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回 推测
 
2019-07-15 12:05:03   作者:古龙   版权: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   评论:0   点击:

  鱼烤得虽慢,却不停的在烤,胡铁花早己三条下肚了,却还是睁大了眼睛,在盯着火上烤的那条。
  勾子长笑道:“晚上‘三和楼’还有桌好菜在等着,胡兄为何不留着点肚子?”
  胡铁花笑道:“这你就不懂了,世上哪有一样菜能比得上张三烤鱼的美味?”
  他闭上眼睛,摇着头,道:“熊掌我所欲也,鱼亦我所欲也,若是张三烤的鱼,舍熊掌而食鱼矣!”
  张三失笑道:“想不到这人倒还有些学问。”
  胡铁花悠然道:“我别的学问没有,吃的学问却大得很,就算张三烤的鱼并不高明,我也先吃了再说,能吃到嘴的鱼骨头,也比飞着的鸭子好。”
  他忽然又瞪起眼睛道:“你们以为今天晚上那桌菜是好吃的么?菜里若没有毒,那才真是怪事了。”
  楚留香忽然道:“这罐醋里怎么有条蜈蚣?难道你也想毒死我?”
  醋里哪有什么蜈蚣?
  胡铁花第一个忍不住要说话了,楚留香却摆了摆手,叫他闭着嘴,然后就拿起那罐醋,走到船舷旁。
  谁也猜不出他这是在干什么,只见他将整罐醋全都倒了下去。
  “这人究竟有了什么毛病了?”
  胡铁花这句话还未说出来,就发现平静的江水中忽然卷起了一阵浪花,似乎有条大鱼在水里翻跟斗。
  接着,就有个三尺多长、小碗粗细的圆筒从水里浮了起来。
  圆筒是用银子打成的,打得很薄,所以才会在水中浮起。
  胡铁花立刻明白了,道:“有人躲在水里用这圆筒偷听?”
  楚留香点了点头,笑道:“现在他只怕要有很久听不到任何声音了。”
  水里听不见水上的声音,只有将这特制的银筒套在耳朵上伸出水面,水上的声音就会由银筒传下去。
  但他却再也想不到上面会灌下一瓶醋。
  胡铁花笑道:“耳朵里灌醋,滋味虽不好受,但还是太便宜了那小子。若换了是我,一定将这瓶辣椒油灌下去。”
  张三叹了口气,喃喃道:“没有辣椒油倒还无妨,没有醋,鱼就烤不成了。”
  勾子长早已动容,忍不住说道:“香帅既已发现水中有人窃听,为何不将他抓起来问问,是谁派他来的?”
  楚留香淡淡一笑,道:“问是绝对问不出什么的,但纵然不问,我也知道他是谁派来的了。”
  勾子长道:“是谁?”
  楚留香还未说话,突见两匹快马,沿着江岸急驰而来。
  马上人骑术精绝,马也是千中选一的好马,只不过这时嘴角已带着白沫,显然是已经过长途急驰。
  经过这条船的时候,马上人似乎说了两句话。
  但马驰太急,一眨眼间就又已奔出数十丈外,谁也没有这么灵的耳朵。
 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。
  胡铁花自然知道这人是谁,问道:“老臭虫,他们说的是什么?”
  楚留香道:“那有胡子的人说:‘帮主真的在那条船上?’没胡子的人说:‘只希望……’。”
  胡铁花道:“只希望什么?”
  楚留香笑道:“抱歉得很,下面的话,我也听不清了。”
  胡铁花摇了摇头,道:“原来你的耳朵也不见得有多灵光。”
  但勾子长已怔住了。
  他简直想不通楚留香是怎么能听到那两人说话的,非但听到了那两人说话,还看出了谁有胡子,谁没胡子,还能分辨话是谁说的。
  勾子长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。
  楚留香忽然又道:“你可看出这两人是从哪里来的么?”
  胡铁花和张三同时抢着道:“自然是从‘十二连环坞’来的。”
  两人相视一笑,胡铁花接着道:“奇怪的是,武老大怎会到江上来了?”
  勾子长又怔住了,忍不住问道:“十二连环坞是什么地方?”
  胡铁花道:“十二连环坞就是‘凤尾帮’的总舵所在地。”
  勾子长道:“凤尾帮?”
  胡铁花道:“凤尾帮乃是江淮间第一大帮,历史之悠久,几乎已经和丐帮差不多了,而且行事也和丐帮差不多,正派得很。”
  勾子长道:“武老大又是谁呢?”
  胡铁花道:“武老大就是武维扬,也就是风尾帮的总瓢把子。”
  张三接着道:“此人不但武功极高,为人也极刚正,可算得上是个响当当的好汉子,我若见到他,一定请他吃条烤鱼。”
  胡铁花道:“你要知道,想吃张三的烤鱼,并不容易,“神龙帮”的云从龙已想了很多年,就硬是吃不到嘴。”
  张三道:“其实云从龙也并不是什么坏东西,只不过他以为我既然在长江上混,就该听他的话,我就偏偏要叫他看到吃不到。”
  勾子长道:“神龙帮就在长江上?”
  张三道:“不错,神龙帮雄踞长江已有许多年了,谁也不敢来抢他们的地盘,武维扬就因为昔年和神龙帮有约,才发誓绝不到长江上来。”
  胡铁花道:“但他今天却来了,所以我们才会觉得奇怪。”
  勾子长道:“可是……你们又怎知道那两骑一定是从‘十二连环坞’来的呢?”
  胡铁花问道:“你可看到,他们穿的是什么样的衣服?”
  勾子长道:“好像是墨绿色的衣服,但穿墨绿色衣服的人也很多呀。”
  胡铁花道:“但他们的腰带却是用七根不同颜色的丝绦编成的,那正是‘凤尾帮’独一无二的标志。”

