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 暴雨中的杀机
 
2019-07-17 11:05:08   作者:古龙   版权: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   评论:0   点击:

  霹雳一声,春雷又响起。倾盆的暴雨就像是积郁在胸中已久的怒气,终于落了下来。
  一道道闪电撕裂了黝黑的穹苍,一颗颗雨点珍珠般闪着银光,然后就变成了一片银色的光幕,笼罩了黑暗的土地。
  现在本来已经应该是日出的时候了,可是在没有闪电的时候,天地间却更黑暗。
  楚留香站在暴雨下,让一粒粒冰雹般的雨点打在他身上,打得真痛快。
  他已经闲得太久了,这两年来,除了品茶饮酒看月赏花踏雪外,他几乎没有做过别的事。
  这个世界上好像已经没有能够让他觉得刺激、值得他冒险去做的事,也不再有那种能够让他掌心冒汗的人。
  可是现在有了。
  现在他的对手是纵横七海,不可一世的史天王,是个从来没有被任何人击败过的人。
  想到将要去面对这么样一个人时的兴奋与刺激,楚留香胸中就有一股熟悉的热意升起,至于成败胜负生死,他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。
  冒险并不是他的喜好,而是他的天性,就好像他血管里流着的血一样。
  雨势更大,楚留香洒开大步往前走,走出了城,走上了山坡下无人的泥泞小径。
  他故意走到这里来的。因为他刚才忽然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杀气。
  他看不见、嗅不出也摸不到,可是他感觉得到,他的感觉就像是一头豹子嗅到血腥时那么灵敏正确。
  血腥气能把暴雨冲淡,杀气也一样。
  奇怪的是,这一次他感觉到的杀机在暴风雨中反而显得更强烈。
  这一次他无疑又遇到一个极奇怪而可怕的对手了,正窥伺在暗中,等着要他的命。
 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,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杀他,他只知道这个人只要一出手,发出的必定是致命的一击,很可能是他无法闪避抵挡的。
  可是他非但没有退缩恐惧,精神反而更振奋。
  他等着这个人出现,就仿佛一个少女在等着要见她初次约会的情人。

×      ×      ×

  现在他已经走上了无人的山坡,山坡上黑暗的树木和狰狞的岩石都是一个暗杀者最好的掩护。
  他所感觉到的杀机也更强烈了,可是他在等的人却还没有出现。
  这个人还在等什么?

×      ×      ×

  这个世界上有种人好像天生就是杀人的人。
  他们是人,不是野兽,但他们的天性中却有熊的沉着、狼的残暴、豹子的敏捷、狐狸的狡黠与耐性。
  这个人无疑就是这种人。
  他还在等,只因为他要等最好的机会。
  楚留香就给了他这么样一次机会。

×      ×      ×

  雷霆和闪电的间歇是有定时的,楚留香已经算准了这其间的差距。
  所以他忽然滑倒了。
  就在这一瞬间,闪电又亮起,黑暗的林木中忽然蝙蝠般飞出了一条黑色的人影。
  闪电过处,霹雳击下。
  从撕裂的乌云中漏出的闪电余光里,刚好可以看见一道醒目的刀光,随着这一声霹雳春雷凌空下击,挟带着天地之威,斩向楚留香的头颅。
  这是必胜必杀的一刀。
  这一刀仿佛已经和这一声震动天地的春雷溶为了一体。
  不幸的是,楚留香并没有真的滑倒,只不过看起来像是滑倒了的样子而已。
  这种样子并不是容易装得出来的。
  就好像某些武功中某些诱敌的招式一样,这一滑中也蕴藏着一种无懈可击的守势,一种可进可退的先机。
  所以这一刀斩空了。
  天地又恢复一片黑暗,无边无际的黑暗中,楚留香又看不见这个人了。
  可是这个人也同样看不见楚留香。
  就算他能够像最高级的忍者一样,能在黑暗中看到很多别人看不见的事,可是他也已看不见楚留香。
  因为楚留香闪过了这一刀之后,就忽然奇迹般失去了踪迹。
  电光又一闪。
  一个以黑巾蒙面的黑衣人站在山坡上,黑巾上露出的双眼中带着一种冷酷而妖异的光芒,以双手握着柄奇形的长刀,刀尖下垂,动也不动的站着,可是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在伺机而动。
  只要楚留香一出手,他势必又将发出凌厉无匹的一击。
  楚留香没有出现。
  闪电又亮起,一闪,再闪。
  这个人还是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,保持着同样的姿势。
  他不能动,也不敢动。
  因为现在情况已经改变了,他的对手已经取代了他刚才的优势,就好像他刚才一样在暗中窥伺着他,随时都可能对他发出致命的一击。
  只要他一动,他这种几乎已接近完美无瑕的姿势就会被破坏。
  那一瞬之间,就是他生死胜负间的关键。
  他不敢冒这种险。
  雨势忽然弱了,天色忽然亮了,他虽然还是动也没有动,可是他那双冷酷而镇定的眼睛却已在动摇。
  他的精力已经消耗得太多。
  面对着一个看不见的对手,面临着一种随时都可能会发生,但却无法预料的情况,他的精气与体力远比他在挥刀斩杀时消耗得更大。
  更可怕的是,他的精神也已渐渐接近崩溃。
  他无法承受这种压力,没有人能承受这种压力,他的眼神已散乱,他手里那柄刀尖指向大地,也如大地般安然不动的长刀忽然高举。
  就在这时候,暗林中忽然传出一声长长的叹息:“你死了,你已经死了。”
  一个人用一种充满了哀伤和感叹的声音说:“如果楚香帅也跟你一样是个杀人的人,那么你现在就已经是个死人了。”他叹息着道:“我实在想不到号称无敌的伊贺第一忍者春雷伊次,这一次居然败得这么惨,楚香帅还没有出手,你就已败在他手里,实在太可惜。”
 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,这个人的声音已去远。
  伊贺春雷忽然坐了下去,坐在泥泞里,忽然从腰带上抽出另一柄短刀,一刀刺入了他自己的肚子。
  暗林中却有个撑着把鲜红油纸伞的姑娘轻轻巧巧的走了出来,穿着件绣满了樱花的小坎肩。
  刀锋自左向右在划动,鲜血箭一般喷出。
  这位樱子姑娘却连看都没有去看一眼,却向远远的一棵大树上盈盈一笑,盈盈一礼:“楚香帅,今夜掌灯时,有人会在忘情馆的情姑娘那里恭候香帅的大驾,我也希望香帅能去,却不知道香帅敢不敢去?”

