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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寻死的少女
 
2021-02-22 16:43:10   作者:金陵   来源:金陵作品集   评论:0   点击:

  绵衣岭是位于岭南城外不远的一座高峰,这里,没有温暖的阳光而是潮湿阴森,到处怪石林立,树木盘虬,似怪兽,像鬼魅,说不尽的荒凉凄清。
  多年来,除了少数的飞禽走兽盘踞其间外,触目空幽,再也休想看到别人的踪迹。
  然而,就在这天旭日东升,万籁俱寂的时候,古木参天,幽深寂静的绵衣岭传来了吟哦之声。
  “锦瑟无端五十弦,一弦一柱思华年,庄生晓梦迷蝴蝶,望帝春心托杜鹃。沧海月明珠有泪,蓝田日暖玉生烟。此情可待成追忆,只是当时已惘然……”
  吟哦之声荡漾空中,留下了一种凄凉、悲伤的音韵。
  这是谁?毫无疑问的,吟哦的人,一定是个带着满怀悲伤的人。他,怀念故乡,感叹未来,正是李商隐诗意辞句中描绘的这一类人物。
  浓枝密叶被拨开了。沙沙的响声中,一个满面泪痕的少女痴痴地踱了出来,她一脸的焦灼,心灵里同样充满了不幸与悲惨的往事。
  这样的人,对世事的看法往往是偏激的,也是毫无眷恋的。她揉着胸脯,目光停留在一棵像巨臂的树枝上。
  轻叹一声,取出一条绳来,打了个死结套在枝干上,她的眼神茫茫然,她似乎带了无穷的悲伤和罪恶感,准备离开这个丑恶险诈的人世。
  蓦然,乱草丛蟋蟋作响,一条满身花纹的毒蛇,高昂着头向她蜿蜒地游近,它仿佛被惊动似地吐着火信,瞪大眼睛,带着无比的怒意。
  少女看了它一眼,樱唇翕动,却又淡然望着挂好了的绳子,将自己的头伸了过去。死,横直是死,又害怕谁呢?
  忽然,不远处树丛中突传出一阵沙沙之声,紧跟着有人惊慌地叫了一声,声音清脆无比,显然出自童音。
  少女微微一怔,无端地又把她从死神的边缘夺了回来,她不愿意让世上任何一个人看见她的死态。
  于是,她暂时停了寻死的念头,倾听发声来源。倏然毒蛇猛扑过来,她只微一扬手,轰然一声,那条凶猛的毒蛇顿如遭雷轰击,唏嘘一声死于当地。
  这少女竟然怀着一身上乘武功,她为什么要寻死?武功在身,还有什么事情不能解脱?这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。
  沙沙之声不绝,东面一处密林里,接二连三有人操着清脆的童音叱喝着。少女目光转了几转,她像似不能忍耐,足尖微点,身形斜升,飒飒恰似乳燕投林,轻灵美妙地飞向发声之处。
  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,正与一条长及丈余的毒蟒搏斗着,看来这小童并不会武,然而他身手却灵敏异常,纵跃间都有极大的弹力。他似乎没有发现有人旁观,仍旧舍死忘生地与那条毒蟒搏斗,不时发出奇怪的叫声。
  孩童头上,树枝交错,正有两只巨大的猿猴翻上翻下,急躁地吱吱叫着,似乎对孩童与毒蟒的拼斗,感到爱莫能助而心急与不安。
  半晌过去,这如火如荼的搏斗终于进入尾声了,孩童天生异禀,但终究年小力弱,渐渐就稍显迟钝,惊险迭出。
  毒蟒昂竖着头,红信乱吐,小孩左右躲闪,全力注视毒蟒,显然已露惊慌,毒蟒巨头一伸一缩,准备一举成功,扑噬小孩。
  两只猿猴静静盯视着毒蟒,全身一阵阵轻微地颤抖,这比刚才急躁的乱叫,更形紧张而恐怖。
  少女屏息静气,准备救人。
  眼见毒蟒巨头一伸,就要噬人,少女正待救人,毒蟒巨头一扭,一个翻身,血淋淋的长尾猛扫半周,树倒叶飞,回头向尾后扑去。
  原来是两只猿猴咬住毒蟒尾部,诱回毒蟒,巧救小孩,当毒蟒回头时,两只猿猴已揉升上树,反向毒蟒眦牙裂嘴,吱吱嘲叫。
  惊险!真意料不到,只见红光一闪,小孩猛一跃身,一下骑在毒蟒头上,红光一抖,原来是一块红巾快得出奇地,倏地把毒蟒两眼蒙上。
  毒蟒骤失光明,摇头摆尾,横冲直闯,小孩趁机跃身上树,与两只猿猴拍手而笑。
  少女在想:“这小孩并不会武功,为何却独精于轻功?这小孩明明是人类,为何与猿猴为伍?年龄虽幼,却胆识过人……”
  这都是猜想不出的问题,然而更令她奇怪的是,这山岭连绵数百里,人迹罕至,毒蟒猛兽遍地皆是,这小孩年龄不过十岁,体小力弱,何能生存?
