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覆车血案 兴师问罪
 
2021-02-06 18:00:28   作者:云中岳   来源:云中岳作品集   评论:0   点击:

  好毒的太阳,连野草都快被烤焦了。路旁的榆槐杨柳,皆枝萎叶垂毫无生气。田野里那比人还要高的高梁,叶子好像都快干了,奄奄一息支持不了几天啦!
  今年的天气真有鬼,十分邪门,正月天雪就化了,清明前后天上连云都没有一朵。五月端阳那半个月里,一阵阵狂风刮得尘埃满天,日色无光,比初冬的狂风沙更猛烈、更惊人。而现在,天宇中万里无云,炎炎烈日就那样静静地晒,似乎不将大地烤焦决不罢休,这日子真难过。
  巳牌正末之交,骡车已离开了丘陵区,进入汝河平原,温度也逐渐升高,真像置身在烤炉里了。
  这是一辆许州至南职的长程客车,赶车的大掌鞭是位粗壮的大块头。车蓬已经很旧了,但挡烈日绰绰有余。九位旅客,却有两位是女的。九个人坐在这种由两头健骡拉动的车厢里,已经显得有点拥挤了。
  官道宽仅三丈余,本来就没有风,两旁的高梁又挡住了移动的气流,所以又热又闷,真的像是置身在烤炉里。地面,灰黄色的尘土松松地,车轮滚过处,陷下近尺深。因此,车后尘埃滚滚,好半天尘埃仍未落定。而健骡的八只蹄踏动处,尘埃掀起,恰好往车厢里涌,车内的人,全都灰头土脸,汗水加上尘埃,真够瞧的,男女一视同仁,谁也休想干净。
  途中旅客不多,偶或有三两位乘马的骑士经过,也都知道缓下坐骑,避免掀起满天烟尘。久旱之后,如果下一场暴雨,走这条路的旅客,可就有罪受了,一脚踏下去,泥深近膝,车轮根本不可能移动。须等到地面干了之后,才能畅通无阻。
  岑醒吾早知道路不好走,所以上身仅穿了薄薄的灰直裰,腰巾改为包头,连口鼻也缠上,仅露出一双大眼睛。沿途,他看到村民皆在头上缠巾,或者戴白帽,与四川人差不多,本来大感诧异,现在才知道原因所在了,原来是为了避尘埃。
  他在四川流浪了两年,这次从汉中来,武关的道路早就封闭,走上三两百里不见人烟,不得不多绕几百里路走潼关。在四川,从湖广和关中涌入的移民不断增加。他横贯四川走过不少地方,但对四川许多人缠白头巾始终百思莫解,缠的人也说不出所以然来。最后,他自以为是地认为,流寇张献忠几乎杀光了四川人,四川哪一家不办丧事?久而久之,头上的白巾竟然成了装饰品啦!太平了三十余年,没有人想到改变这习俗了。
  血流漂杵的年代,他还没出生呢,对那尸横遍野的惨象和可怕的血腥味,他是完全陌生的。满清入关大明覆没,虽然也杀了不少人,他也未曾经历过,当他懂得人事以后,所见到的却是太平盛世景象。所以,他对目前的生活环境并无多少不满,没有什么好抱怨的。
  大清皇朝的统治基础已经稳固了,最高兴的,一是那些投降的文武官员,一是那些想做官的读书人。
  车厢内,就有一位从襄城赴南阳府城就读的儒生,一旦苦读有成,便可跃登龙门飞黄腾达了,管他娘的皇帝是什么人?有官做就成。做官总比做穷百姓好,因为读书做官,是唯一摆脱穷百姓身份的途径。
  九位旅客,除了两位妇女之外,士农工商都有,而岑醒吾恐怕是唯一的江湖浪人。
  大乱之后,死的人太多,虽然太平了三十多年,但到处仍可看到已变成荆棘杂林的荒地,村落中仍可看到仍未复建的废墟。
  骡车驶得很平稳,速度平均,车并不怎么颠簸,就是闷得令人受不了。
  “老兄。”坐在对面的一位行商打扮的中年人,向闭目打盹的岑醒吾说:“咱们都热得浑身快汗透了,你老兄似乎没感到丝毫闷热,闭目打盹怪写意的,你不怕热?”
  “怕是一回事,熬不熬得住却是大学问。”他张开双目笑笑:“怕是没有用的,必须设法熬过去。”
  “哦!怎样熬?”
