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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箭银瓶记
 
2021-02-07 17:39:15   作者:金锋   来源:金锋作品集   评论:0   点击:

  是一个晚烟欲暮的黄昏,湖北襄阳城外的路上,一个少年壮士,背后斜斜挂一个包袱,这包袱裹成长方形,里面仿佛是一只木盒子,这少年跨下乘着一骑青骢马,满面焦急神色,不住的挽着嚼勒,脚踢马腹,催促坐骑快跑,那青骢马却是善伺人意,尽管口吐泡沫,四只银蹄翻盏似的,踢起滚滚烟龙,朝着襄阳奔去!

  这少年姓邱名洛,是五虎门名武师董天骥最末一个关门弟子,董天骥出身武当北派,后来跟同门师兄弟闹了意见,改投进五虎门,他的五虎朝阳刀法和五虎夜行拳青出于蓝,被称为武林的双绝,江湖朋友送他一个外号,名叫做“镇襄东”,即是威镇襄江以东的意思,话又得说回来,董武师虽然威镇鄂北,他一生择徒谨严,十多年来只收了四个徒弟,邱洛是最小的一个,他和三个师兄艺满之后,立即离开师门,师兄弟四人在江湖上也闯出一点名头,他们四人每逢七月初七,乞巧节那一天,必定赶回襄阳,因为这一天是董武师的生辰,古人尊师重道,尤其是武林中人,师徒更有逾于父子,所以邱洛四人每逢到师傅生辰那天,必定采办礼物,不远迢迢千里,回到襄阳城里给董武师祝嘏,今年当然也不例外,邱洛买办了一份重礼,下旬起,已经动身起程,哪知他到了皖鄂交界的石界铺附近,荆江突然泛滥起来,洪流淹漫了一切进入湖北的道路,邱洛没法可想,只好折向西北,绕道安徽北部霍山进入河南,再由河南直入湖北,直到七月初七晌午,方才到达了襄阳府地面。(校对按:“祝嘏”,祝贺寿辰之意。)

  董天骥的祝嘏宴多半在申牌左右开席,换句话说,邱洛要在两个时辰之内进城,不然的话,那就变了晋朝王播,要尝尝饭后钟的味道了!邱洛好不容易在申牌进入襄阳东城门,累得人疲马乏,可是他仍旧抱着一颗欢悦的心,跳下骑马,穿过几条大街,终于到了城东一个树木荫森的所在,那地方名叫“青石巷”,董武师的寓所就在青石巷尽头,那是一座深邃的院子,邱洛走到大门前,满怀高兴地把礼物拿出来,那是包裹着的一只红木箱子,箱里装着一套江西柴窑烧的“八仙贺寿”磁像,原来董武师晚年退隐之后,最喜欢玩磁器,邱洛投其所好,特地到江西景德镇定制一套送给老师,他估量董天骥见了这别开生面的礼物,一定喜出望外,哪知道他刚才踏入大门,便发觉一件不寻常的怪事!

  是甚么怪事呢?照道理说,今天是老师大喜的日子,董天骥虽然生性恬淡,他的家人必定张灯结彩,闹烘烘的,但是今天董宅却是冷清清地,冷清清还不算,由内到外,都是乌灯黑火,邱洛不禁大诧,想道:“我虽然迟回了半个时辰,现在还不过是初更时分,难道师傅一家人已经酒阑席散,个个睡觉了吗?决无此理!”

  邱洛想到这里,心头陡的生出一个感觉来,那就是今天晚上的情形,不大对劲,说真一句,就是不祥之兆!少年壮士高声叫喊道:“师傅!师傅!徒弟回来了啦!”由大厅到耳房,回声荡漾,也没有人出头露面,邱洛越发知道不妙,三步并为两步,直向大厅跑去,这里却有一点灯光,邱洛跑到大厅外,探头向里看时,不禁失声叫道:“哎呀!”

  原来大厅正中摆了一桌酒席,酒席上坐了四个人,个个端坐椅上,脖子后仰,正中一个是自己师傅董天骥,左首第一位坐的是大师兄宋建侯,第二位坐的是二师兄季玉山,右首第一位坐的呢?却是三师兄邵云雁,第二位却空着,看来是等候自己的了!另外还有两个下人,直挺挺的倒在地上,邱洛慌不迭忙把礼物向地上一抛,跑到师傅身边,刚才喊了一声:“恩师……”眼光到处,全身起了一阵痉挛,原来董天骥和宋、季、邵,师徒四人,已经气绝毙命!

