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章 笑语柔功
 
2022-01-01 16:43:06   作者:上官鼎   来源:上官鼎作品集   评论:0   点击:

  那瞽目者正是唐瞎子,他雇一个挑夫挑行李,只因那挑夫欺他眼瞎,一挑上肩转身便往小巷中钻,不料转了几圈,一抬头,唐瞎子赫然就在眼前,正待持刀夺路而逃,可是身子被唐瞎子抓住,再也挣将不脱,像抓小鸡般,拖到大街之上,分明要他好看。
  众人问明情由,纷纷说那挑夫不对,那挑夫乘个机会忽地放下重担,夺路而走,连担子也不要了,才走了几步,忽然呼的一声,面前落下一块银子,唐瞎子道:“好好回家买药给老太太医病吧!”
  那挑夫一怔,翻身拜倒地下,眼泪双流,原来他一向为人正直,实在是因为老母久病无钱供医,这才起了欺盗之心。
  唐瞎子口中叫道:“请瞎子路。”卷起行李,便往酒肆中走去,众闲汉见无热闹可瞧,便各自散了。
  唐瞎子上楼才一坐定,其心轻步走近道:“唐大哥,你毒治好啦!”
  唐瞎子伸手抓住其心道:“小老弟,又碰上你了,你轻功又长进啦,我瞎子耳灵,也没有听到你走来。”
  其心道:“唐大哥别来可好?”
  唐瞎子道:“格老子有什么好不好,半死不活混日子,倒是老弟,我要恭喜。”
  其心不解,唐瞎子叫了吃的大吃大嚼起来,正在此时,忽然门外脚步声起,走近两个大汉,身材又粗又壮,就如两座铁塔一般。
  唐瞎子小声道:“步起轻灵而稳,这两人是关外来的。”
  其心打量两人一眼,只见那两人靠墙坐下,要了三斤卤牛肉,两斤高粱酒,十来个馒头。
  其中一个汉子道:“咱们十多年不到中原,中原不但锦绣繁华,便是武林也是豪杰并出,新人辈起。”
  另一个汉子道:“大哥说得有理,难怪二哥十多年不回去一趟,此间乐,不思老家了。”
  那被称为大哥的年纪四旬五六,脸上风尘仆仆,闻言叹口气道:“以二弟的脾气,这十几年在中原怎会默默无闻,他好打不平伸手管闲事的性儿难道改了?不然几次出手,不就露了底吗?可是咱们找了十几年,连他一点消息也没有。”
  另一个汉子只有三旬左右,人虽长得壮大,却是白脸清秀,举起酒保送上的高粱酒倒了一杯,伸颈一饮而尽,缓缓道:“现在咱们关外横直无事,大哥我们就在中原多找些时候,也好见识一下中原武林新近高手。”
  那“大哥”沉吟一刻,举目毅然道:“就是走遍天涯海角,也要将二弟寻到。”
  那白脸汉子道:“好啊!咱在关外成天看高粱田、高山上的雪峰,实在太乏味了,能够遍游天下,固所愿也。”
  那“大哥”默然饮酒,似乎心事重重,白脸汉不时讲些路上趣事,东问西问,有时问得极是稚气,和他这长大身形,真是大大不符合,其心和唐瞎子相视一笑。
  白脸汉子道:“大哥,那叫什么董其心的人到底是何来路?咱们一路上来尽听到江湖上人讲他。”
  他大哥道:“只怕是昔年天剑地煞的后人也未可知。”
  其心唐瞎子听得一惊,其心万想不到会说到自己身上,当下更是凝神而听。
  白脸汉子道:“听别人说那姓董的不过二十来岁,怎样会闯下这大万儿,大哥,一路上武林中人只要提起董其心,人人都是崇敬有加,彷佛是万家生佛,大哥你不见上次那几个镖师吹牛,好像沾上和董其心有点关系,便是沾光耀祖之事,这样的人物,咱好歹要结识结识。”
  那大哥默然不语,其心只觉手中一紧,唐瞎子已握住自己右手,脸上欣喜点头,手也微微发颤。
  其心大感迷惑,他这两月整日在丐帮总舵策划,并未行走江湖,怎会闯下如此大名?看样子唐大哥也知道了。
  那白脸汉子又道:“咱真希望能见到这少年英雄好汉,也不枉走到中原一遭。”
  那大哥只顾喝酒,一碗碗往口中倒,两斤高粱酒,他总吃了十之八、九,只觉身上发热,敞开胸前衣襟,黑茸茸全是胸毛。
  那白脸汉子皱眉道:“大哥,中原是礼仪之帮,咱们可不能像在关外作野人一般,这公众场所……”
  他话尚未说完,那大哥横了他一眼,自顾挥巾拭汗,望着楼后一弯流水,良久喟然吟道:“功名富贵若长在,汉水亦应西北流,三弟,酒醉饭饱,咱们也该走了。”
  正在此刻,忽然一个沉厚的声音道:“酒家,喂马来!”