  “心静自然凉。全身放松,不烦不躁,想些愉快的事,作深长的呼吸。试试啦!保证你不会中暑。”他平静地说:“水不要喝得太多,少说话。”
  说完,他又闭上了双目。
  “该死的灰尘!”那位穿老农装的人,摸摸盘在头上,像沾了泥浆的辫子:“到前面中伙,真得跳到河里泡个痛快!”
  中伙,意思是午间休息进食,也称打尖。
  “要到叶县才打尖。”行商接口:“还有十几里,你瞧,右面荒地里那座碑,就是文王碑。”
  “那叫文王化行汝坟碑。”儒生加以纠正:“再往前走五六里,汝河旁那块碑叫子路问津处碑。孔圣自楚返蔡,蔡县春秋时为楚地,汝坟以北即古时的蔡地。山东鱼台县北,也有碑刻着子路问津处,有亭,有渡,有庵,都以问津为名,碑上也刻有孔圣适陈蔡事迹。孔圣是山东人,还用得着问路?这里才是真正的子路问津处。”
  “读书人毕竟渊博有学问。”行商由衷地说:“这条路我走过不知多少次,有些印象而已。但好像前面那条河,大家都叫白河,对不对。”
  “当地人的确叫白河。”儒生说:“不久你们就可以看到了,两岸数里地,全是白沙,全是河水带来的。水一涨,河水成了侞白色,所以叫白河。”
  果然不错,不久,前面出现了一条条侞白色的细沙丘,有些已淹没田地,寸草不生,白得耀眼,更显荒凉。车声隆隆驶过汝坟桥,景物一变。
  前面尘头大起,一辆驷车以全速疾驶而来,还在三四里外,已可看到鲜明的轮廓。
  那是一辆长辕驷车,四匹马全是枣骝,雄骏极了。宽轴、大轮,车身小,孔雀蓝绘花车厢十分华丽。车夫穿月白骑装,软顶遮阳帽,站在车座上挥鞭,鞭长丈八,抖出的鞭花连绵不绝。
  车后,四骑士皆穿天蓝色骑装,佩了刀剑,保护着马车不时回头,坐骑也是雄骏的黄骠。
  再后面,烟尘滚滚处,传来急骤的蹄声,最少也有十匹健马,在百十步后跟来。
  骡车的大掌鞭吃了一惊,大概见多识广,已看出苗头不对,发出两声吆喝,叭叭两声鞭花响,车缓缓向道左靠。官道可容三或四部车相错,按理,尽量向左靠路边闪避,对方决不至于相撞的。即使是短辕的驷车,也可相错而过。
  车厢内的旅客,看不见前面的景况,仅听到骤急的车声和蹄声,懒得将头伸出外察看。
  双方渐近,对面的车马,发狂似的冲来。
  “慢一点,不要命了吗?”大掌鞭狂叫。
  车厢内的人,全都吃惊而起。
  岑醒吾不再打盹,矫捷地挺身坐好,将头伸出厢外察看,脸色一变。
  对面来的四匹马像是发了疯,车夫也像是发了狂,车厢猛烈地跳跃、摇摆、扭动,惊险万状,似乎随时皆可能翻覆摔得稀烂。
  “快将车赶入田野!”他向大掌鞭急叫。
  路旁有两三尺宽的水沟,田野只是一些白沙堆,车怎能驶出?
