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章 转战四十城
2023-06-13 21:05:05   作者:古龙   版权: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   评论:0   点击:

  惊笑、拍掌声中,鱼传甲抱拳苦笑道:“舍妹无礼,但望方兄切莫见怪。此刻便请方兄赐教。”
  宝玉定下心神,抱拳道:“请!”
  只见鱼传甲手中已多了对外门兵刃,右手的是一柄不及两尺、精光耀眼的奇形短刀,左手的形状看来虽是寻常铁拐,但无论重量、体积,也都比武林常见之铁拐小了一大半。
  这两件兵刃看来虽都是具体而微,有如儿童嬉戏时所用一般,但宝儿瞧在眼里,却丝毫不敢大意,只因他深知这两件兵刃越是短小,招式便必定越是凶险。但闻鱼传甲轻叱一声,身形半俯,四下游走,突又轻叱一声,左手拐平推,右手刀自拐下突出,一溜白光,直取宝玉腰胁。
  这一招倒无甚出奇之处,只是快得异乎寻常。
  宝玉身形微闪,鱼传甲刀拐急转,拐扫刀刺,三招过后,刀拐俱已化作一团瑞光,着地向方宝玉卷来。
  骄阳初升,不但将刀光映得刺人眼目,也将他满身五花锦衣映得闪闪发光,两下交映,更是叫人无法逼视。
  群豪但见一团光影围着宝玉滚动,哪里能辨得出鱼传甲的身形人影?
  这时众人才知道鱼传甲穿着这一身五花锦衣,并非为了自炫财富,却只是为了在动手时眩人眼目;这时众人也才知道鱼传甲心计之深沉谨密确非常人可比,他所作所为,一举一动,莫不含有深意。
  方宝玉所历险招已不下十余次之多,有几次刀锋拐影,已几乎穿透他的衣服,但他却仍未出手。
  众豪渐渐不耐,渐渐骚动……
  突听一人娇呼道:“方宝玉,出手呀!”呼声竟是鱼凤甲发出的,她竟不帮自己的兄长,反而帮着方宝玉。
  金祖林摇头笑道:“看来宝儿此后的艳福必定不少,只是最难消受美人恩,他此后的麻烦必也不少。”
  莫不屈皱眉道:“只望他莫要……哎呀!”
  原来他两人说话之间,鱼传甲刀锋刺出,眼见已将刺着宝玉的下腹,莫不屈这一声“哎呀”正是为此发出。
  哪知宝玉身形不知怎的一闪,已将这明明避不开的一刀闪过,他掌中木剑也就在此时轻轻挥出。
  这一剑穿透刀光,穿过拐影……但闻一连串轻响发出后,拐影刀光突然连退七尺,突然一齐消失,鱼传甲已站起身子,卓立在地,双手刀拐俱已垂下——四下数十双眼睛竟未有一人瞧出鱼传甲是如何落败的。
  只见方宝玉手中木剑平举,剑身上已多了一连串晶光。宝玉手掌一拍,晶光落下,落入宝玉掌中,竟是十余枚飞鱼刺。
  莫不屈叹道:“鱼传甲一手三绝技果然名下无虚,他这一把飞鱼刺是如何发出的,我竟未能看出。”
  万子良微微笑道:“鱼传甲暗器手法虽高,但宝儿之武功却更是不可思议,他竟似算准了鱼传甲暗器发出的方向,是以即以一剑穿过刀光拐影后,便已在那里等着接住了鱼传甲的飞鱼刺,而鱼传甲施放暗器之时不免露出空门,宝儿那一剑,也恰巧乘机划下,轻轻点了点他右肩‘肩井’大穴。”
  这名震天下的“云梦大侠”目光之锐利、分析之精辟实是惊人。若非他这一番说话,群豪委实看不出宝儿那一剑有何妙处。听了他这一番说话,群豪都不觉心动神驰,只因事先谁也梦想不到世上竟有此种能将时间、部位拿捏得如此精妙、准确的剑法。
  于是人丛中这才发出惊呼,其中自然又杂有少女的拍掌娇笑,但鱼凤甲却并未发出声息,原来她竟已似变得痴了,只是双手紧握着宝玉那片衣襟,口中不住喃喃低语着道:“方宝玉……方宝玉……”她反复低念着这名字,目中泪光莹然,却也不知是哭是笑。