  董武师和三个徒弟的死相异常特别,他们全是面带诡笑,口开眼闭,每个人的咽喉血迹殷然,还插了一点东西,原来是一支五寸长短的小箭,这小箭无翎无羽,就像江湖人用的甩手箭一般,只有一点,箭杆上嵌了一小块绿玉,邱洛不禁目定口呆,因为照这情形来看,分明是不久之前,师傅师兄四人还在饮兴正酣,言笑晏晏的时候,突然被仇家闯进来,同时发出四支甩手箭,把师徒四人的性命,完全结朿,但是这样判断,未免不合情理,因为师傅是几十年的老江湖,一生之中,大风大浪见过不少,怎会被仇人闯进来,事前没有一点知觉?就算是生日高兴,一时疏忽,以他老人家一身武功,还有三个师兄,怎会这样轻而易举,被四支甩手箭射死?总而言之,在邱洛的眼里,师傅师兄的死,当真是一百个猜想不透。(校对按:“结朿”,即“结束”之意。)

  少年壮士看见自己师傅和三个师兄,在今天大喜的日子,竟然身遭惨死,当真是热血沸腾,肝胆摧裂,忍不住跪在地上,放声大哭起来,但是哭了一阵,忽然发觉躺在地上的两个下人,其中一个仿佛未曾气绝,手脚微微挣扎,邱洛马上跳起身来,叫道:“董福,你你你……”原来那两个家人,一个名叫董福,一个名叫董寿,他两人全被利器勒破肚腹,卧身在血泊里,董寿俯身向地,已经毙命多时,董福却还有一点儿气息,只见他睁开无神的眼睛,断断续续的说道:“主主……人人……是是……给一个……绿面怪人……杀杀……死的,小姐也被劫……劫走啦!”说到这里,脖子又一仰,便自呜呼哀哉!

  邱洛听了“小姐也被劫走”六字,哎呀一声,跳了起来,原来镇襄东董天骥,虽然是一生行侠仗义,热心助人,却是年逾不惑,膝下犹虚,只有一个女儿,闺名秀凤,年才一十六岁,出落得秀外慧中,聪明伶俐,邱洛马上一阵风般,冲进内院,先把董家内外宅院,搜了一遍,阒然无人,只有两个厨子,倒毙灶下,厨房里炭火还未熄灭,兀自有许多不曾烹熟的菜肴哩!邱洛再进入董秀凤的闺房,叫道:“师妹!师妹!”香闺寂寂,渺然无声,只见房中什物十分凌乱,但是靠近绣榻的窗台下,却有一件不寻常的事物!

  那是甚么事物呢?原来是一只纯银打造的瓶子,长约半尺,粗逾拇指,瓶身上还镂了花纹,作工异常细致,邱洛知道董天骥治家谨严,绝对不用金银装饰器皿,数十年如一日,所以这只银瓶决不会是董家之物,邱洛心中一动,把银瓶拾起来,揣在怀里,然后返回大厅,把师傅、师兄身上四支嵌玉小箭,也拔出来,用一条手绢小心包好,方才向师傅尸身含泪下拜道:“恩师!弟子本来应该给你禀告官府,破案追凶,可是这类江湖仇杀案件,绝对不是官府可以破获得了,所以弟子拿了信物去,只要有三寸气,一定给你老人家报仇雪恨!”说了这几句话,邱洛连头也不回,便自飘然而去。

  到第二天早上,一个早起挑水的人,发觉了董家大宅的惨案,立即报告官府,消息一传出去,马上轰动全城,五虎门的掌门居然被仇家上门惨杀,这不能够不说是武林中的一件大事!