  大掌鞭不听他的,踏下了刹车木,熟练地稳住了健骡,车靠沟边停住了。
  “小心他们……”岑醒吾大叫,猛地从车厢钻出车外。
  对方的车隆然而过,势如山崩。
  而后面的四骑士,却在十余步外离开官道,从两侧越野而进,车刚相错而过,四骑士也到了两侧。
  刀剑出鞘,两骑士贴骡车驰过的刹那间,在外侧的健骡婰部各击了一刀一剑,马不停蹄冲到前面去了。
  大掌鞭大骇,健骡负痛向前猛地狂冲,大掌鞭骤不及防仰面跌倒。
  烟尘滚滚,对面不见人。
  骡车突然扭转,车厢右翻覆。
  对面尘影中,十余匹健马到了,即使看到翻覆的骡马,也来不及闪避。人喊,马嘶,天动地摇,动魄惊心。
  “天哪!”飘落在路旁沙堆的岑醒吾仰天狂叫,只感到浑身毛发森立,冷气澈体。
  华丽的驷车和四骑士,已远出百步外去了,车声隆隆,蹄声如雷,在尘埃飞扬中,消失在漫天尘影里。
  十三名骑士,仅有三名走在最后的人,在千钧一发中从两侧冲入田野而平安无事,其他十个人当堂死了七位,三位重伤奄奄一息,十匹马没有一匹能自己爬起,大半折蹄断头,倒成一团。
  大掌鞭死了,是被马压死的。
  车厢内的八名旅客,血肉模糊惨不忍睹,幸存的只有两个人:儒生和行商,一个右退骨折,一个手断头伤。
  未死的人,在呛人的尘埃中救助伤者,死的摆在路旁,伤的抱至田野救治。
  岑醒吾找出压在破碎车厢内自己的包裹,熟练地替儒生和行商上药裹伤。
  他听到蹄声,也知道未受伤的三骑士,带了三个重伤的同伴,急急南返走掉了。他无暇兼顾,专心救治儒生和行商。他有最好的治五痨七伤丹药,裹伤的手法也相当熟练。
  “你们忍耐些。”他安慰两个重伤的人:“我到附近村落求救。”
  他往回走,后面的汝坟就有一座三二十户人家的小村庄,村名就叫汝坟。
  他不能留下来作证打官司,把重伤的两个人交给保正之后,离开汝坟南下,仆仆风尘奔向叶县,抵步时,已经是黄昏降临。他在城门关闭前入城投宿落店,第二天不走了,花了一天工夫打听消息,第三天租了一头小驴,满怀激愤地奔向南阳。
  襄阳,汉江中游的第一大城。
  改朝换代,地方上的改变是免不了的。以前的湖广等处承宣布政使司,分割为湖北、湖南两省。襄阳的名称并没更改,但属湖北而不称湖广了。
  襄阳府城元气恢复了,城内已看不到断瓦颓垣,市面繁荣,一片太平景象。流寇把襄阳的人杀掉了十之八九,目前,第三代的人正在成长。往昔的襄阳卫卫城已改为满城,现在称为新城,位于府城的东北角,是满人的住地。
  真正商埠集中地,在北面汉江对岸三四里的樊城镇。以往,樊城镇的市街直伸展至江边,但旧市区已被焚毁,栈埠林立的盛况已不复见。
  岑醒吾在樊城镇的福泰客店落店,店位于镇南,附近全是栈埠,龙蛇混杂是非多。
  镇西南里余,有一座颇有名气的汉北别庄,是襄阳巨绅项永泰项大爷的产业。但主事人姓乐,乐振兴乐八爷。这座别庄,是江湖朋友耳熟能详的重要所在,庄里的人,直接掌握了襄阳的名种行业,车船店脚牙无所不包。从下江来的百货,与运往下江的土产,项大爷皆设有大型的商号经营,日进斗金财源茂盛。
  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,项大爷名列江湖十杰,绰号称绝魂金剑;他那把金芒耀目的窄剑的确令人害怕。乐八爷的绰号叫八方土地,可知他是哪一种人物了。总之,他两人不但在襄阳附近是地头龙,在江湖也是风云人物。在地方人士的心目中,他们也是百万富豪和大地主。
  项大爷的家,在襄阳南面约十里地的见山西面,称为项园。项园与见山之间,隔着一条至荆州的官道。自项园往北,直至襄阳湖南岸,这一带的田地,几乎全是项家的产业,其富可知。
  襄阳是汉江最大的水陆码头,不但物产丰富,商旅更是往来频繁,客栈里住进一位旅客,没引起任何的注意,何况这位旅客根本不是什么名流。
  岑醒吾在客栈登记的姓名岑去非,一个渺小的,靠手艺谋生的石工,听说襄阳的老龙石堤要召工大修,所以赶来想赚几个钱养家糊口。
  老龙石堤的大修工程,正在紧锣密鼓中筹备进行,但必须等秋汛过后才能动工,早得很呢。
  项园占地并不太广,十余栋楼阁花木扶疏。西面一里左右,才是有二十余座房舍牲栏的田庄,是佃户长工的住地。