  那大哥一听这声音,登时脸色大变,双手发颤,砰的一声撞落桌上酒碗,神色激动之极。
  那白脸汉子道:“大哥,你怎么啦?”
  那大哥一言不发,只听见楼梯蹬蹬,走上一个满脸黑髯中年汉子。
  那黑髯中年汉子一见这两个大汉,真是如见鬼魅,呆在梯旁,那白脸汉子一声欢呼道:“二哥,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不全不费功夫,你……你可……可找苦咱们了。”
  他说到后来竟是语带哽咽,那黑髯汉子长叹一声,英风尽丧,半晌缓缓走了过来道:“大哥,你这是何苦?”
  那大哥脸一沉道:“老二,你还活着呀!”
  他虽说得严厉,可是掩不住脸上欢欣之色,那黑髯汉子道:“大哥,你老了不少,三弟,你倒是长大了。”
  那大哥哼声道:“我内外交逼,焉得不老,那能像你逍遥自在,胡子也留上了,你以为我就认不出你了,瞧你这副德性就不顺眼,乖乖跟大哥回去吧!”
  那黑髯汉子摇头道:“我懒散已惯,回去也是终日游手好闲,办不了大事,千事万事都可依了大哥,此事却也休提。”
  那大哥柔声劝道:“老二,我替你服了一十四年务,你也该负负责任了,再说……再说……”
  那黑脸汉子只是摇头,这时酒保又送上一副筷子餐具,等候吩咐。那大哥见好劝不听,大发脾气,一拍桌子,只打得盘跳老高,酒保也吓走了。
  大哥怒声道:“老二,你这是什么意思,爹爹临终时怎么说着?”
  那黑髯汉子坚决道:“我意已决,你随便说什么也是枉然。”
  那大哥又是一拍,怒道:“老二,他妈的你一走了之,算是哪一门子好汉?你问老三看看,我这十几年是怎么过的?你以为一走便了,哼!哼!简直狗屁不通。”
  黑髯汉子低声道:“我身在外,心在辽阳,大哥的事我很知道,这些年来,大哥把天池派整理得好生兴旺。”
  那大哥怒气勃生,忍不住粗言又骂道:“他妈的老二,你回是不回?”
  黑髯汉子道:“这事还请大哥原谅则个!”
  那大哥一咬牙道:“你如不回天池,咱兄弟之情一刀两断。”
  那白脸汉子见两人愈说愈僵,连忙道:“有话好说,有话好说,何必动气。”后来想想这话等于白说,实在无聊,不伦不类,便住口不说。
  那黑髯汉子凝视兄长,好半天才道:“大哥,我是块什么料,你最明白,何必一定要强我所难,能挑动五十斤的肩膀,你偏要他挑百斤,那算什么?”
  那大汉叹口气道:“唉!老二,这些年来,你还不清楚大哥的心,你知道不?丽珠还没有出嫁,她等的是什么?”
  那黑髯汉子脸色一变叫道:“什么?大哥你没有和丽珠结婚?”
  他吃惊忘形之下,声音太大,看看酒楼上客人都注视于他,当下干咳两声,很感不好意思。
  那大哥道:“咱们回旅舍再说个仔细。”
  那黑髯汉子急不可待,又问道:“大哥,你此语当真?”