  现在按下官府方面追凶的事不说,再说邱洛含着满怀凄怆,离开了襄阳城,一路上马不停蹄,行走了半个月,不经不觉,到了鸡公山下,邱洛弃骑登山,原来董天骥还有一个师弟,名叫做史云川,隐居在山上的万花坪,别看史云川名份是董天骥师弟,但是他的武功造诣,比起董天骥来,还要高出一筹,不过他平日总是山居的日子多,并没有在江湖走动,所以史云川的名头,反而没有董天骥那样响亮,邱洛气急败坏的到了万花坪,史云川正在门前菜畦里挑土种菜,他看见师侄面色灰败的走进来,不禁大吃一惊,问道:“洛儿,你怎么样了啦?可是师傅叫你来的吗?”邱洛忍不住伏地大哭,泪如泉涌,说道:“师叔!师傅在生辰那一天,全家遇害,连师妹也被人家劫走,不知下落……”说到这里,邱洛猛觉眼前一黑,扑通咕冬,晕倒在地!

  史云川虽然震骇莫名,不过他也是个老江湖了,虽然遇了变故,仍旧镇定从容,他把邱洛抱进屋里,放在竹榻之上,自己搓热双手,向邱洛的胸腹一阵推揉,还灌了好些姜汁,邱洛大叫一声,悠悠醒转过来,叫道:“师叔!”接着放声大哭,史云川也不去劝解,让他大哭一场,发泄了胸中的悲愤,方才问董天骥惨死的事,邱洛便呜咽着说了一切,又把四支玉箭,一只银瓶交上,史云川如同堕入五里雾里,喃喃说道:“绿面怪人,四支玉箭,竟然有这样本领高强的人,能够一举手间发出四支玉箭,把董师弟和三个徒儿一齐射死,我不相信!我不相信!”

  这位风尘老侠喃喃说了一阵,突然问道:“洛儿,你说你师傅、师兄死的时候,是不是还端坐在椅子上,饮酒吃菜?”邱洛点了点头,史云川陡的怒发冲冠,伸手一拍桌子,厉声叫道:“好狠毒的贼子!好恶毒的手段!”邱洛不由吓了一跳,问道:“师叔!你老人家找着线索了吗?”史云川恨声道:“我明白了!师叔虽然当晚不在场,也可以猜想得出贼子的诡计,这贼子事先在酒菜之中,下了毒药!”

  “毒药”这两个字,刺入邱洛的耳鼓里,少年壮士不由吃了一惊!问道:“师叔!你说师傅的死,并不是给这四支玉箭穿毙的,而是中了毒药……”史云川点头道:“我的猜想纵然不对,也相差不远了!试想一想,你师傅是何等样人?你师兄也不是弱者,怎会端坐在椅子上,让人家用暗器射死?这一定是对方事先混入厨房里,在酒菜里头下了一种慢性毒药,你师傅生日头上,一时高兴,没有觉察,把酒菜吃下肚,等到觉出情形不对,已经迟了!这贼子戴了假面现身出来,先把你师傅家里的下人,一一杀死,然后把这四支玉箭,逐一钉进你师傅师兄的咽喉,换句话说,洛儿,如果你早一点返回师傅家里,饮酒吃菜,也难免跟你的师傅、师兄,同归一路,嘿!那叫做命不该绝……”邱洛听到这里,当真是不寒而凛!

  少年壮士的脑海里,忽然像闪电也似的,起了一个念头,问道:“师叔!师傅生前有没有结下仇家?还有听董福说,这贼子连师妹也劫走哩!”他这样的一连串询问,史云川紧紧皱着双眉,过了半晌,方才说道:“我平日跟师兄很少同在一起,不知道他生平有甚么仇人,至于对头把秀凤劫走,恐怕他是个采花贼,咳!不管怎样,我跟你一同下山去吧!”史云川果然是个言出必践的老英雄,他款留邱洛在山中住了一晚,到第二天早上,老少两人,一同下山,直向湖北境内进发。

  这时候五虎门掌门董天骥遇害的消息,已经传遍武林,尤其是宋建侯三人的门人弟子,怀疑这次惨杀董武师的,一定是武当北派人物,因为董天骥本人是由武当派脱轴出来的,照武林规矩来说,叫做欺师灭祖,大大不敬,所以说武当派的人惨杀董天骥,也不算得没有理由,他们联合起来,群情汹涌,准备向武当派兴师问罪,好在史云川和邱洛及时赶到,制止他们轻举妄动,方才免了一场门户争斗的流血惨剧!

