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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章 难念的经
 
2020-09-14 11:25:56   作者:黄易   来源:黄易作品集   评论:0   点击:

  “范先生!”
  陆石夫来不及答龙鹰的问题,与龙鹰一起朝来骑瞧去。
  七、八骑驰至马车后,散开,三骑续往前走,越过马车,到车头前的位置勒停,余骑留在车后,其中一人飞身落马,自有股趾高气扬的意态,赫然是久违了的武延秀。
  看他春风得意的神态,龙鹰立即联想到太子李重俊的日子并不好过,因如李重俊得宠得势,将轮到武延秀噬脐莫及,悔恨当初舍李重俊、投公主的不义行为,致与李重俊反目。
  同时头痛起来,为应付荡女公主烦恼。在西京,安乐是绝不可以开罪的人之一,否则他的卖香大计,立即泡汤。
  武延秀神气的来到两人身前,抱拳道:“范先生到西京来,怎可以不知会延秀,让延秀可尽地主之谊。”
  又向陆石夫道:“陆大人好!”
  武延秀这个过气的“神都小霸王”,比前成熟,盛气而不凌人,至少保持着表面的客气。
  从他的态度,可知视陆石夫为他武氏的人。
  龙鹰将横悬心里的问题,现时的大宫监究是何人暂搁一旁,收摄心神,正要说话,陆石夫抢先他一步道:“淮阳公是凑巧路过,还是特来找范爷?”
  龙鹰暗赞陆石夫机灵,怕他不晓得武延秀从“王”给降至“公爵”,故意说出来,避免双方尴尬。
  没想过武氏子弟仍未回复以前的爵位,不过虚名虚位有屁用,看张柬之等五王的遭遇便清楚。
  武延秀道:“今早从大相处得悉范先生到西京来,立即报上公主,公主知道后非常欢喜,着延秀立即来请先生往芙蓉园去。”
  芙蓉园是曲江池东南的园林胜景,皇室的御花园,看来已被安乐“占领”。当年龙鹰到长安,入住曲江,对芙蓉园印象深刻。黄河帮陶家的芙蓉庄,位于芙蓉园边缘,是太宗李世民赠陶家的大礼,以表彰黄河帮扶持他登位的大功,芙蓉庄之名肯定是李世民改的,否则怎敢犯“芙蓉”两字之忌。
  太平公主的“望江山庄”,位于池北高地,景观极美,尽览曲江之胜,昔日长安之行,龙鹰与小魔女主婢入住,度过了几天甜似蜜糖的好时光。
  龙鹰道:“淮阳公千万勿与小弟计较,轻舟前天才到,人生路不熟,不是不想向你老兄请安问好,而是求见无门,须安顿好后再想办法。”
  武延秀笑道:“怎敢怪责范兄,大家老朋友嘛!”
  接着诳道:“想不到陆大人与范兄是旧识。”
  陆石夫从容答道:“在洛阳时一见如故,今次是奉大相之命,请范爷与大相会面。”
  龙鹰心里求神拜佛,希望武延秀闻武三思之名,放他一马,迟些去见安乐,怎都比立即去见荡女好,拖延得多久,就拖延多久。
  武延秀为难的道:“大相若晓得是因公主之故,该不成问题。延秀保证范兄与公主说话后,立即送范兄到隔邻的大相府去。”
  名位和实权,武三思拣选了后者,连府第也称为“相府”,可见他威权之盛。
  知无法推辞,武延秀弦外之音,即使是武三思,亦须让安乐一步。
  与陆石夫交换个眼神,点头道:“依淮阳公的意思办。”
  武延秀可以交差,喜动颜色,使人让出一骑,让龙鹰代步。
  驰出一段路后,武延秀坠后少许,与跟在后方的龙鹰并骑而走。
  街上人多车多,特别近西市这段路,故跑得不快。
  武延秀客气的道:“延秀有个感觉,范兄乃吃软不吃硬的好汉子,如范兄不高兴,未必请得动范兄,那公主会很不开心。”
  龙鹰可想象安乐多么难伺候。
  他愈来愈不明白武延秀和安乐的关系,当年在飞马牧场,武延秀表现出正常的嫉忌,现在则连呷醋的能力似都失去了,还不知多么因自己肯答应去见公主而欣慰。武延秀比任何人更清楚安乐的荒淫,因他自己本身正是公开的情夫,安乐且为他的堂嫂,是笔糊涂帐。
  凡事有弊亦有利,瞧你从哪个位置看。
  当日为安乐出头,应付二张的挑衅,组织马球劲旅,成为了台勒虚云发动阴谋的千载良机,惨痛收场,扭转了政局。
  可是纯从与安乐和武延秀的关系看,“范轻舟”忠肝义胆、不畏强权,敢在安乐孤立无援的一刻,伸出援手,是患难见真情,至少安乐和武延秀都是这么的想。
  于苦难里建立起来的交情,牢不可破,“范轻舟”因而付出代价,被逐离城。现在安乐成为韦后、太平公主外最具影响力的女人,龙鹰得以收割成果。
  唯一愿望,是安乐的报酬非是奉上她的荡女之躯,否则他将比符太处于更不利的位置,无从拒绝。
  龙鹰边动脑筋,边道:“勿要抬举小弟,我只是个出来混的江湖人,看不过眼的事就去管,不晓得秤自己的斤两。”
  武延秀笑道:“范兄谦虚吧!看范兄在马球场上指挥若定,进退合度,掌握精微,便知范兄有勇有谋,岂是一般江湖汉。”
  武延秀的看法,是安乐的看法,更代表大部分看过他纵横马球场者的瞧法,给定了型。武延秀道:“公主晓得范兄来了,立即有了个新主意,就是办一场马球赛。”