  那白脸汉子点点头,黑髯汉子一言不语,眼角上闪烁着泪光。
  三人鱼贯而去。
  唐瞎子道:“想不到今日他兄弟三人相会,真是一大快事,我瞎子心中好欢喜也。”
  其心低声道:“是天池颜家兄弟吗?”
  唐瞎子道:“怎么不是?他们家那本经我可知道得顶清楚,唉!别门别派为争继承掌门,往往师兄弟火拼,斗得不可开交,这两个人却是一个要让大哥,一个不肯违背父命,后来颜云波干脆一走了之,这样的兄弟倒真少见。”
  其心点头道:“这几兄弟手足情深,真的叫人羡慕,那老二这下只怕再难逃避了。”
  唐瞎子道:“其实颜老二不当掌门,他硬要尊重兄长别人也无话说,也用不着一逃十几年不敢回家,这中间还插一段儿女之情,是以更是难能可贵了。”
  那天池派兄弟逊让之事已传遍武林,是武林中一段佳话,许多门派师兄弟不合,做长辈的人却拿此事作为训勉的例子。
  其心道:“难怪颜老大一提一个女人名字,老二便垂头不语跟他去了。”
  唐瞎子道:“那大哥的心上人其实是爱老二,老大痴心多年,后来发觉了,自是伤心,颜老二心里有数,便借题发挥,避开那女子,想要成全大哥一段姻缘。”
  唐瞎子虽说得简单,其心听得十分感动,那颜老二以为牺牲可以解决一切,可是人的情感又岂可勉强,事情并不如他所想,颜老二隐身贩马,这十几年也亏他能隐能藏,连脾气也给改变了,上次齐天心所遇颜胡子正是此人。
  唐瞎子又道:“今日连逢二大喜事,我瞎子欢喜得紧,要不是瞎子所配解毒丹还差一味主药,真想陪小兄弟到处逛逛,分享一点小兄弟光荣。”
  其心不解,他天性不爱多问,想了想道:“唐大哥,我瞧你武功已经恢复了,五毒病姑下的毒药已解了吧!”
  唐瞎子摇摇头道:“我服了多种药物,总算将毒提住,逼到左臂上,再不济也只要牺牲一条臂膀罢了,小兄弟,你真不知道还是装腔来着?”
  其心道:“我真糊涂了,前半年被人骂成畜牲不如,现在听你们口气,好像成了大英雄似的。”
  唐瞎子哈哈大笑道:“行情看涨,身价不同了。泰山崩而面不改,兵刃加而色不变,哈哈!小兄弟!我唐瞎子服你了。他日再见,只怕已领袖武林了吧!”
  他缓步下楼,不一会消失在人丛之中,其心想了一会,也付账去了。
  他回到客舍洗浴一番倒头正要去睡,忽然笃笃有人敲门,其心翻身起床,着了外衣,体内真气暗布,缓缓走去开门。
  门一打开,只见门外高高矮矮站了十几个人,为首一人年约五旬老者,双眉斜飞入鬓,生得十分不凡,向着其心躬身一拜道:“不知董大侠莅临敝境,有失远迎,万祈见谅。”
  其心心中奇怪,脸上仍然阳阳,连忙拱手道:“小可一介武夫,怎敢劳阁下贵步,实在担当不起。”
  那老者道:“小可文一平,人称河南大豪便是。”
  其心忙道:“久仰!久仰!”
  那老者道:“今日有幸得睹大侠风采,实是生平快事,寒舍略备小酌,有劳大侠贵步。”
  其心暗忖:“这河南大豪在大河以南也是一个能喊动红黑之人,他资财之富,和山西英风牧场场主孟贤梓并称中原二豪,我却不认识他,怎的如此多礼?”
  当下逊谢道:“承蒙抬爱,实有厚愧,阁下能否教我?”