  史云川接着以代理掌门人的身份,颁下命令,吩咐五虎派第三代门人弟子到各处去,访寻仇人踪迹,最重要的,还是查探董秀凤的下落,光阴迅速,日子一天天的过去,不经不觉过了一个多月,他们不但没有找着杀害董天骥凶手的下落,甚至连小师妹董秀凤的行踪下落,也得不着!

  邱洛心里十分焦灼,他再也不耐烦坐着等候消息了,和史云川两人,亲自出动访查,但是人海茫茫,天地之大,又到哪里追缉凶手,访寻董秀凤的下落呢?邱洛觉得十分苦闷,有一天,他和史云川两个人,路过湖北通县地面,忽然看见一个乡下人,手里拿着一个银瓶,站在墟市入口地方向路人兜售,邱洛看见这只银瓶,心里不由扑的一跳!

  原来这只银瓶有五寸多高,白亮亮的,上面刻着精致花纹,邱洛猛然醒悟起一件事来,那就是个多月以前,自己发觉师傅全家惨死的时候,在师妹卧房的窗下,发现一只银瓶,跟这乡下人兜售的一无二致,少年壮士立即附着师叔耳边,把一切向史云川说了,老英雄点点头,低声说道:“我过去跟他搭讪,一定可以探听出蛛丝马迹来!”哪知道他还未迈步上前,意外的事情已经出现!

  原来就在这个时候,墟市里走出两个浓眉大眼的黑衣汉子来,这两个汉子全是三十岁不到的年纪,面肉横生,满身匪气,他走到乡下人身边,喝道:“喂!你是哪里来的,偷了我主人的东西,还敢站在这里兜卖?”那乡下人急忙叫道:“胡说!这银瓶是我……”底下的话不曾说出来,面上啪的一响,着了一记耳光,手里银瓶也给那汉子劈手夺了去,这乡下人着急起来,喊道:“不好!抢东西啊!”另外一个汉子却飞步过来,向那乡人的手心里,塞了一锭五两重的银子,叫道:“别嘈吵啦!这锭银子给你,快滚!”这乡下人看见了沉甸甸一锭纹银,浑然忘记了刚才吃的耳光,于是不再言语了!他带着既惊且喜的神情,拿着银子走开不提。

  史云川起先怔了一怔,但是不旋踵间,便自醒悟过来,向邱洛道:“咱们赶快追赶这两个汉子,不然的话,恐怕来不及啦!”邱洛也是个聪明的少年,和史云川两人,一先一后的追下来,只见那两个黑衣汉子拿着银瓶,走出墟市,那边白杨树下,系着两匹坐骑,这两个汉子立即飞身上马,朝着北面狂奔,史云川道:“快追!”老少两人纵开跨下坐马,流星赶月也似的追赶过去,追不到二三里路,对面两个汉子已经觉察出来,陡的圈转马头,双双把手一扬,嗤嗤几响,五六点寒星朝着史邱两人马前飞到!

  邱洛看出对方打过来的暗器,是六支甩手箭,一股莫名的悲愤涌上心头,高声大叫:“来得正好!”伸手向腰一捋,十三节链子鞭已经合在手里,向外一匝一扫,叮叮几响,少年壮士舞起一朵三尺方圆的鞭影,把六支甩手箭打落,他还要扑过来,猛听见耳边一声狂吼,原来史云川已经双脚一登,人离马背,活像一头健鹰似的扑了过去,啪啪两响,赏了那两个黑衣汉子每人一记耳光,接着用擒拿手把他右臂一扯,喀喇几响,臂骨当堂脱臼,痛得他大叫一声,跌下马来,满地乱滚,邱洛飞身下马,一脚一个将他踏定,史云川道:“洛儿,把他绑了!将银瓶拿过来!”邱洛立即解下两人腰间的带子,反绑双臂,又把银瓶取出,史云川已经把邱洛原有的一只银瓶取出来,两下一凑,果然是一模一样,连瓶身大小,花纹样式也无一不同,那两个黑衣汉子一见两个银瓶,不禁面色大变!