  疑,疑,疑,少女左思右想尽自想不通,于是她好奇之心油然而生,寻死的念头不复忆起。
  小孩仍旧得意忘形地欢笑着,少女却看见他肩下一块被擦伤的地方汩汩流出鲜血,顷刻之间,那鲜红已染遍他白晰的手臂。旁侧一只黄毛猿猴发现了,急摇着他,小孩看了看,随意摘下一片树叶贴上。
  这时,毒蟒寻敌未着,静伏一会,似在嗅闻寻踪,接着,蜿蜒向少女立身处游来。
  两下距离愈来愈近,少女目光犀利,发现蒙着毒蟒眼睛的那一块红色丝绢上似乎绣着几个黄字:“河南铁府大将军金鸿飞”。
  心中一惊,暗想:“河南铁府,早年轰动武林已久,据师父说,河南铁府主人金鸿飞大将军年及弱冠时,已是有名的侠义之士,武功之高,黑道高手皆闻风丧胆,所向披靡。及任铁府大将军,妻妾如云,享尽人间艳福,但仍念念不忘武林,三日一小宴,五日一大宴,邀请天下武林高手,极得人心,誉之为孟尝将军。武林中人,不论地位尊卑,身份贵贱,凡经过河南,无不以拜谒为荣。不想十年前,这位身为大将军的金鸿飞,突然神秘地携眷迁徙,从此去如黄鹤,渐渐被人遗忘。这孩子身怀昔日将军家府丝绢,莫非他跟金鸿飞有何关系?”
  思忖至此,忽听嘘的一声,那毒蟒已然奋身扑来,少女不慌不忙,玉臂轻挥,但闻“啪”的一声脆响,那巨大凶猛的毒蟒,竟然吃不住这轻轻一劈,翻了几翻,就此死去。
  然而,这几个轻微的动作却逃不过聪灵的小孩耳目,只见他手掌一松,从离地面数丈的树枝上跳下,匆匆奔到少女的面前,大大的眼睛闪着困惑的神色望望少女,又望望暴毙草地上的毒蟒,神情显得十分敬佩,似对少女能够击毙如此巨大的毒蟒感到惊奇和羡慕。
  少女看着小孩的惊奇,微笑而温柔地问道:“小弟弟,你叫什么名字?”
  小孩张着困惑的双眼,默不作声痴痴地瞧着她。
  “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?告诉姊姊好么?”
  少女的语气更柔和了,她以为小孩不说话的原因是她的语声不够柔和。可是,他依旧咬着嘴唇不说话,那惊奇的眼神里闪过期求的感伤,怔了片刻,突然叫了声“妈妈”,向少女投抱过去。
  少女轻轻一闪,小孩立脚不稳,扑到地上,但是他立刻就爬了起来,口中又喊“妈妈”再向少女折去。
  少女不明所以,本能地又是一闪,小孩重又扑到地上,他那用树叶贴的肘部伤痕,因而受到震动,汩汩鲜血不断地流了出来,顷刻间染满了他整条手臂,然而,他毫不犹豫地又作势抱了过来。
  这次,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烁着晶莹的泪光。
  见状,少女心中一阵怜惜,再也不躲了,任他抱住,只轻声问道:“小弟弟,你妈妈很像我么?”
  小孩并不作答,只一味连叫着妈妈,一个小身体偎依在少女怀里。少女大感迷惑,心想这小孩难道只会叫妈妈,不会说其他的话?
  遂轻轻抚着他乌黑的头发,用温和的动作,补偿孩子久失母爱的饥渴心理。
  目光一闪,那两只巨大猿猴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,他们两眼都闪着仇意光芒,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。少女一怔,忙推开小孩,指着猿猴道:“它们都是你的朋友?”
  小孩不明所以地望着她。突然,他若有所悟,怪叫纷起,朝那两只猿猴挥着手,猿猴低叫了两声,转身就走,转眼间攀上树梢,但它们都不放心地仍向这边灼灼注视。
  少女叹了一口气道:“回去吧,免得它们不放心。”
  说着,推开小孩手掌,转身就走。
  小孩愕在地上,忽然,他高呼了两声妈妈,追了过来,几乎同时,树枝上两只巨大猿猴也一跃而下,紧紧跟在他的身后。
  少女暗一咬牙,回头叱道:“回去!”
