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回 莽莽乾坤谁作主,茫茫恩怨此从头
 
2019-08-22 23:51:51   作者:梁羽生   来源:梁羽生家园   评论:0   点击:

  双方动作都快,楚平原蓦地大喝一声:“倒下!”众人还未看得清楚他用的是什么手法,拓拔雄已是跌了个四脚朝天。
  原来是楚平原乘着拓拔雄欺身进扑的时候,用重手法点了他腰胁的“愈气穴”。拓拔雄内功虽然也颇有根底,急切之间,却哪能自行解开?
  伊克昭盟族人恨不得拓拔雄被人击倒,人人都是情不自禁的欢呼喝彩,但待到发现拓拔雄直挺挺的躺在地上,竟似动也不会动了,又不禁大惊失色。回纥王子若然死在他们这儿,这可怎么得了?
  拓拔雄的堂兄拓拔元也吓得慌了,他本是要待摔跤结束之后,便去搜查宇文虹霓的。如今只好先去把拓拔雄扶起来,他是会家,一看便知是遭了点穴。当下在相应的穴道一捏,拓拔雄自己也在运气冲关,两相凑合,穴道解开,拓拔雄“啊呀”一声叫了出来。但因这是重手法点穴,穴道虽解,气血尚未畅通,一时间还是没有气力说话。
  但拓拔雄既是叫得出声,就证明他还活着。伊克昭盟族人胆气顿壮,纷纷帮楚平原说话:“摔跤当然有输有赢,给摔倒了只能自怨本领不济,怨得谁来?”“摔跤场中,动手就不分贵贱,岂能仗势欺人?”有的斥责,有的冷嘲。
  香贝格格忽地站起来道:“贵宾没事,大众不必惊扰。刁羊开始!”一骑马“嗖”的便从她身后的帐幕中飞驰而出,香贝格格宣布“刁羊”开始之后,也立即飞身上马,追赶那人。
  众人见香贝格格跨上骏马,挥舞皮鞭,追赶一个青年男子,都是大为诧异。要知按照他们的风俗,在“刁羊”中女的追赶男的,就是表明她要“捕捉”那个男子,当作她的情郎。好些小伙子暗暗失望,“原来我们的格格早已经是有了意中人。”
  楚平原眼光锐利,一眼就认出了萨香贝追赶的那个“少年”,乃是女扮男装的宇文虹霓。
  场中的姑娘们纷纷上马,追赶她们喜欢的小伙子。混乱中楚平原也飞身上马,旋风似的跑出峡谷,驰向草原。
  牧民们为了尊敬他们的格格,不愿打扰她与她的意中人幽会,在辽阔的大草原上,都是各自寻觅处所。只有楚平原一人一骑,向着萨香贝所走的方向追去。
  宇文虹霓蹙眉说道:“你追来干什么?”楚平原道:“我给你报讯来的。你的事情,我已经知道了。那日我碰到你的两个随从……”
  宇文虹霓道:“你赶走拓拔元,救了我的家丁,这事情我已知道了。”楚平原道:“我赶来报讯,谁知他们也到了这儿。小霓子,你准备如何应付?”
  宇文虹霓道:“我的事情,用不着你管,你已经报了讯,那就走吧。”
  楚平原想不到她如此冷淡,一股热情,便似刚燃起的火苗,给她一盆冷水泼了下来。不觉僵在当场,不知再说些什么是好。
  香贝格格道:“小霓子,这就是你的不是了。人家万里远来,满怀好意,你连谢也不谢人家一声,就要赶人家跑,哪有这样的道理?楚大侠,你今晚为我解围,我先谢你。”
  楚平原心灰意冷,说道:“小霓子,你不再要杀我报仇,我已经是感激你了。我怎能再求你把我当作友人。好,我走啦!”宇文虹霓眼角红润,忽地“哇”的一声哭了出来。
  楚平原呆了一呆,连忙回过身来,道:“小霓子,别哭!有话好好的说!”
  宇文虹霓抹了眼泪,哽咽说道:“楚大哥,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?”
  楚平原道:“咱们是从小在一起长大的。你受人欺负,我怎能不帮你呢?”