  史云川冷笑一声道:“果然不出所料!”邱洛还是大惑不解,问道:“师叔,这一对银瓶包藏了甚么秘密呢?”史云川沉着面说道:“洛儿,我猜想你师傅、师兄是当天晚上中了慢性毒药,动弹不得,给仇人杀死的,那不过是一个假定想法罢了,没有证据,可是今天得到这只银瓶,证明我这想法是千真万确啦!”邱洛恍然若有所悟,说道:“师叔,你说……”史云川接口说道:“不错,这两只银瓶就是储藏慢性毒药的东西,你那一只银瓶外表光滑,瓶里却是灰暗暗的,蒙了一层青紫色的暗晕,这一只银瓶不止有青晕,还有异样气味,你嗅一嗅!”说着把瓶盖拔出来,邱洛过来一闻,果然嗅着一股甜腥气味,令人眼目昏眩,史云川又说道:“慢性毒药之中,有一种名叫仙人醉,无色无味,如果放在饮食里面,叫人吃了,可以销魂蚀骨,不过这种毒药很容易化气消散,只有放在银瓶里面,方才可以存留,至于恶贼怎会把一只银瓶留在你师妹卧房,我可不知道了,你过去拷问他们吧!”邱洛听到这里,满腔怒火飞腾,过去把那两个汉子连踢几脚,痛得他们满地打滚,一头大汗,邱洛喝道:“你们的首领是甚么人!董天骥的女儿给你们收藏到哪里去了!快说出来,不然的话,小爷爷慢慢折磨你,叫你要死不死,要活不活!”那两个汉子臂骨折断,已经疼痛难忍,又给邱洛一阵乱踢,越发如被重刑,只好哑声嘶叫道:“我说了!”

  邱洛听了这两句话,才停脚不踢,那两个汉子哼哼哈哈的,过了一阵,然后说道:“我们的首领叫倪文豹,外号叫毒神君,董老师在十年以前,曾经有一过段梁子,所以……”他还要说下去,史云川已经截住话头,问道:“你们说的倪文豹,是不是十多年前,号为双鞭盖三省的倪子俊!”这两个汉子同时点头,史云川向邱洛说道:“洛儿,我明白了,这倪子俊以前出身绿林,后来改行保镖,他经常夸口说自己的鞭法打遍中州三省,未逢敌手,那时候你师傅年少气盛,寻上门去,三十招内,便用五虎朝阳刀法砍伤了他的大腿,叫他爬不起来,姓倪的一气之下,立即收了镖局牌匾,嗣后便不见踪迹了!哪知道十年之后,他改了名叫倪文豹,又自称甚么毒神君啦!”邱洛方才明白,又向两个黑衣汉子喝道:“姓倪的在当天晚上,怎样用毒谋杀我的师傅?把我的师妹董秀凤劫到哪里去了?快说!”

  黑衣汉子说道:“瓢把子是在七月初六那天到达襄阳的,他起先要公然找上门去,跟董老师明面动手,一刀一枪拼个死活,可是他后来听说董老师四个弟子也要回来祝寿,方才改变主意,首先拿住董家厨子的妻儿,挟作人质,强逼厨子在饮食里下毒,并且说明事成之后,送回他一百两黄金,那厨子一来怕妻儿受害,二来贪得黄金,便答应了,咱们把一瓶毒药送去,果然不费吹灰之力,把姓董的四师徒完全毒倒,再由咱们首领出面,要了他们的命!”

  史云川冷笑道:“可是你们首领在事成之后,并没有依约给他金子,反而连厨子也杀掉了,这叫做一石二鸟,嘿嘿,还有董天骥的女儿,你们瓢把子怎的不一起把她杀掉,斩草除根?将她劫到哪里?还有那只装毒药的银瓶,怎会留在卧房窗下?洛儿,你得要向他们问个明白!”邱洛点了点头,再向对方喝问,黑衣汉子慌忙回答道:“董老师生日那一天,他的女儿本来也要入席饮酒的,可是那一天董姑娘忽然害了病,没有饮酒吃肉,一个人躲在房里休养,等到咱们头领动手的时候,她方才由卧房里扑出来,董姑娘家学渊源,她发出袖箭穿毙咱们一名弟兄,那弟兄恰好手里捧着银瓶,一交摔倒,银瓶不知抛到何方去了,咱们头领跟董姑娘动手,斗了二三十合,这小妮子一边招架,一边大声喊叫,咱们头领恐怕惊动邻舍,便发出迷香弹来,把她打晕,匆忙之中,把她劫走……”说到这里,大路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,两个汉子失声叫道:“不好!瓢把子回来啦!”