×      ×      ×

  巢湖之北,合肥城,向阳大街。
  这条街自西向东,一眼瞧不见尽头,两辆车可并肩行走。两旁店铺栉比,行人往来如鲫,不但可算得上是这大城中最繁荣的街道,而且皖北士人集中之巢湖学馆,英雄汇集的天矫武场,也俱都在这条街上。自长江北岸至颖水尽头,若论文事武功之盛,也得以此街为最。
  天矫武场之西一楼矗然,金碧辉煌,便是专做来往此间之江湖豪杰生意的天矫大酒楼。
  黄昏,天矫楼头已是座无虚席,在座的无一不是江湖豪杰,所谈的自也无一不属江湖闲事。
  “方宝玉!方宝玉……”
  也不知是谁先说出了这名字,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里,却似有着种神奇的魔力,三个字说出,立刻吸引了满楼豪杰的话题。
  一位年龄最大的白发豪杰感慨似乎最多:“老夫闯荡江湖数十年,武林英雄见得多了,若论成名之速、享名之盛,真还无人超过这方宝玉的。 
  “方宝玉之崛起江湖,也不过只是短短十余日中的事,但此时却已名满天下,江湖中若还有不知方宝玉的,不是聋子,便必定是呆子。唉!十余日间连败十余高手,这也难怪他的成名了。”
  话题一开,群豪立时纷纷议论起来:“洞庭湖边与‘宝马神枪’吕云交手,乃是他生平第一战。此后屡战屡捷,连嘉鱼鱼传甲、武昌匡新生、九江单毅成、南昌高冠英、祁门赵剑明这些角色,竟也全都败在他的手下。”
  “只可惜咱们自北边来,虽然屡屡听得他在江湖的战报,但飞马传讯总有失真之处,却不知他武功究竟高到什么程度?”
  “据闻此人剑法已妙参天意,浑成自如,只要随手一剑挥出,便非红尘中武士所能抵挡。”
  “如此说来,他一剑之威,岂非已可与旧日那白衣怪客前后辉映?却不知这两人剑法是否同出一路数?”
  “白衣人剑法锋芒毕露,光焰万丈,但这方宝玉剑法看来却是平淡无奇,丝毫不带斧凿痕迹。”
  “自平淡中显出的威力,方是武功中上乘妙谛。看来白衣人此番若再东来,我武林中已不愁无人与之相抗了。”
  突然有一条满面风尘的大汉长身而起,大声道:“小弟今日方自江南来,有关那方宝玉的辉煌战迹、英雄韵事,小弟所知总比道路传讯多些,而且还亲眼瞧得他在小孤山麓与‘多臂熊’熊雄之一战。”
  “呀!莫非孤山熊氏也败在他手下?”
  “正是!多臂熊连换刀、枪、判官笔、白蜡大竿子等四种兵刃,施发了一字甩头脱手镖、梅花针、飞蝗没羽箭、铁莲子、七星弩、低背花装弩、无光铁蒺藜、镇山三粒英雄胆等八种暗器,都未沾着方宝玉一片衣袂,但方宝玉以掌中木剑平平淡淡地使出了三招,熊大侠便只有俯首认败。”
  “呀!世上竟有此等剑术,当真令人难信。”
  “小弟若非眼见,亦是难以相信。那日除了小弟之外,前往观战的江湖朋友不下五百人之多,见了他此等剑术,无一不耸然失色,等到大家心神一定,想要请教他剑法妙谛时,那位方少侠却已悄然而去了。”
  “他为何要悄悄溜走?莫非他还怕什么?”
  那大汉面上露出笑容,道:“兄台有所不知,那位方少侠虽是盖世英雄,却也受不了一些女子之纠缠。”
  “女子纠缠?此话怎讲?”
  “这事起因于鱼凤甲与冯素文两位姑娘,仰慕英雄之心太盛,竟抢了方少侠两片衣襟,自此之后,一路上武林世家的少年侠女们便一路追随着方少侠,想尽千方百计,要自他身上取一两件纪念之物……只要战局结束,在四下观战的少女立刻娇呼着一拥而上,方少侠如何不怕,如何不逃?”