  河南大豪道:“大侠何必太谦,大河上下亿万生民对大侠感激涕零,图报思恩。”
  河南大豪身后一人道:“饮黄河水的好汉,没有不知好歹的人,大侠对咱们的恩惠,也如山高水长,永远不会忘记。”
  其心观看众人脸色,但见个个诚挚溢于言表,自己再事推辞,便显得太小气家,当下一抖长袖道:“恭敬不如从命,就请诸位先行。”
  众人再怎样也不肯先行,其心只得和河南大豪并肩而行,而那河南大豪有意无意间落后半步,隐约间执了属礼。
  其心走着走着,心中只是沉吟,那些人执礼愈恭,其心愈是不安,心中起了一种戒备,不知人家是何用意。
  众人又走了半个时辰,走到城南一处大宅,只见灯火辉煌,正门大开,从门口到大厅数百步都点着红色巨烛,照得光明如昼,而且毫无黑烟,其心识得这是玉门特产明月烛,风吹雨打不熄,价钱之高,往往一支巨烛可供一家穷人半月食用,这两排烛光,少说也有千支左右,所费不菲,此人号称巨富,真是名不虚传。
  那河南大豪引其心进了大厅,大厅中摆了梅花形五桌酒席,他让其心坐在首席上位,自己陪在下首,替其心引见其他陪客道:“这位是洛阳艾公子,前岁大魁天下,这位是郾城吴公子,文章铿锵,有韩柳先贤之风,也是新科进士,这位是魏公子,文章而外,星卜舆算,布阵医学,经济水利,都所专长,所谓佐天下之才,这三位称中原三士,今日拨驾而莅,不但蓬荜生辉,实在是大侠的面子,哈哈!”
  其心寒暄几句,心中更是吃惊忖道:“这三人少年得意,宦途不可限量,河南人视为三块宝,我每次经过河南,总听百姓以此为豪,读书人自视极高,而且又都是有功名得意少年,怎肯与江湖大豪为伍,这河南大豪端的手腕不凡。”
  其心听说这三人是举国少年名士,当下再也不肯居于上位,那洛阳艾公子年方二旬五六,白脸秀俊,全是书卷气息,对其心道:“小生等是专诚来陪……来陪先生,先生不必推让!”
  吴公子、魏公子也纷纷附合,其心无奈,只得居了首位,他暗中留心,却是不露声色,席间谈笑风生,那三个少年名士平日卓尔不群,此时言语之间,对其心真是推崇备致。
  酒过三巡,那少年名士谈吐清雅,确是饱学之士,其心少年虽也读了不少诗书,此时自觉形惭,不愿开口卖弄。他原生得翩翩,这时含笑倾听,更显得深藏不露,智若大海。
  又过两巡,其心起身告辞,那三公子也告罪起身,其心拱手向众人作了一个罗圈揖道:“今日诸位盛情,小可绝不敢忘,艾吴魏三公子更是少年英俊、一国之彦,能与三位同席,实是小可平生之荣。”
  那艾公子道:“自古豪杰未若先生之大勇也!”
  那魏公子对众人道:“所谓千古英雄人物,就如董先生!”
  众人纷纷喝采,其心心中迷糊,采声中,只见厅中百余双眼睛都望着自己,目光中充满了敬爱和钦服。
  其心便欲回到客舍,那河南大豪早着人将他行李搬来,其心推之不脱,只得和他盘桓两日,再三推说急事,那河南大豪率众步行相送,出城三十里才依依而别。
  其心一路往嵩山行去,沿途上每到一处总是有人准备好一切,住的都是最大庄院,吃的都是上好山珍海味,而且各地豪杰纷纷拜见,他越来越是糊涂,也不便多问,偶而打听几句到底是何原因,厚待如此,众人便纷纷赞他谦虚,也不多说。
  这日行到嵩山,才到山脚之下,忽然山上灰影连闪,从正路上走来五个和尚,那为首的正是名震武林的两门使者慧真大师。
  其心想到上次和少林僧冲突,不知对方来意如何,他总是防人一着,运气全身,上前半步正要开口,那慧真大师合十道:“敝方丈得知施主驾临,特遣小僧迎接。”
  少林一脉多年为武林之尊,那慧字辈僧人,当今之世已是寥寥无几,辈份何等尊贵,其心连忙行礼拜倒,慧真大师一扶,其心仍是躬身拜了一拜道:“小可特来少林请罪,还请大师多多担当。”
  慧真道:“施主乃天下第一奇人,前次误会多所得罪,还请施主宽恕哩!”