  龙鹰心忖还未想到如何应付安乐,这刁蛮公主又有新点子,一波未平,一波又起。她当然没问题,因无所事事,难为自己因她忽然兴起的念头,疲于奔命。
  “对手是哪一方的人马?”
  武延秀冷笑道:“是这里的所谓高门世族,自视高人一等,看不起外人,在皇上登位的事上立过些小功小劳,恃功生骄,气焰日张,我早想教训他们了。”
  龙鹰心忖“家家有本难念的经”,就是这个道理,不论情况如何变化,总有在那个情况下的难题。新的情况,新的难题。
  故作不解道:“以大相现时的身份地位,谁敢对淮阳公不敬?”
  武延秀叹道:“确一言难尽,公主和延秀均视范兄为自己人,才忍不住吐两句苦水。”稍顿后道:“问题出在韦温和韦胥的任命,韦温被封为鲁国公,授礼部尙书之职,韦胥乃韦温之弟,封曹国公,得授左羽林将军的要职。”
  接着压低声音道:“他们是皇后的堂兄弟,本身为关中大族,与其他高门沆瀣一气,虽然不敢去惹大相,对我们武氏子弟却颇不客气。吵上去嘛?总给大相硬压下来,有时真的忍得很辛苦。忘记告诉你,上个月皇上将成安公主嫁与韦胥之子韦捷,令韦捷焰气滔天,还找过我几次碴子。”
  韦温、韦胥、韦捷,代表着李显在韦后的摆布下,外戚的势力开始膨胀起来,形成武氏外另一股势力。
  此为必然的事,只没想过同属韦武集团的两大势力,互不咬弦,来个笼里鸡作反。
  龙鹰心忖任韦捷如何霸道,不看僧面看佛面,怎敢来惹有安乐撑腰的武延秀?想到武延秀说起韦捷时咬牙切齿的模样,知其中必另有玄虚,只是武延秀没说出来。
  也开始明白陆石夫早前所说,高门大族的势力在西京盘根错节,异常复杂,原因在于韦氏一族的兴起,加上宇文家进占要职,高门已从弱转强,可左右政局的发展。
  众骑转左,过桥,进入贯通西面延平门、东面延兴门的兴平大街,永安渠给抛在后方。
  自己亦想得简单,以为说服宇文朔,可过些写意日子,现在听到真实情况,显然西京的高门势力,排斥外人成风,也不到任何人说了算。
  以皇甫长雄为人行事的作风,肯定大力巴结新冒起的韦氏一族,“范轻舟”真正的对手,勿说自己,恐怕老长安仍弄不清楚,犯了不知敌的大忌。
  到此一刻,方比较掌握到陆石夫说话的含意。正因怕他不明白,陆石夫趁往相府的途上,向他解说,只是给武延秀拦途劫走。
  以前女帝在时,一切简单明白。
  换了弱势的李显,此消彼长下,异军四起,再没有人可全面掌握。
  今天怎都要啃下《实录》〈洛阳篇〉的终卷,好去起出〈西京篇〉,冀能对西京的情况有进一步的掌握。
  龙鹰不解道:“不论输赢,问题并未解决,反使对抗变得尖锐。”
  武延秀不答反问,道:“听闻范兄今次到西京来,是要大展拳脚,对吗?”
  龙鹰好奇心起,道:“有这样的想法,很初步,淮阳公竟收到风声?”
  武延秀道:“范兄虽然低调,可是范兄驾临的事已轰传全城,特别是坐的是竹花帮的船,却由北帮照拂打点,住的是西市最旺的大铺,地方势力则被劝告勿惹范兄,免自取其辱。如此威势,一时无两,又令人百思不解,遂成最热门的话题。”
  龙鹰心忖是福不是祸,是祸躲不过。更大感人在江湖,身不由己,有些事想控制,仍控制不来。
  骑队连过朱雀和启夏大街,在新昌坊前右转,三坊之外,就是西京最著名的景区曲江池,龙鹰上趟到长安来,这条路走过多次。
  大慈恩寺内的大雁塔,在右方远处冒出群宅之上,其逾二十丈的高度,往上逐层缩小形成角锥状的塔顶,成为曲江池最触目的地标。想起在大慈恩寺后园的精舍内,与当时仍是死敌的法明碰头说话,怎想过有后来的发展。
  龙鹰问道:“淮阳公有何提议?”
  武延秀道:“这方面,由大相向范兄说,较为稳妥。”
  几句话,使龙鹰晓得武三思和武延秀的关系大幅改善。该是形势使然,武延秀因着与安乐的关系,自有一定价値。武氏子弟到西京后,离开洛阳的地头,感受到“人离乡贱”的庞大压力,自然而然团结起来,矛尖对外而非朝内。
  曲江池的美景,再现眼前。
  龙鹰深吸一口湖风,顺口问道:“公主府在曲江池旁哪个位置?”
  武延秀指着另一边的池岸,道:“就在芙蓉园内。不过!嘿!”
  龙鹰一怔道:“不过什么呢?淮阳公为何欲言又止?”
  武延秀尴尬的道:“刚才我是撒了个小谎,公主会在画舫内款待范兄,建议范兄顺道游湖,尽览曲江池名著天下的胜景。”
  龙鹰立告头皮发麻,差些儿掉头走。
  武延秀这般紧张请动他去见安乐,是有原因的,因安乐正在湖上某艘画舫等候他。
  众骑在池岸一座属官家的码头前勒马。
  武延秀着龙鹰和他一起踏铠下马,朝泊在码头的一艘快船走过去。
  武延秀若无其事的道:“延秀还有些事办,待会回来领范兄到大相府去。范兄请登船。”
  龙鹰失声道:“什么!”
  武延秀拍拍他肩头,径自离开。

  《天地明环》卷四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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