  “老夫活了这么大,倒未想到天下竟有如此怪事。”
  “这种事确是千百年来江湖中从未发生过的。小弟见到那些少女对方宝玉如痴如狂之神情,实也不觉有些好笑。量方宝玉若非那么的少年英雄,若非有那样的绝世武功,便也不致令人如此疯狂了。”
  “如此说来,那方宝玉想必是千百年来武林罕见的少年英雄,只可惜我等至今还未有机缘见他一面。”
  “那位方少侠模样倒也并非十分俊美,只是那种风姿神采,唉!小弟纵然搜尽枯肠,却也不知该如何形容。尤其是他那似乎从未将任何事放在心上的笑容……唉!小弟若是女子,只怕也忍不住要疯狂的。”
  “如此就难怪他战事一了便要溜之大吉了。”
  “孤山一战后,江湖人对那方宝玉更是仰慕,一路上男男女女要想邀请他一叙的,也不知有多少人,但方少侠却唯有一一婉却。只恨小弟身有急事,必须他行,此后方少侠武胜关、信阳、麻城之战小弟便无法再见到了,其时之战况,想必更是精采动人。”
  “在下别的都不奇怪,只奇怪九江单毅成、麻城孙玉龙那样阴沉的角色,怎会也未用奸计来害他一害?”
  “兄台这话就说差了,想那方宝玉身侧有‘云梦大侠’万子良以及武林七大弟子随行,天下还有什么人敢以奸计加害于他?”
  “不错,万大侠且不说了,据闻那位武当公孙不智机智之高可云天下无双,别人纵有奸计,也难逃得过他的耳目。”
  “正是如此……但不知方少侠今后一战对象是谁?”
  “方少侠为了避免观战之人太多,发生无谓纠纷,是以尽量将行踪隐藏,谁也不知他究竟要去何处。但以小弟推测,他明晨一战,对手必定是本城天矫武场的欧阳场主,是以小弟今夜便先赶来了。”
  “兄台想得虽不错,小弟们也是为了此故才赶来的。但直到此刻,据小弟所知,欧阳场主还未接着那位方少侠之战书,只怕明晨……”
  话犹未了,突见一个锦衣少年匆匆奔上楼来,满面俱是兴奋激动之色,喘息着道:“来了!来了……”
  这少年正是天矫武场主人之门下弟子李永青,群豪见他如此神色,不禁纷纷问道:“什么来了?”
  那锦衣少年李永青道:“各位等得总算不冤,那位方少侠的书信已在前一刻里送到家师手上了。”
  群豪耸然离座而起,纷纷道:“战书既至,他人想必也已到了此地,咱们为何不先去瞧瞧这位少年英雄究竟是何等人物?”
  “偌大的合肥城,却叫咱们如何去找他?”
  “想那方宝玉,纵是铁打的金钢,但大战当前,他今夜少不得也要好生安歇,总不致在露天游荡。”
  “对!他既不愿借住我合肥武林朋友家里,想必只有投宿客栈,咱们一家家去找,还怕找不到么?”
  当下一呼百应,群豪蜂拥而上,那李永青少年好事,城内外路径又熟,自是由他带路先行。
  但群豪将合肥城中大小数十家客栈寻找一遍,还是未寻着方宝玉的影子,却又遇着了不少来自四方聚集此地,专等着瞧方宝玉与天矫武场主人一战的江湖豪士,这等人的行列,也就越来越长。
  到最后有人提议:“城里的客栈既寻不着,城外还有三家客栈,咱们也得去瞧瞧,尤其是那家森记迎宾馆。”
  于是群豪又自哄然响应,一涌出城。

×      ×      ×

  就在这时,却有两辆乌篷大车首尾相接,悄然入城,在沿着城脚一家生意清淡的客栈停下。
  车子里的正是万子良、金祖林、牛铁娃、七大弟子与方宝玉,十一个人悄然下车,悄然人店。
  万子良微笑道:“公孙二侠的主意果然不错,等他们找过这家客栈之后,才来投宿,否则方才便要被他们找着了。”
  这时公孙不智的机智虽还未传遍江湖,却已令万子良此等老江湖大是钦服。
  是以一路上投宿行止,明虽是万子良发号施令,其实却是公孙不智在暗中调度,这一路上他果然摆脱了不少江湖豪杰的追踪,省却了不少麻烦,方宝玉更是容光焕发,无论精神体力,都已达到巅峰。
  众人匆匆洗漱过了,便待传呼酒饭。为了弥补宝儿体力的消耗,这一路吃是吃得极好,但酒却是严禁之物。
  最苦的自是金祖林,也亏得他能咬牙忍住,众人方自进入饭厅,只见厅中已摆着一桌丰盛的酒菜,菜正香,酒正温,银制的杯筷在灯光下闪闪发光,但四下却瞧不见有人前来享用。
  金祖林瞧着这一桌丰盛的酒菜,口中只是不住叹气,喃喃道:“不知是谁有这么好的福气……”
  公孙不智双眉却已皱起,唤过店家,沉声道:“此间若是有人宴客,就请你将我等饭菜送入房间去。”
  店伙却笑道:“这里除了大爷们,就没有别的客人。”
  公孙不智面色一沉,道:“这酒菜却又是谁叫的?”