  邱洛热血沸腾,立即把这两名黑衣汉子拉过一边,果然不出所料,迎面尘头大起,现出二十多匹骑马,最先的一匹高头大马上,坐着一个身材瘦长的高个子,一身葱绿色的衣裳,史云川立即向邱洛说道:“洛儿,这穿绿衣高个子就是你的杀师仇人倪文豹,你要如此这般,方才可以报仇,万不能够说我的名字,知道没有!”邱洛咬牙切齿,点了点头,不多时候,来骑已经由远而近,倪文豹坐在马上,看见自己两个同党,给一个老者和一个少年制倒在地,那老者的手里还捧着一对银瓶,倪文豹吃惊不小!纵马上前向那两个汉子叫道:“赵大,赵二,我刚才叫你们找寻失落了的银瓶,怎的会在这里?”

  邱洛迎上三步,冷笑说道:“你失落了一只银瓶,便叫人四处找寻,我失落了一个师妹,又怎么样?快把我师妹交回来!”倪文豹哦的一声,仔细打量邱洛几眼,冷笑说道:“原来你是董老贼最末的一个关门徒弟,怪不得这样狂妄,臭小手,你是不是打算跟你的师傅、师兄,同归一路?”

  少年壮士悲愤填胸,叫道:“杀千刀的狗贼,你用毒药害了我的师傅,算的是哪一门子英雄!来来来!咱们拼斗三百回合!”飕的一响,十三节鞭呼的抖直,一招“横扫千军”,猛向倪文豹中腰卷到,倪文豹哈哈笑道:“班门弄斧!”手腕一抬,也把一根长鞭撒出来,他用的是镔铁霸王鞭,鞭长六尺,通体纯钢打造,足有三十斤重,倪文豹长鞭一抖,用了招“金龙绕柱”,反向邱洛十三节鞭卷到。

  鞭是武家一十八般兵刃里面,最难使的一种,练功的人有句俗语:“宁学十年刀和枪,不学一年钩和鞭。”由这两句话里,可见学鞭之难,邱洛看出仇人的鞭比自己沉重,不敢和它硬撞,立即把鞭身向下一沉,“狂风扫叶”,卷向倪文豹下三路,倪文豹喝道:“好小子!”霸王鞭呼的抖直,施展开小花枪的用法,“神龙三现”,鞭身连颤三下,猛向邱洛身上“中府”“大渊”“关元”三处大穴点到!

  邱洛暗里一惊,他想着这姓倪的当年外号“双鞭盖三省”,果然名不虚传,对方三鞭齐进,自己全身已在对方鞭影笼罩之下,他立即倒身向地一扑,使出五虎门的“卧虎八翻”招式,骨碌碌,一连打了七八个滚,倪文豹三鞭走空,不禁怒火上腾,长鞭一抖,“花桩八打”,呼呼呼,在一刹那之间连打八鞭,邱洛身形还未翻起,对方鞭影仿佛变成了一座大山,兜头压落,邱洛暗里叫道:“不妙!”

 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,史云川忽然开了口,叫道:“洛儿,不用着忙,向左滚,踏中宫,走乙木!”邱洛猛然醒悟,师叔原来是指点自己,立即朝着东方乙木之位一滚,倪文豹的鞭法果然在这方面现出空隙,被邱洛一下滚出,毒神君倪文豹这一惊非同小可!托地向后一跳,向史云川喝道:“老鬼!你是哪个?”

  史云川冷笑说道:“不错,我是老鬼,你却是见不得大神的小鬼,姓倪的,你在杀害董天骥全家的时候,可知道他还有一个师弟?”倪文豹啊了一声,他突然把长鞭一撒,迳自向横里窜出,反手一扬,嗤嗤嗤,打出三颗弹丸,史云川哼了一声道:“这样幼稚的迷香弹,也要向老夫面前卖弄!”袍袖一拂,推出一股罡气,竟把三颗毒弹,推出四五丈外,波波几响,落地爆炸,迷烟被天风一吹,缕缕四散!