  见山是襄阳的名胜区,羊侯庙、习杜祠、见山亭、堕泪碑……风景绮丽,美不胜收。项家的子侄,经常与城中大户人家的子女,在山上游乐览胜。
  这天辰牌末,一行锦衣少年男女,浩浩荡荡通过山西麓的见山村,走上了登山大道。上面里余,就是香火甚盛的羊侯庙。沿途绿树成荫,鸟语花香,令人心旷神怡。
  领先登山的是项大爷的长子项华欣,三子华盛。华欣已结婚生子,二十五六岁已有了一双子女,江湖的绰号是一剑三奇。华盛还有不足十岁,壮得象一头小牛犊,居然穿一身蓝缎子劲装,神气极了。
  两人中间走着的年轻人,英气勃勃人才一表,前头剃得光光,黑油油的大辫,走动时有韵律地在背后摇晃。天青色长袍,孔雀蓝褙子,宽腰带上有两件时髦饰物:扇袋和荷包。
  跟在后面的,是三位姑娘。客人是二十岁出头的少妇,水湖绿衫裙,云鬓堆绿,珠钗轻摇。腰巾旁,悬着一把华丽的护身匕首。主人是项大爷的长女娟娟,和么女秀秀。项娟娟芳龄二九,曾经随乃兄一剑三奇到过不少地方,见过世面,不但迄今仍没有婆家,附近大户有家的子弟,根本不敢向项家提亲,提起这位项家的大小姐,没有几个人感兴趣的。
  这并不等于项娟娟是个人见人怕的母夜叉,相反地,她却是襄阳少有的美人。就因为她生得太美,美而又有才华的女人,难免会与众不伺,也让那些家教谨严的子弟心中害怕。
  今天她那一身打扮,就不宜进入大户人家的厅堂。窄袖子翠蓝春衫,这种衫极为那些卫道之士所深痛恶绝,虽则这些卫道之士暗地里极为欣赏这种衫,这可以大饱眼福,身上的曲线看得清清楚楚,玲珑透凸惹火之至。
  她也佩了匕首,而且多了一个绣花小型革囊百宝囊,里面当然有小暗器一类致命玩意。
  她的妹妹秀秀,十二岁的小姑娘,也和她弟弟华盛一样穿黛绿劲装,头前留刘海,两根小辫长及腰际,小小年纪,已经是出色的小美人。
  六个人分为两拨,谈笑风生向上走。
  “如山兄。”项华欣向英俊的客人说:“你从陕西来,听人说,江湖上最神秘的缥缈神龙,年初在西安闹得风风雨雨,到底是怎么一回事?”
  “西安有关中三雄,替官府出力,搜擒什么秦王世子,手段太过鲁莽,无意中得罪了该死的缥缈神龙,被作弄得焦头烂额。”如山兄苦笑:“据我看,那是缥缈神龙预先掘好的陷阱,引诱关中三雄往里跳,上了大当,给予缥缈神龙作弄的借口。你知道,天下各地都在暗中进行追缉朱家子孙的机密大事,风吹草动也会引起一场大祸,江南路家的朱三太子案,就几乎掀起狂风暴雨,地方官奉到朝廷密旨,任何事都可以马虎,这种事必须雷厉风行,所以也最容易引起风波。其实,据我所知,秦王的三位世子,有两个已在西安破城时逃入西疆,如果不死,现在也该是入土大半的人了,怎会突然现身关中?分明是该死的缥缈神龙故弄玄虚,放出的谣言引关中的三雄上当,制造惩戒三雄的借口,手段相当毒。”
  “哦!殷兄。”后面的项娟娟接口:“前年我在武昌,就听说过缥缈神龙这号人物,人言人殊,莫衷一是。殷兄久走江湖,绰号称霹雳一剑,荣列武林七剑之一,见多识广,可曾见过这个人?”
  “没有。”霹雳一剑殷如山神色上流露出不屑:“这人很少在昼间出现与人打交道,夜间头戴龙形面具,没有人见过他的庐山真面目,是个见不得人的江湖败类,爱管闲事手段毒辣的凶魔,黑白道朋友莫不恨之入切骨。”
  “他姓什名谁……”
  “从没有人听过他通名。”霹雳一剑说:“他自称缥缈神龙,谁也不知道他的底细。他的名号真正叫得响,还是最近几年的事。”
  “有机会,我真想会会这个人。”项娟娟像在自言自语:“我不信他真具有龙的能耐。”
  “项小妹,你最好不要与这种任性而为的江湖人碰头,”那位美丽的少妇说:“据我所知,与他打交道的人,没有一个人占得了上风,连白道三君中的乾坤五绝凌君宝大侠,也被他作弄得灰头土脸,有苦难言,这种人有如瘟神,避得愈远愈好。”
  “其实,要说他是神憎鬼厌的恶毒凶魔,当然有点有失公允。”霹雳一剑有点讪讪地:
  “一般说来,在那些一二流武朋友中,他的口碑不错。白道豪杰中,也有不少对他有好感的人。好在这种人从不培植自己的势力,江湖上还能容得下他。”
  “殷兄的剑术威镇江湖,名列武林七剑客之一。”项华欣笨拙地提出不该问的问题:
  “如果殷兄与缥缈神龙起了冲突,能有把握制胜吗?”