  他语气之间完全是以平辈口吻,其心想到上次要逮捕自己,出掌击伤自己的是他,如今热忱欢迎的也是他,天道变化真是不可逆料的了。
  其心跟着慧真大师直往嵩山行去,行了半个时辰,到了少林寺大厅正殿,慧真大师远远传声道:“禀告方丈,董施主到!”
  忽然一阵乐声,正厅中走出三个僧人,当中的正是当今少林掌教不死和尚,手持念珠缓缓向其心走来,后面跟着数十名高矮僧人,一律灰衣僧履,气势隆重庄穆,其心一生之中也见过不少大场面,这时见少林不死和尚亲自来迎接自己,心中真激动得什么都不能想,一时之间手足无措,好在他本性冷静,略一沉吟,连忙上前拜倒地下道:“末学晚辈董其心,拜见不死禅师。”
  那不死和尚微微一笑合十回礼道:“董施主来得正好,就请前去观礼,少林第三十六代弟子出师大典。”
  其心一惊忖道:“少林弟子出师,历来是武林中最隆重大典,来宾都是一代宗主,或是名门主持,我却凭什么资格?”
  当下连忙谦辞道:“晚辈德薄能鲜,岂敢违礼越僭,晚辈前来贵寺请罪,此中因缘尚望禅师能拨时予晚辈陈述。”
  不死和尚微笑道:“此事老衲已尽知就里,施主含冤不辩,甘为天下作罪人,我佛常云‘我不入地狱,谁入地狱’,施主年青若斯,却能领略个中精意,错非天纵之人,宁能如此?”
  以少林掌教之尊,从他口中说出的话,当真是点石成金,势成定论,少林诸僧从未见不死禅师如此嘉许别人,都不由齐向其心又看了一眼。
  其心灵机一动忖道:“难道我用计骗倒凌月国主,促使安大人大捷的事让天下人都知道了?可是此事知之甚少,我此行少林便是要说明此事,以白沉冤,不死和尚怎么先知道了。”
  他沉吟不下,跟着不死和尚进了正厅,只见厅中前排设着几个蒲座,当中坐着的正是白发萧萧的武当掌教周真人,美丽的伊姑姑侍立一旁。
  不死和尚引其心坐在周石灵之左侧,其心更是沉凝,此时也是手足无措,他心知这些人都是武林至尊,自己岂能分庭抗礼,可是不死和尚一再引让,其心下意识地看看周石灵,只见他含笑点头,似在赞许鼓励,只有硬着头皮坐下,抬起头来,只觉心中狂跳,手中出汗,见伊姑姑等溢春花,似乎欣喜已极。
  忽然钟声响了三十六响,从大殿后走出十八名青年僧人,又走出十八名俗家弟子,一排跪在前行。
  少林掌教不死和尚站起身来回身问身后一个老僧道:“慧果师弟,罗汉堂试艺都通过了?”
  那老僧是罗汉堂首座大师慧果,合十答道:“佛祖慈悲,禀告方丈,功德圆满。”
  不死和尚又问另一个僧人道:“慧通师弟,佛学精义都通达了?”
  那和尚正是闻名天下少林藏经阁主持大师慧通,合十答道:“禀告方丈,功德圆满。”
  不死方丈双目微睁,射出一股柔和的光芒,注视着那一排弟子,忽然柔声轻轻说道:“玄真,何谓枯荣?”
  那跪在他面前的青年僧人恭然道:“荣即是枯,枯即是荣,心即是佛,佛乃是灵。”
  其心听到一震,他内功深湛,已达心意畅通地步,这时听少林僧人侃侃而言,都是上乘佛理,只觉少林武学与佛学大有关连,心中领悟极深。
  不死和尚道:“无我,无生相佛自在心头,无心无意才是上乘。”
  那青年僧人合十道:“多谢方丈教诲。”
  不死大师点点头,这时有几个僧人捧上大红袈裟,不死和尚穆然接过,将袈裟一件件替众僧披上,又把各种兵器授于俗家弟子,那些俗家弟子接过兵器,口中念道:“天心民心,心存恻隐,行侠仗义,少林至尊。”
  待到兵器发完,众弟子向方丈叩行大礼,便从前行走到后面众僧行中去,成为正式艺满出门的少林弟子了。
  其心只听耳畔周石灵一声宏亮的声音道:“恭喜不死方丈功德圆满!”