×      ×      ×

  勾子长怔了半晌,长长叹了口气,苦笑道:“你们的眼睛好快……”
  张三淡淡地说道:“要在江湖中混,非但要眼睛快,还要耳朵长,单凭武功高强是绝对不够的……”
  突听蹄声响动,两匹马自上流沿岸奔来。
  马上却没有人。
  这两匹马一花一白,连勾子长都已看出正是方才从这里经过的,现在又原路退回,但马上的骑土怎会不见了呢?
  勾子长忽然从船头跃起,横空一掠,已轻轻的落在白马的马鞍上,手里居然还提着那黑色的皮箱。
  只听耳边一人赞道:“好轻功!”
  他转头一瞧,就发现胡铁花也已坐到花马的马鞍上,笑嘻嘻的瞧着他。
  两人相视而笑,同时勒住了马。
  这时楚留香才慢慢的走了过来,笑道:“两位的轻功都高得很,只不过勾兄更高一筹。”
  胡铁花笑道:“一点也不错,他手里提着个几十斤重的箱子,自然比我吃亏多了。”
  勾子长居然并没有现出得意之色,翻身下马道:“香帅深藏不露,功夫想必更深不可测,几时能让我开开眼界才好。”
  胡铁花笑道:“你以为他真是深藏不露?告诉你,他只不过是个天生的懒骨头而已,能躺下的时候,他绝不坐着,能走的时候,他绝不会跑。”
  楚留香笑道:“能闭着嘴的时候,我也绝不乱说话的。”
  勾子长目光闪动,忽然道:“香帅可知道这两匹马为何去而复返?马上的骑士到哪里去了?”
  楚留香道:“勾兄想必也已看出,他们只怕已遭了别人毒手!”
  胡铁花动容道:“你们已看出了什么?怎知他们已遭了毒手?”
  勾子长指了指白马的马鞍,道:“你看,这里的血渍还未干透,马上人想必已有不测。”
  马鞍上果然是血渍斑斑,犹带殷红。
  胡铁花叹了口气,道:“你学得倒真不慢,简直已像是个老江湖了。”
  勾子长苦笑道:“我只不过是恰巧站在这里,才发现的,谁知香帅谈笑之间就已看到了。”
  楚留香沉声道:“武维扬强将手下无弱兵,这两人骑术既精,武功想必也不弱,两骑来去之间,还未及片刻,他们就已遭了毒手……”
  胡铁花抢着道:“去瞧瞧他们的尸体是不是还找得到……”
  一句话未说完,已打马去远。
  勾子长道:“纵能找得到他们的尸体,又有什么用?”
  楚留香道:“能找到他们的尸体,就能查出他们致命之伤在哪里?是被什么兵刃所伤的?也许就能猜出杀他们的人是谁了。”
  勾子长默然半晌,长叹道:“看来我要学的事,实在太多了……”