  “很难说。”霹雳一剑不以为忤,淡淡一笑:“武林人最令人诟病的是争强好胜,人人都对自己深具信心,在下也不例外,自信有必胜的把握。可惜在下与他从未谋面,也没有什么利害冲突,很难获得与他较量的机会,碰上了,在下有自信可以令他收敛狂态的。哦!华欣兄,令弟华荣这几天一定可以赶回来吗?”
  “大概可以的。”项华欣说:“昨天舍弟派人从许州赶回来报讯,说早些天在叶县,碰上了南阳山里那群家伙,几乎吃了大亏,所以回程时可能转道,改走桐柏山,因此要晚几天才能回来。”
  “哦!南阳八义?”霹雳一剑问。
  “是的。家父与他们结怨多年,他们从来就没占过便宜,舍弟仅带了四个人,他们讨不了好。”
  “唔!华欣兄,这次恐怕你们将有麻烦。”霹雳一剑郑重地说。
  “殷兄的意思是……”
  “我在河南府,就听说中州第一怪杰活报应长孙无忌,正前往熊耳山拜访白无常阎百乐,要连袂前往南阳与妙手神君席一元叙旧。妙手神君是南阳八义的老大,如果他向活报应和白无常求助,你们的处境相当不利呢。按行程,这两个难缠的老怪物,这几天也一定会赶到的。”
  “那两个老怪物没有什么好怕的。”小华盛学大人样拍拍胸膛神气地说:“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,我们项家怕过谁来?什么报应什么无常,吓唬别的人可以,到襄阳来吓项家的人,休想。”
  “俗话说,明枪容易躲,暗箭最难防。”霹雳一剑笑笑说:“两个老怪物不好惹,在暗处冤鬼似的和你们死缠,毕竟是头痛的事,小心些总是好的。论真才实学,当然令尊的金剑足以克制他们,但彼暗我明,旦夕提防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。”
  “襄阳是你项家的地盘,人手众多,眼线遍布。”美丽的少妇接口:“他们如果前来寻仇,决不会明来,最佳的自卫办法,就是先下手为强,不给他们有动手偷袭的机会。”
  “对,先下手为强。”项华欣点头同意:“要不是殷兄恰好光临舍下作客,咱们还不知道两老怪是南阳八义的朋友,真可能会被他们所乘呢!殷兄,谢谢你。”
  前面出现一座小小的凉亭,本来老远就看清亭内没有人,没料到接近至二十步内,却发现亭柱下坐了一个肮脏的花子,破烂的百宝衣大概已经发臭了,脸和手的油垢脏得委实令人望之恶心,胁下吊了一只又脏又臭的讨米袋,身旁搁了一根打狗棍。
  众人并未留意,也没工夫思索臭花子是怎么来的,谈说中,施施然接近了凉亭。
  臭花子先一步拾起打狗棍,长身而起,倚在亭柱上面向道路,张开躲在花白乱胡子内的大嘴,打了个呵欠,半眯着无神的老眼,似乎刚刚黄梁梦醒。
  “你们才来呀?”臭花子的语音好刺耳:“来得好,来得好。”
  项华欣一怔,站住了。
  霹雳一剑也剑眉深锁,一双虎目冷然凝视着这大胆的臭花子。
  “尊驾语寒玄机。”霹雳一剑沉声说:“不会是疯丐梁丹枫吧?看你也不像他。”
  “疯丐?如果发疯,不是该关入疯人院吗?这位年青的大爷,你看我老要饭的像疯子吗?”
  “你不但不像疯子,而且比正常的人还正常。”项华欣一面举步接近,一面陰森森地说:“请教,阁下高名上姓可否见示?”
  “呵呵!做花子的人,怎会有姓名?不怕辱没祖宗先人吗?大爷,你就叫我花子好了,我本来就是花子。”
  “好,就算你是花子。”项华欣已到了亭口,双方相距约四五尺:“你认识我们?”
  “襄阳城谁不认识项大少爷?”
  “但在下并不认识你,哦!你一定有事,请问有何指教?”
  “有人托我花子捎封信。”臭花子一双脏手,在讨米袋中掏:“我花子赚了一吊钱。寄信的人说,只要是项家的人,信就可以递交。我花子知道项家的爷们,经常来见山游玩,所以来此地等候。尊府的项园养有恶犬,花子我不敢登门投书。喏!就是这一封。”
  “我看看。”霹雳一剑超越项华欣,伸右手接书信:“这封信……咦!”