  店伙道:“这桌酒菜乃是天矫武场欧阳场主的夫人特别订制,送给各位大爷享用的,你老怎的还不知道?”
  公孙不智微微变色,道:“欧阳夫人?她怎知我等在这里?”他目光扫了众人一眼,众人俱已动容,都在摇头。
  那店伙面上也露出诧异之色,讷讷道:“欧阳夫人不但送来这桌酒菜,就连各位的客房,也是欧阳夫人早已定下的,难道这……这错了么?”
  公孙不智沉声道:“没有错。这里不用你张罗,快快退下去吧!”店伙诺诺连声,躬身退下,但神色间却仍充满疑惑。
  公孙不智等人更是满腹疑云。万子良道:“这位欧阳夫人是何许人物,各位可认得她吗?”
  莫不屈道:“万大侠不认得,在下更认不得了。”
  公孙不智皱眉道:“她又怎知咱们住在这里?又为何要送来这桌酒菜?这其中莫非有诈?”
  铁娃大声道:“管她是谁,先吃了再说。”
  金不畏笑道:“对……”
  金祖林拊掌道:“有道理,不吃白不吃,待你我先吃个痛快。”方自取起筷子,手掌已被公孙不智按住。
  金不畏道:“你怕什么?想那欧阳天矫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,又怎会在这酒菜中下毒?”
  公孙不智道:“欧阳天矫虽是个人物,但他那夫人又如何?她生得是黑是白,她心里是好是坏,你可知道么?”
  金不畏怔了一怔,道:“这……”
  突见那店伙又自大步奔人,双手高举着一张淡红拜帖,大声道:“外面有欧阳夫人求见各位大爷。”
  万子良面色凝重,接过拜帖,只见上面具名的只有“欧阳珠”三字,却无欧阳天矫的名字。
  公孙不智皱眉道:“欧阳天矫还未露面,这欧阳夫人反倒来了,她如此留意我等行踪,却又是为了什么?”
  众人面面相觑,却只觉这位欧阳夫人所作所为委实有些神秘诧异,饶是公孙不智机智百出,却也捉摸不透她的心意。
  万子良目注公孙不智,沉吟道:“是见还是不见?”
  话犹未了,已有一阵环城叮当声、步履响动声随着一阵银铃般的娇笑自门外传了进来。
  莫不屈叹道:“要想不见,只怕也不行了。”率先离座而起。一个满身珠光宝气、艳色照人的宫鬓丽人,已翩然走了进来。
  万子良肃然行礼道:“夫人光临,不知有何见教?”
  宫鬓丽人眼皮四下一转,突然瞬也不瞬地凝注在宝玉身上,口中娇笑道:“我是来叫他的。”
  万子良微微皱眉,知道她也是为了要向宝玉纠缠而来,哪知宝玉瞧见她,也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。
  宫鬓丽人缓缓道:“宝儿,你……你还认得我么?”
  方宝玉突然大呼一声,飞身而起,越过桌子,掠在她面前,一把捏住了她肩头,道:“你是珠儿!”
  宫鬓丽人颤声道:“不错,我是珠儿……好宝儿,不想你……你竟还认得我……”话犹未了,已是热泪盈眶。
  原来这宫鬓丽人欧阳珠竟就是昔日五色帆船上紫衣侯之艳姬珠儿,昔日王榭堂前燕,今已飞入了江湖寻常武师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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