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四章 人面兽心
 
2024-04-16 08:29:03   作者:古龙   版权: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   评论:0   点击:

  黑夜,温柔而安静地将这小客栈包围了起来——客栈里黯淡的灯火,显然并不能抵抗这沉重的黑暗。
  何况,这客栈里大多数房间都没有燃起灯,严格说来,除了帐房的灯光外,这客栈六间房间都没有燃起灯。
  四间没有客人的房间自然用不着燃灯,至于有人的那两间呢?
  东面的一间,那“生病”的姑娘已“睡”了一天一夜了,现在又加上两个“醉”得人事不知的人——聪明的店小二,自然不需要为他们浪费灯油。
  事实上,这店小二就是这客栈的主人,客栈的生意既是如此清淡,他当然只有拼命节省。
  至于西面的一间,为什么也不燃灯呢?
  店小二离开有灯的账房,站在黑暗的小院子里,他当然并不是有意要来偷听别人的秘密,但这房间里假如有什么微妙的声音传出来的话,他当然也不会掩起自己那耳朵的,他并不想做个君子。
  房间里果然有声音传了出来。
  起先是轻微的呻吟声,然后,这呻吟声大了些,等到这呻吟声变为喘息的时候,店小二手心不觉淌出了汗。
  他常常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开客栈,这生意既不赚钱,又总是会让他生出一种罪恶地负疚之感。
  他总是只有眼瞧着罪恶的事在他眼前进行,而丝毫无能为力,这不但使他后悔,而使他自己感觉自己是个懦夫。
  现在,当他听到这声音的时候,这感觉更强烈了,唉,那是个多么可爱的女孩子,而那男人……
  忽然间,他听到一声惊呼——他猜不出房间里又发生了什么事,他手心淌着汗,踉跄地逃回了他自己的小天地。
  那就像乌龟遇见变故时,将头缩回壳里一样——只要他自己瞧不见,他就觉得安心了。

×      ×      ×

  这时,铁萍姑酒已醒了。
  她只觉全身都在疼痛,痛得像是要裂开,她的头也在疼,酒精像是已变成个小鬼,在里面锯着她的脑袋。
  然后,她忽然发觉在她身旁喘息着的江玉郎。
  她用尽一切力气,惊呼出来。
  她用尽一切力气,将江玉郎推了下去。
  江玉郎伏在地上,并没有爬过,却放声痛哭起来——应该痛哭的本是别人,但他居然也“先下手为强”了。
  铁萍姑用棉被紧紧裹着身子,嘶声道:“你……你……你好狠……你……还哭……”
  江玉郎痛哭着道:“我知道我做错了,我知道我对不起你,只求你原谅我……”
  铁萍姑紧咬着牙齿,全身发抖,道:“我……我恨不得……”
  江玉郎道:“你若恨我,就杀了我吧,我……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,我也醉了,我们本不该喝酒的。”
  他忽然又扑上床去,大哭道:“求你杀了我吧,你杀了我,也许我还好受些。”
  铁萍姑本来的确恨不得杀了他的,但现在……现在她的手竟软得一丝力气也没有,她本来伤心怨恨,满怀愤怒,但江玉郎竟先哭了起来,哭得又是这么伤心,她竟不知不觉地没了主意。
  她实在想不到江玉郎会哭的——他莫非是真的忏悔了,他莫非只是一时控制不住,他莫非并不是真的坏人。
  女人的心,本来就很容易软的,尤其是在……在这种时候,她失去的,永远再也要不回来了。
  本属于她的,现在已属于他,现在,他岂非已经变成这世上和她关系最密切的人了么?
  江玉郎从手指缝里,偷偷瞧着她表情的变化,却哭得更伤心了,他知道男人的眼泪,有时比女人的还有用。
  哭,虽是女人的法宝,但却不是女人的专利,男人要用起这法宝来,往往比女人还有效得多。
  铁萍姑终于也伏在床上,放声痛哭起来。
  除了哭,她已没有别的法子。
  江玉郎目中露出得意的微笑,但还是痛哭着道:“我知道我做错了,但我……我自从第一眼见到你,我就知道我这一生,活要为你活着,死也要为你而死。”
  他悄悄移动过去,又道:“我做的虽不对,但我的心却是真诚的,只要你相信我,我会证明给你看,我这一辈子都不会令你失望的。”
  他又已触及了铁萍姑的身子,铁萍姑并没有闪避,一个女孩子若不闪避时,那表示了什么?
  这意思江玉郎当然清楚得很。
  他忽然紧紧抱着了她,大声道:“你要么就原谅我,要么就杀了我吧……你可以杀死我,但却不能要我不喜欢你,我死也要喜欢你……”
  铁萍姑还是没有动——一个女孩子若被一个男人抱住,而不挣扎,她又怎么会还不原谅他。
  江玉郎知道自己已成功了,他伏在铁萍姑耳旁,说尽了世上最温柔,最甜蜜的话,他知道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些能抵抗男人甜言蜜语的女人,也许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生出来哩。
  铁萍姑哭声果然微弱下来,此刻她就算还在哭,那也不过只是一种象征性的表示而已。
  她本是孤苦伶仃的人,她本觉得茫然无主,无依无靠,现在却忽然发觉自己不再孤单了。
  这感觉无论如何,总是甜蜜的。
  江玉郎忍不住得意地笑了,柔声道:“你已原谅了我么?”
  铁萍姑头埋在枕头下,道:“嗯。”
  江玉郎却在枕头下托着了她的耳朵,柔声道:“你不恨我了?”
  铁萍姑鼓起勇气,露出头来,咬着嘴唇道:“只要你说的是真的,只要你莫忘记今天的话,我……”
  忽然间,一声凄厉的惨呼,从隔壁屋子里传来,这惨呼声虽然十分短促,但已足会令人听得寒毛悚慄。