  众僧一齐念声佛号:“阿弥陀佛,谢周真人。”
  这正厅中总有数百僧人,可是声音平和已极,凝在空中,久久回响不散。
  众人纷纷站起,其心一抬头,只见身旁坐的是个大和尚,向其心微微一笑,耳畔听到周石灵密室传音道:“这是昆仑飞天如来。”
  其心恭恭敬敬,向大和尚点点头,江湖传言飞天如来上次死于昆仑之变想不到安然无恙,再向外看,不由大吃一惊,原来大和尚旁,竟是与中原武林作对的冰雪老人铁公谨,装着不认识他。
  其心跟着武当周真人身后,那伊芙有千言万语要和他说,只因气势庄严,竟是不能开口。
  众人被安置在少林贵宾楼,周石灵被不死和尚约去共商大事去了,伊芙这才和其心畅谈别来之事。
  伊芙道:“其心,你可是天下的大名人了!”
  其心奇道:“姑姑,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  伊芙道:“傻孩子,你自己作了这大牺牲,当然应该得到如此报酬。”
  她见其心含笑,知道其心被自己唤为“孩子”定是不服,当下嗔道:“不是孩子吗?我见你时,还只有这点点高。”
  其心笑笑,伊芙便将安大人西征大捷,他出了一个官府通告,说明这次大捷经过,全仗其心出生入死之功,不但洗清其心冤枉,而且一夜之间,其心由人人卑视的卖国贼,变成天下大英雄。其实安大人心知其心并不喜功,西征回来,过了两月,经不起女儿一再相缠,便大皎文书,以表其心之功。
  是夜晴空万里,其心一个人走上山巅,嵩山松林是有名的,夜风吹来,松啸似涛,其心心中有隔世之感,想到自己一生,少年流浪,天涯为家,偏偏与几桩武林大事有关,成日间运神运筹,辱荣交加,虽只才是二十岁的少年,竟成武林中重要人物。
  月色皎洁,其心伫立山巅,功名荣耀,他此刻是集于一身了,可是回忆前程,自己唯一内心爱着的女孩子,在从前是不敢去爱,现在却不能去爱了,抚然良久,不禁悲从中来。
  他昔日冒命和凌月国主斗智,固然是为了国家,可是一方面也有对手难逢,争强斗胜之心,后来被天下人所冤,便一心一意想要洗刷,此时冤清名就,竟四顾茫茫,不知作何安排,他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,那埋藏在胸底的热情如狂涛怒浪,一波波地冲击着。
  其心心情大乱,他心中一惊,几乎想放声大哭大叫,知是平日胸中所藏太多,只怕都反涌上来,不能控制情思,坐在一块大石上,调息情思,他虽内功深湛,竟是久久不能平静,额上汗珠爆出。
  忽然一阵平和钟声,深夜里传得老远,其心猛然一震,长吁一口气,只听见背后一个柔和已极的声音道:“施主内功已臻上乘,意志自如,一年以后,再到少林寺找老僧。”
  其心一怔,叫道:“禅师教我!”
  回身一看,连影子也没有捕到,他踏月而归,次日告别周真人和伊芙飘然下了嵩山。
  以他年纪,受此殊荣,真该气高趾扬了,可是其心情感虽深,却是热情天性,想起情场失意,更觉消沉不已。
  他决心寻找父亲,解开上代仇恨,以他聪明,那多年之谜已解了八、九分,这日走了一天,只觉心神俱寂,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:“唉,董其心啊,这些日子来,也真是出生入死,身后辱荣、褒贬,变化万端了,我这去找寻爹爹,却丝毫没有头绪,爹爹,你现在在哪里?”
  他叹了一口气,抬头望了望,只见前面不远处似乎有一个镇集,这时炊烟袅袅,早起的人家已开始过活了。
  他心中思索道:“反正一时无事,不如先好好歇息一番。”
  心念一定,足下加快,不一会那镇集已然在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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