×      ×      ×

  晶亮的水晶杯,精美的七弦琴,粉壁上悬着的一副对联也不知出自哪一位才人的手笔。
  “何以遣此,
  谁能忘情?”
  一个枯瘦矮小的白发老人,用一种温和高雅而有礼的态度向楚留香举杯为敬。
  “在下石田斋彦左卫门,虽然久居东瀛小国,却也久慕香帅的侠名。”老人说:“今日凌晨,在下更有幸能目睹香帅以无声无形无影的不动之剑,战胜了伊次势如春雷的刀法,使在下领悟了以静制动,以不变应万变的武艺妙谛,也使在下大开了眼界。”
  他已经很老了,身体已经很衰弱,说话的口音也很生涩。可是一个来自异国的老人能够说出这样的汉语已经很不容易。
  听他的说话,就可以听出他对汉学和武道的修养都极深,看他那一双炯炯有光的眸子,也可以看出他那衰弱的身体里,还是有极坚强的意志,和一种不可侵犯的尊严和信心。
  楚留香微笑:“石田斋先生真是太客气了,只可惜我是个不太会客气的人,而且有种病。”
  “香帅也有病?”老人问:“什么病?”
  “头痛病。”楚留香说:“我一听见别人说客气话,就会头痛得要命!”
  老人也笑了。
  “那么我就直话直说。”石田斋问楚留香:“你知不知道是谁要伊次去杀你的?”
  “我知道,是你。”
  “我为什么要他去杀你呢?”
  老人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:“因为我要知道你是不是真有传说中那么大的本事。”
  “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一点?”
  “因为我要你替我去杀一个人。”
  “杀谁?”
  “史天王。”
  “你为什么要杀他?”楚留香问:“为什么不留着他来对付我们?”
  “我要杀他,只不过是我跟他私人之间的一点点恩怨而已。”老人说话的态度还是那么温和:“我已经活得太久了,现在我活着唯一的愿望,就是希望能看到他比我先死。”
  他用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凝视着楚留香。
  “要他死当然很不容易,唯一能做到这件事的人,可能就是你。”石田斋说:“但是我也知道要你做这件事也同样不容易。”
  他忽然拍了拍手,樱子姑娘立刻捧着口箱子进来了。
  “我知道她用三十万两买了口箱子。”老人说:“可是我相信这口箱子大概还不止三十万两。”
  他打开箱子,里面是满满一箱明珠碧玉。
  楚留香叹了口气:“这口箱子大概最少也要值一百五十万两。就算这是贼赃,拿去卖给收赃的人,也可以卖七八十万两。”
  老人抚掌而笑:“香帅的眼光果然高明极了,只不过我估价的方法却和香帅有一点不一样。”
  “哪一点不一样?”
  “我是用人来估价的。我一向喜欢以人来估价。”石田斋说:“我估计这口箱子大概已足够买到三千个黄花处子的贞操,也足够能买到同样多的勇士去替我拼命了。”
  箱子里的珠光宝气在灯光下看来更辉煌,连楚留香都仿佛已看得痴了。
  石田斋眯起了眼,看着楚留香。
  “现在这口箱子已经是你的。”老人说:“如果你办成了我要你去办的那件事,另外还有一口同样的箱子也是你的。”
  楚留香笑了,忽然也拍了拍手,“小情,你在哪里?你能不能进来一下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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