×      ×      ×

  江玉郎以一个人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装束好一切,箭一般窜出屋子,他好像立刻就忘记铁萍姑了。
  在危险来到时,他就连亲生的老子也不会去关心的,他要关心的只是自己,而在那一声惨呼中,他已闻出了危险的味道。
  那实在是一声可以令大多数人呕吐出来的惨呼,若不是一个危险之极,又残暴之极的人绝不可能造成这种惨呼的。
  江玉郎窜了出去,却没有窜入惨呼声发出的那屋子,却先将这屋子的三面窗户都踢开。
  然后,他燃起盏油灯,从窗户里抛进去!
  油灯被摔碎在地上,火焰也在地上燃烧起来。
  闪动的火光,令这间黯而潮湿的小屋子,显得更阴森诡秘,他瞧见慕容九还是好好的在棉被里,不觉松了口气。
  但他这口气没有真正松出来时,他又已发现,那一高一矮两个人已不见了,他们已变成了两堆血!
  这景象竟使得江玉郎也打了个寒噤,却又安下了心。
  那危险而残暴的人,此来若只是为了要杀这两人的,他又为何反对?又为何要担心害怕呢?
  这时,已有一个人在闪动的火光中出现了。
  骤眼望去,这人神情竟是说不出的潇洒,他穿着雪白的,绣着红花的长袍,潇洒得可以令大多数女人着迷。
  但瞧过第二眼后,大多数女人却都要被骇得晕倒。
  这人的一张脸,在火光下看来好像是透明的,透明得甚至令人可以看到他惨碧色的骨骼。
  他那双眼睛,更不像人的眼睛,而像某一种残暴的食人野兽,在饿了几天几夜后的模样。
  他身上穿的雪白长袍,也没有绣什么见鬼的红花,那些红花,只不过是刚溅上去的鲜血!
  江玉郎并不是个少见多怪的人,更不容易被人骇住,但他见到这个人时,却似乎连心跳都已停止!
  这人也冷冷地瞪着江玉郎,一字字道:“是你点了这两人的穴道?”
  江玉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,道:“正是在下,在下本不知要拿他们怎么办,阁下此番解决了他们,在下简直不知该如何感激才好。”
  他已发觉这人远比想像中还要危险得多,所以赶紧拉起交情来,但这人还是冷冷瞪着他,缓缓道:“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?”
  江玉郎笑道:“在下正想请教。”
  这人忽然一笑,露出野兽般的雪白牙齿,缓缓道:“我就是他们的主人!他们本是我的奴隶!”
  江玉郎倒抽了口凉气,道:“但你……杀死他们的,并不是我。”
  这人忽然自血堆里拎起了一具尸体,撕开了它的衣服,闪动的火光中,只见那尸体上有十个发着碧光的字:“无牙门下士,可杀不可辱!”
  这人将那双已染满了鲜血的手掌,放在鼻子前仔细嗅着,脸上现出了满意的表情,像是觉得不胜欣赏。
  江玉郎却又几乎呕吐出来,失声道:“这……这是什么意思,我不懂。”
  这人缓缓道:“这两人既已被你所辱,我只有杀了他们,免得他们再为我丢人现眼。”
  江玉郎苦笑道:“你杀人的理由,通常都是这么简单么?”
  这人道:“有时比这还要简单得多!”