  小孩又是一愕,又呼妈妈地扑了上来。
  少女看见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,有着深藏已久的感情,那闪闪发亮的泪光,代表多少仰慕与怀念。
  她心软了,悠悠叹道:“回去吧,为什么一定要纠缠我这垂死的人呢?”
  小孩抱住她,紧紧地……深怕再让她跑了。
  少女心思纷乱,忽而皱眉沉思,时而展颜含笑,终于,她下定决心,暗想:“算了,自己临死之前做件好事吧,将他带回人群里,使他不再流落荒野生存。”于是,她牵着他的手,缓缓而去。
  两只猿猴跟踪在后,但都被小孩怪声叱叫,给挡回去了。
  这小孩与猿猴间,确有着奇妙的感情,眼泪盈眶,令人感动。
  小孩似也很伤心,犹豫一会,终于投向少女妈妈的怀抱。
  是的,他是人,应该走向人的一面。
  沿途上,少女又有了问题。最初她根本就未想到,这时,她怔住了:“把他带到哪里去呢?人的社会纵然广大,但并不是都能生存下去,况且他人小力弱,连话都不会说!而自己亦是父母双亡,孑然一身,又没有可以信托之人,如何办呢?”
  她心情随着步伐一步比一步沉重,她后悔自己一念之差将他带了出来,以致招来了无穷的麻烦与困恼。
  然而,她仔细看了他一遍,又否认了自己的看法。
  他是多么可爱啊!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智慧,挺直的鼻梁透着坚忍超凡的气质,优美弧形的嘴唇有着北方男儿的豪爽热情,英俊的风姿显露出磅礴的正气,她从他现在的年纪就可以看出他日后必是一位出类拨萃的人物。她轻轻亲吻着他的面颊,不由衷心地赞美着。
  最大的决定,最坚强的意向,往往是在偶然中产生的,她暂时不想再死了,她要尽心抚养这个日后的人中龙风。
  她寻到一处山洞,勤奋地布置起来;三日过去,椅桌茶几俱全,这个大约五丈的山洞充满了她努力的成果。
  女人的爱是坚忍的,是伟大的,她一身兼任慈母严父,暂时收拾起惨痛的心情,为着这超人的下一代服务。
  语言,气质,举动,风度,善恶的分辨,都是教育孩子的急务,她本是江南官家千金,各方面都较常人有教养,这正是她教育小孩优秀的条件。
  三个月一晃即过,孩子会说话了,首先他体贴地叫一声妈妈,然后,他表示自己要分担她的工作,让她有所休息。
  妈妈感激了,轻吻着他白皙的面颊,多少日子来的辛苦全在这一霎间得到了补偿,她温柔地道:“小圈圈,你年纪还太小,许多事你不会做,还是让我来吧!”
  她这样的叫他,因为这孩子丰满的脸颊,白皙的面庞,圆圆的轮廓正像一轮皓月,于是她称他叫小圈圈。
  小圈圈有着大人的风度,他先是微微一笑,潇洒地走了两步,然后恭身一礼,说道:“妈妈,你跑路好快,一闪就到了那山,妈妈能教给我吗?”
  妈妈笑了笑,这孩子的赞美使她仿佛重回到十年前那段快乐的日子,那时整天围在身旁的丫环,不都这样地称赞她么!过去的日子常常是令人眷恋的,她感慨地叹息着。
  忽然,她似想起什么,笑容一收,脸色顿时扳得铁青……
  是的,若不是她有一身武功,她会像很多少女一样,平凡而又快乐地过着日子,哪会被人乘着昏迷不醒之时,夺去了少女最宝贵圣洁的贞操?
  她深爱着武功,但更痛恨怀着武功的人。
  往事不堪回首,三个月前的往事,在她脑子里记忆犹新,她脸色发红,变青,然后呈灰白之色,她心灵深处仿佛被一只毒蛇凶猛地啃着。
  “不行,妈妈决不教你……”
  孩子失望了,还有比失望更使他惊讶的是妈妈的脸色,使他骇然住口,默默地流着眼泪。
  见状,妈妈心中一阵痛惜,暗叹一声,柔声地道:“孩子,这并非妈妈不教你,而是你年纪太小了,学也学不会的,等到再过三年,妈妈再教你。”
  三年,小圈圈有了一线希望,顿然转悲为喜,笑道:“妈妈!好,小圈圈一定等上三年。”
  妈妈微微一笑,她以为小孩说完就忘记了,也不过分违逆他的意思,温和地把他抱到自己身上,道:“来小圈圈,妈妈讲一个故事给你听。”
  闻言,小圈圈喜得连拍小手,道:“妈妈,讲上次那个纯阳真笈的故事好吗?”