×      ×      ×

  江岸风急,暮色渐浓。
  胡铁花放马而奔,沿岸非但没有死人的尸首,连个活人都瞧不见。
  江上的船只也少得很。
  “还不到一顿饭的时候,那两匹马就已去而复返,显然并没有走出多远,就已被人截击,他们的尸首怎么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?”
  胡铁花终于还是想通这道理了,立刻勒转马头,打马而回。
  走了还没有多久,他就发现楚留香、勾子长、张三都围在岸边,那两个骑士的尸首,赫然就在他们的脚下。
  胡铁花觉得奇怪极了,来不及翻身下马,已大呼道:“好小子,原来你们找到了,也不招呼我一声,害我跑了那么多冤枉路。”
  楚留香笑了笑,道;“你好久没有马骑了,我还以为你想乘此机会骑着马去兜兜风哩,怎么敢打断你的雅兴!”
  胡铁花只好装做听不懂,一掠下马,道:“你们究竟是在哪里找到的?”
  张三道:“就在这里。”
  胡铁花道:“就在这里?我怎么会没有瞧见?”
  张三笑道:“你杀了人后,难道会将尸体留在路上让人家看么?”
  他摇了摇头,喃喃道:“想不到这人活了三十多岁,还是这种火烧屁股的脾气。”
  胡铁花叫了起来,道:“好呀,连你这小子也来臭我了,你是什么东西?下次你偷了别人的珍珠,看我还会不会替你去顶缸?”
  他刚受了楚留香的奚落,正找不着出气的地方。
  张三正是送上门来的出气筒。
  勾子长还不知道他们的交情,也不知道他们没事就斗嘴,只不过是为了松弛紧张的神经,已抢着来解围了,道:“这两人的尸首,都是从水里捞起来的。”
  胡铁花道:“哦。”
  其实他也早已看到这两具尸首身上都是湿淋淋的,又何尝不知道尸首必已被人抛入江水中。
  勾子长又道:“那凶手还在他们衣服里塞满了沙土,所以一沉下去,就不再浮起,若非香帅发现地上的血渍,谁也找不到的。”
  胡铁花淡淡道:“如此说来,他的本事可真不小,是不是?”
  勾子长叹了口气,道:“香帅目光之敏锐,的确非人能及。”
  胡铁花道:“你对他一定佩服得很,是不是?”
  勾子长道:“实在佩服已极。”
  胡铁花道:“你想跟着他学?”
  勾子长道:“但愿能如此。”
  胡铁花也叹了口气,道:“你什么人不好学,为什么偏偏要学他呢?”
  勾子长笑了笑,还没有说话。
  突见一道淡青色的火光冲天而起,在暮色中一闪而没。
  这时天还没有完全黑,火光看来还不明显。
  但勾子长的面色却似已有些变了,突然拱了拱手,笑道:“我还有事,得先走一步。香帅、胡兄,晚上‘三和楼’再见了。”
  话未说完,身形已展动。
  只见他两条长腿迈出几步,人已远在二三十丈外,眨眼就不见踪影,胡铁花就算还想拉住他也已来不及了。
  过了很久,张三才长长叹息了一声,道:“凭良心说,这人的轻功实在不错。”
  楚留香道:“的确不错。”
  张三道:“看他的轻功身法,似乎和中土各门各派的都不同。”
  楚留香道:“是有些不同。”
  张三道:“他这种轻功身法,你见过么?”
  楚留香摇了摇头,微笑道:“我没有见过的武功很多……”
  胡铁花忽然道:“我看他非但轻功不弱,马屁功也高明得很。”
  楚留香道:“哦?”
  胡铁花道:“你以为他真的很佩服你么?”
  他冷笑着接道:“他故意装成什么都不懂的样子,故意拍你的马屁,讨你的好,想必对你有所图谋,我看你还是小心些的好。”
  楚留香笑了笑,道:“也许他真的佩服我呢?你又何必吃醋?”
  胡铁花哼了一声,摇头道:“千穿万穿,马屁不穿,这句话可真是一点也不错。但‘不听老人言,吃苦在眼前’,等你上了当时,莫怪我话未说在前头。”
  楚留香道:“这只怪他没有拍你的马屁,所以你事事看他不顺眼了。”
  张三也笑了,却又皱眉道:“但我看这人的行踪也有些可疑,那只箱子里面更不知有什么古怪,你至少也该问问他的来历才是。”
  楚留香淡淡道:“这倒用不着我们费心,自然有别人会问他的。”
  张三道:“谁?”
  楚留香道:“丁枫!”
  胡铁花道:“今晚他若不到‘三和楼’去呢?”
  楚留香笑道:“他肚子里又没有美酒烤鱼,怎肯放过白吃一顿的机会?”
  胡铁花看了看地上的尸首,问道:“你可找到了他们致命的伤痕?”
  楚留香道:“就在左肋。”
  胡铁花扳起尸体来一瞧,只见两人左肋上果然都有个铜钱般大小的伤口,血已流尽。
  伤口已被江水冲得发白,看来深得很。
  胡铁花道:“这是箭伤。”
  楚留香道:“嗯。”
  胡铁花道:“这一带两岸水都很浅,至少要离岸十丈外,才能行船。”
  张三道:“至少要二十丈外。”
  胡铁花道:“那人一箭自二十丈外射来,就能穿透他们的肋骨,取了他们的性命,这份手力倒也少见得很。”
  楚留香道:“的确少见得很。”
  胡铁花又道:“看他们的伤口,那人用的显见是特大号的箭镞,箭的分量沉重,射箭的弓,想必也是柄强弓。”
  楚留香道:“他用的至少是五百石的强弓。”
  胡铁花道:“江湖中,能用这种强弓大箭的人并不多。”
  楚留香道:“的确很少人有这种臂力,能挽得起五百石的强弓。”
  胡铁花道:“就算有人能挽得起这种强弓,也没有这种准头,能在二十丈外取人的性命,而且令人闪避都无法闪避。”
  楚留香道:“不错。”
  胡铁花长长吐出口气,道:“既然如此,这件事岂非已很明显了?”
  楚留香道:“很明显,我倒不觉得……”
  胡铁花道:“你还想不出那人是谁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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