  霹雳一剑没安好心,从老花子的对话中,已知道对方不是好路数,真正的花子,不卑谦地巴结才是怪事,而这位花子的谈吐态度,己超出了常情,所以想利用接书的机会,擒住花子以便查底细。
  一招金丝缠腕落空,臭花子的手灵活得很,不但已经在间不容发的危机中收回,而且将信用两个指头弹出,以奇快的速度,飞旋而出迎面射向霹雳一剑的脸部。
  信掠霹雳一剑的右耳旁而过,居然发出了啸风的声音,可知花子的弹劲十分惊人。如果霹雳一剑事先不提高警觉,必定难逃书信的打击。
  霹雳一剑反应超人,一抓落空已知不妙,及时身形左闪,而且手急抓掠来的书信,可惜晚了一刹那,抓不住快捷无匹的书信。
  项华欣也早有准备,立即身形一挫,大喝一声,左手一抬,一枚飞钱破空而飞。这是他三奇中的一奇,三星追月飞钱绝技。
  花子不上当,哈哈两声狂笑,向地面一伏,斜穿而出,竟从侧方的亭栏下穿越,远出三丈外去了,那枚飞钱突然一化为三,歪歪斜斜分三方折向飞旋,然后在两丈外复聚,方变成直线鱼贯飞行,在四五丈外翩然堕入树林中。
  花子却出现在相反的方向,在亭下左侧长身而起。
  项娟娟到了,娇叱一声,挟香风欺入,右手五指半屈半伸,疾探花子的胸口,志在花子胸口任脉的一串大穴,上控结喉,下寒鸠尾,任何一穴被点中,不被制住也将受内伤,看劲道便知那织织玉手非常可怕,决不是轻手法。
  “你也未免太狂了。”花子怪叫,打狗棍毫不客气地猛向上拂。
  项娟娟不得不改点为抓,掌一沉抓住了上拂的打狗棍,停下马步夺棍。
  可是,突然感到棍上传来一阵无可抗拒的浑雄劲道,不但逼散她的抓扣真力,而且扭力及体。
  一声惊呼,项娟娟像被狂风刮起,斜刮出两丈外,几乎失足踣倒,粉脸变色。
  “哈哈哈……”花子的狂笑声震耳欲聋,身形疾射入林,冉冉而去。
  “项兄,追不得。”美丽的少妇急叫:“遇林莫入,追不及了。”
  项华欣及时止步退回,脸色不正常。花子能先一刹那避开他百发百中的三星追月飞钱绝技,委实令他心中暗惊,极感不安。
  小华盛拾起了书信,念道:“绝魂金剑项大爷亲启。内详。”
  信是封了口的,按理必须交由项大爷亲拆。但寄信的方式饱寒敌意,信上又没具名,极为可疑。项华欣是个敢担当的人,略一思索,毅然拆封查阅。
  看完,他愣住了。
  “谁的书信?”避在一旁的霹雳一剑关切地问。
  “没具名。”项华欣摇头。
  “说些什么?”
  “说半月前,舍弟的车在叶县汝河北岸肇事,恶意造成严重的车祸,死了十四个人。”
  “哎呀!”
  “致信人要求家父出面,至叶县善后,交出凶手向官府投案,赔偿死者家属的损失。”
  “有点不妙。”霹雳一剑苦笑。
  “舍弟在叶县与南阳八义冲突,派回传信的人语焉不详,必须等舍弟返家时,方能知道出事的经过。如果死的是南阳八义的人,哼!那是他们该死。”项华欣冷冷地说:“要求咱们向官府投案,岂有此理!”
  “刚才那臭花子,会不会是活报应或白无常改扮的?”项娟娟想起刚才所谈论的事:
  “如果是,他该按江湖规矩要求处理,为何要求向官府投案?”
  “不会是这两个老怪物。”霹雳一剑肯定地说,眉梢眼角杀机怒涌:“如果是,我殷如山和他们没完没了。哼!我会查出这这家伙的底细,下次他休想脱得了身。华欣兄,咱们回去吧,你爹必须早谋对策。”
  六个人乘兴而来,败兴而归。下山半里地,霹雳一剑突然低声说:“华欣兄,你们先走,不要回头张望。”
  项华欣会意地点头,脚下一紧。
  霹雳一剑闪在路旁的大树后,隐起身形,象头伺鼠的猫,极有耐心地静候笨鼠出穴。
  久久,前后不见动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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