  江玉郎叹道:“有时我也杀人的,但我总是要有一个十分好的理由,譬如说……”
  在地上燃烧着的火焰,突然熄灭了,四下立刻又黑暗得如同坟墓,但这人的眼睛,却仍在黑暗中闪着碧光。
  只听他冷冷道:“譬如说什么?”
  江玉郎道:“譬如说,当我知道一个人要杀我的时候,我通常会先杀了他!”
  他的眼睛也在闪着光,随时都在准备着出手。
  他虽然深信这人不是个好惹的人物,却也深信自己也并不见得比这人好惹多少,他现在之所以还没有出手,只不过是觉得自己此刻站着的地方地势很优越,他不想放弃这优势,他要等这人先冲出来。
  谁知这人却忽然笑了。
  他笑的声音,就像是一只老鼠在啃木头似的,令人听得全身都要起鸡皮疙瘩,他大笑着道:“你以为我现在要杀你。”
  江玉郎道:“你已有足够的理由杀我了!”
  这人笑道:“我要杀人时,就不跟他多话的。”
  江玉郎讶然道:“你为何不想杀我?”
  这人骤然顿住了笑声,道:“我要你先带我去找三个人。”
  江玉郎恍然道:“不错,你在杀死他们之前,自然已将所有的事问了个清楚。”
  这人冷冷道:“你若能在七天之内,带我找到轩辕三光、江小鱼、和花无缺,你不但现在不会死,而且还会长命的很!”
  江玉郎沉吟道:“他们也是我的仇人,你若能杀得了他们,我自然很愿意带你去找他们,只可惜要杀这三个人,并不是件容易事,被他们杀,倒容易得很,你若杀不成他们,反被他们杀死,我岂非也要被你连累。”
  这人又大笑起来,道:“你是个不肯吃亏的人,我喜欢不肯吃亏的人。”
  江玉郎道:“不肯吃亏的人,通当都不用别人来喜欢。”
  这人厉声道:“你要怎样才相信我能杀得了他们?”
  江玉郎道:“这就要看你有什么法子能令我相信了。”
  这人冷笑道:“我何止有一千种法子可以令你相信,你若想见识见识无牙门下的神功,我不妨先让你瞧一种……”
  他似乎挥了挥手,便有一种碧森森的火焰,飞射而出,射在墙上,这火焰光芒并不强烈,射在墙上,立刻便熄灭,也根本没有燃烧。
  但火焰一闪后,这人已到了院子里。
  他根本没有从窗户掠出,却又是怎么样出来的呢?江玉郎一惊之下,忽然发现墙上已多了个大洞。
  这人竟是自洞中掠出的,那看来毫不起眼的碧火,竟在无声无息间,就将这一尺厚的土墙烧了个大洞!
  江玉郎这才吓呆了,这人的轻功虽惊人,倒没有吓着他,但这种虽不燃烧,却能毁灭一切的火焰,他实在连见都没有见过。
  这人已到了他身旁,闪动的目光,已固定在他身上,一字字道:“你还想见识别的么!”
  江玉郎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”
  这人狂笑道:“无牙门下的神功,你……”
  突听一人也狂笑着道:“无牙门下的神功,我看来却算不得什么!”
  狂笑声中,已有条人影如流星急堕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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