  妈妈微吃一惊,想不到自己随意讲出的一个故事,竟被小圈圈默默牢记心上,看来这孩子对武林事有莫大兴趣,将来必亦是武林中人了!当下叹息一声道:“不错,他们四人都是当今武林佼佼者,谈起他们来,谁都感到头痛。他们雄踞一方,为非作歹,不把武林规矩放在心上,成天连年打击仇视他们的人,使武林中人见利忘义,六亲不认,试想纯阳真笈乃稀世奇珍,谁练成了上面记载的武功,天下无敌,他们四人各怀野心,哪会甘休,于是,一场内斗,四人互约拼斗于泰山之顶,都想将纯阳真笈据为已有。
  “四人之中,以东方狮武功最高,其次便是北极熊、西门豹、南宫虎,高手比斗,差之毫厘,失之千里,东方狮一连击败北极熊、西门豹两人,志在必得,眼看纯阳真笈便非他莫属。”
  说到此,顿了一顿又道:“但是南宫虎也就是四人中武功最弱的一人,忽然哼叫头痛起来,要求东方狮等他头痛好了再斗。东方狮深知他武功底细,便一口应允,他原意南宫虎武功最弱,哪里斗得过他,纯阳真笈迟早到手,也就不加计较。哪知南宫虎头一痛就是半月,到东方狮等得心急如焚的时候,还未见有所好转,于是,东方狮急着要当天下第一人,再也忍耐不住了,久思之下,乃出恶念,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,偷偷闯进南宫虎的房门……”
  小圈圈听得入神,忍不住问道:“妈妈,东方狮是想害南宫虎吗?”
  妈妈颔首道:“不错,东方狮想乘他昏睡之时杀死他,因为一方面他不能再等待,一方面那纯阳真笈在南宫虎手上,他想早下手早好。免得夜长梦多……
  “他拔出长剑,悄悄打开门闯了进去,南宫虎卧房灯火大亮,是以他更方便了……”
  一言未了,小圈圈突然惊叫道:“啊,南宫虎被杀了……”
  “不,小圈圈,你猜错了,他并未死!”
  妈妈继续说道:“东方狮打好的如意算盘,不禁却大吃一惊,他们才打开,就看见南宫虎生龙活虎地在房内练功,同时桌子上还放着那本打开了的纯阳真笈!……”
  小圈圈好笑地道:“他倒先学了!”
  妈妈颔首道:“当时,东方狮怒气填胸,知道南宫虎欺骗他,他装病无非想拖延时间,练那纯阳真笈上记载的武功好与东方狮抗衡。东方狮怒火冲天,大喝一声扑了过去,南宫虎一见事机败露,也硬着头皮跟他搏斗起来。
  “两人打了很久,南宫虎非但未败,反而节节进逼,这时,他高兴死了,知道纯阳真笈记载的武功,果然不比等闲,杀机顿起,手下更不留情,一招快似一招地攻击东方狮全身要害。
  “东方狮又惊又怒,打了片刻,施遍了本身所学,仍旧处在下风,他气馁了,骂了几句,扬言日后再寻他解决这一笔仇恨,便落荒而逃。”
  “南宫虎呢?他是不是已成了天下第一?”小圈圈听得津津有味。
  妈妈摇头道:“没有。”
  小圈圈一怔,轻抚着妈妈面颊道:“他不是得到纯阳真笈了吗?”
  妈妈笑道:“纯阳真笈稀世奇珍,谁练就了都会天下无敌,只是南宫虎心怀不轨,因而仍不得好报。”
  小圈圈追问道:“妈妈,那么纯阳真笈呢?”
  妈妈沉思良久,方抬头道:“这,妈妈并不太清楚,不过,据我所知,纯阳真笈被一个姓邝的人抢去,这姓邝的从未涉足江湖,身份不明,武林中人至今尚狐疑不止呢!”
  闻言,小圈圈奇异地说:“妈妈,这纯阳真笈谁都可以抢吗?”
  此言一出,妈妈微微一怔,目光闪过小圈圈脸上,又是一惊,原来此时小圈圈明亮的大眼睛充满了一片奇异色彩,那是蕴蓄有野心的色彩。
  “不,宝物是有德者居之,哪能乱抢,就像南宫虎吧,心存不轨,故此得而复失。小圈圈你要记住妈妈的话,非份之财,不得乱取。”
  小圈圈似信非信地问道:“妈妈,那姓邝的为什么要抢呢?”