  倪文豹看见毒弹无功,便打定了三十六着,走为上着的主意,他赶忙一纵身,用个“雁掠寒江”身法,正要跳上马背,策骑逃走,哪知道史云川老早提防他有这一着,一声长啸,飞掠起来,双手向下一扬,十指宛如钢钩抓落,倪文豹急不迭忙把长鞭一盘,用个“雪花盖顶”,护住自己头面,哪知道眼前一花,手上一紧,倪文豹的镔铁霸王鞭,竟然吃老侠史云川用大擒拿手一下抓住!

  毒神君这一骇非同小可!左手一扬,又是三枚毒针向敌人射出,接着松手抛鞭,向后一跳,史云川夺了倪文豹的鞭,鞭梢一个盘旋,打落毒针,然后振臂一抛,将对方的鞭飞掷出四五丈,邱洛横鞭攻来,毒神君手下二十多个同党,已经一窝蜂般上前,把他包围,史云川却是如入无人境,双掌一错,击向倪文豹的背心,倪文豹觉出对方掌风雄劲,哪里敢硬抄硬接,立即扑地一滚,由怀里取出一只尺许长短的竹筒,毒神君把竹筒瞄准了史云川,就要有所动作!

  史云川也是个老江湖了,他看出敌人竹筒里面装载的必是极毒之物,哪里容许对方有施展的余地,当下左手一扬,发出两只金梭,疾射对方头面,分散倪文豹的注意力,然后当胸一记排掌,劈向毒神君手持的竹筒,这一下疾若迅雷,倪文豹要想躲闪时,哪里还来得及?竹筒波的一响,分为两截,筒里飞溅出四五股毒水来,色如泼墨,不偏不歪,把他浇了一头一面!

  毒神君这一下变了害人不成,反成自害,他这竹筒里面贮满剧毒药汁,利用机簧之力,可以射出三丈以外,药汁中人肌肤,立即糜烂,倪文豹本来要喷出药汁来暗算史云川,哪知道却是先下手为强,打碎竹筒,毒汁飞出,反而害了自身,他哀号了半声,便自寂然不动,原来史云川一脚飞起,踢中了毒神君的“气俞穴”,他当堂瘫倒在地,半下也不能够动弹!

  这边史云川制住倪文豹,那边邱洛也把毒神君的党羽,打得落花流水,少年壮士一根十三节鞭,得到五虎门的真传,毒神君手下虽然人多,不到十几个照面,被他一连卷飞了五个人的兵器,另外打断了四个人的肋骨,其余的看见势色不对,自己的首领又叫人家拿了,不走何待?当下哄然一声,作鸟兽散!

  邱洛看见仇人已经就捕,哪里还有心追赶其他小贼?立即过来看倪文豹时,只见他直挺挺躺在地上,头脸被毒汁灼过的地方,起了无数浆泡,口中喃喃说道:“害人不成,反而自害,可见得作恶多端的人,没有好的结局……”说倒这里,牙齿向下一挫,当堂没了气息,原来他熬不住毒药侵身的苦痛,咬断舌尖毕命!

  史云川估不到毒神君这样自杀,要制止他已来不及,只好顿足不迭,这时候地上还有几个伤者,邱洛过去逐一拷问,果然探听出董秀凤的下落,原来当日毒神君捉了董秀凤,起先要收她做自己姬妾,秀凤姑娘却是拼死不从,三番四次撞墙自杀,虽然没有成功,也弄得鲜血淋漓,倪文豹一气之下,便把她捆起来,收藏在巢穴里,打算带到江南地方,卖给青楼人家,当作雏妓,哪知道还未出发,便在半路上掉了贮藏毒药的银瓶,给史云川遇着,做了线索,至于那四支玉箭,不过是毒神君劫自一个富家的装饰品罢了,史云川问明了一切之后,立即和邱洛直捣盗巢,把董秀凤由贼窟里起出来,董天骥的死因,方才大白于天下。

  (全文完,感谢“weiwei277”2020年12月初校、二校,古龙武侠网独家首发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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