  妈妈没话说了,她了解小圈圈话中的含意,只摇了摇头,暗叹一声。
  荒山无甲子,岁月逐云飞。
  三年,原非很长的日子,晃眼即过,屈指算来,小圈圈该是十三岁半了。
  她,妈妈,并未有丝毫改变,只是往昔的不幸遭遇此刻已坦然无存,忘却一空。
  她依然貌美如花,但年华随流水飘逝,她没有抱怨,没有惋惜,她如玉的手掌此时已经布上一道薄茧。
  然而,在她亲吻小圈圈面颊时,她仅有的这种感觉也坦然无存了。
  一日,当她正在布置山洞的时候,小圈圈匆忙地走了过来,满面笑容地说道:“妈妈,三年已过了。”
  妈妈点着头道:“是的,你也长高了不少。”
  小圈圈笑道:“妈妈,我不是这个意思——我——我——你三年前不是说过,三年之后要教我一闪就跑过那山边的本领?我想,今天是不是就可开始呢?”
  妈妈一怔,美丽的脸容笑态骤失,喃喃道:“小圈圈,你真的要学吗?唉!武功有什么好处?你读了不少书,应该进取功名,永享富贵。别折磨妈妈了,小圈圈,你如果是聪明的孩子,就不应该学习武功。”
  小圈圈困惑地道:“妈妈为什么?”
  妈妈机伶伶地打个寒颤,她痛恨练武的人,她不愿这个与她相依为命的孩子亦步人不断杀伐的武林。她坚决地说道:“小圈圈,原谅妈妈,不是妈妈言而失信,实在是这种东西会害你一辈子。小圈圈,妈妈不愿见你终日为仇怨杀伐纠缠不清,小圈圈要听妈的话,努力读书,进取功名,别再存这个念头。”
  豆大的泪珠从她脸上滑落,落在小圈圈手上既清凉又失望,但他仍不死心地道:“妈妈,我要学,我不怕,不怕吃苦!”
  妈妈脸色逐渐灰白起来,勾起她惨痛的遭遇,心灵一阵痛楚,忽然叱道:“小圈圈你不听话,快去读书,我决不教你武功。”
  小圈圈怔住了,晶莹的泪水挂落在他紧闭的嘴唇上,一丝咸味透入口腔,他忽然赌气地说道:“妈妈欺骗我,不肯教我,我要自己去学!”
  闻言,妈妈吃了一惊,问道:“到哪里去学?”
  小圈圈坚决地道:“天涯海角,我一定要学到!妈妈,感激你一片爱护我的心,小圈圈他日有成,必定回来报答你。”
  说着,走出洞去。
  妈妈更惊讶了,匆匆追出洞来,喊道:“小圈圈你不能去,快回来,妈妈采山枣给你吃。”
  小圈圈摇头道:“妈妈,你太辛苦了,小圈圈回来的时候,一定带很多好吃的回来。”一掉头,朝山下狂奔而去。
  妈妈怔住了,她忽略了他竟是这么一个坚毅的孩子。她提高声音,呼之再三。然而,小圈圈身形愈来愈小,最后只剩下一个黑点,她流泪了,颓然坐倒椅上,连追的力量都没有了。
  小圈圈边奔边想着:“唉!妈妈哭了,她一定很伤心的,我多么不孝,我伤了她的心……”
  他几乎想返身回家,山风呼啸而过,似乎在他耳边留下一阵讥讽的笑声:“哼,小圈圈,你真没出息,你回家干什么?去吧,快去吧!只要将来有成之日,别忘记妈妈就是了!”
  他闷哼了一声,压制胸口的悲伤,没命地狂奔,小路、大路、小路,曲曲折折狂奔急走,不知凡几。
  他停了一停,见妈妈没有追来,才放心地掏出汗巾拭了拭汗,继续狂奔。
  日落,晚霞照映在他脸上,大地洒满了金色,多美丽的黄昏,他笑了,心胸豁然开朗,他乐而忘忧,迈步下山。
  人,想往是深具着诱惑力的,枯躁的山中生活,岂是一个心胸远大的孩子所能够忍受的。
  刚刚由田里回来的农人,牵着牛,背着耕具从他身旁走了过去,他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望着他。
  这是一个跟他妈妈不一样的人。
  一匹快马从他身边擦过,他惊奇地伫立着,心灵中充满了对马上骑士英姿的羡慕与想往。
  这又是一个跟他妈妈不一样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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