  宇文虹霓幽幽说道:“楚大哥,你以德报怨,万里远来,给我报讯,我其实也是感激你的。但无奈我在我爹爹灵前洒过血酒……”
  萨香贝道:“小霓子,你又来了。我不是和你说过许多次了吗,你怎么还是执迷不悟?你爹爹未必是死在他的父亲手上;即使当时在混战中是曾受了误伤,楚相公的话也说得很对,追源祸始,也只能怪回纥人。”原来她们亲如姐妹,楚平原与她的恩怨纠纷,对她说过些什么话,她都已经告诉了萨香贝。
  宇文虹霓默然不语,萨香贝又道:“我还有个疑心,说不定你爹爹根本就是回纥人害死的。当时是在黑夜,回纥的骑兵押住阵脚,帮你爹爹作战。回纥要灭师陀,你爹爹是个障碍,趁这机会,他们放一支冷箭,不就是可以暗杀了你的爹爹么?”
  楚平原道:“对呀!这层道理我怎么早没想到?这正是一石两鸟之计,他们除去了障碍,又可唆使你们师陀人仇恨汉人。”
  宇文虹霓道:“我也但愿如此。不过即使不是如此,楚大哥,从现在起,我也不会再把你当作仇人了。唉,有什么闲话我也不理了。楚大哥,我多谢你。”
  两人在不知不觉之间,双手紧紧相握,香贝格格掩嘴偷笑,躲过一边。
  楚平原道:“小霓子,你准备怎样对付回纥那小王爷?”
  宇文虹霓道:“我给他迫得东躲西避,实在没有办法应付。楚大哥,你给我出出主意。”
  楚平原道:“躲避不是办法,最根本的办法是把回纥人从你们的土地上驱逐出去。”宇文虹霓道:“这个……嗯,你难道不知我们师陀小国寡民,怎打得过虎狼般的回纥?”楚平原道:“回纥在你们国内有多少驻军?”宇文虹霓道:“有铁骑三千。”楚平原道:“你们可以打仗的男子有多少?”宇文虹霓道:“不过三万。我们女子也可以打仗的,但合起来也不过五万。”楚平原笑道:“不过五万?嗯,这已经比回纥驻军多了十几倍了。”宇文虹霓道:“回纥可以从西域各国抽调驻军,他们的骑兵若是从我们的邻国调来,朝发夕至。”
  楚平原在地上划了十几个圈圈,说道:“回纥的骑兵虽然骁勇善战,但他们分驻在这十几个国家里面,等于划地自囚。要是你们西域各国联合起来,何难将他们一鼓而歼。”宇文虹霓道:“只怕难以众心如一。”楚平原道:“西域各国百姓,谁愿意受回纥铁骑的践踏,只要你们敢首先发难,各国定然响应。你们可以先派使者和各国联络。”
  宇文虹霓叹口气道:“你说得很好,只是,唉,我们拿什么力量发难?”楚平原道:“你的舅舅现在不正是统率师旅,驻在长安么?你若能说动他叛了回纥,举起义旗,班师回国,这于回纥大唐两皆有利。”
  宇文虹霓眼圈一红,凄然说道:“我的舅舅他已经被回纥的监军软禁了。回纥的兵马大元帅拓拔赤正是贼子拓拔元的父亲,前日我的家丁前来报讯,说是拓拔赤下了命令,要我回去嫁给他的儿子,才能放我舅舅。”
  楚平原道:“好,咱们现在回去!”宇文虹霓道:“回哪里去?”楚平原道:“回转萨巴王公那儿,马上将回纥的小王子、小王爷全都拿下来。换你的舅舅。”
  香贝格格道:“待我吹起号角,叫那些刁羊的小伙子都回去帮你们捉人。”楚平原笑道:“别做这煞风景的事,他们不过一共四人,用不了那么多人对付他们。”
  他们正要上马,忽听得马蹄声有如暴风骤雨,远远的听得拓拔雄大叫道:“别给他们跑了!”
  楚平原只道这回纥王子着了自己的重手法点穴,最少也得一个时辰,方能走动的,不料拓拔雄练的内功,出于西藏密宗,甚为怪异。虽然比不上中原各大正派内功的深奥纯厚,但对于解穴,却有特殊功效,又得屈突通给他推血过宫,故此就在楚平原离开之后,不到半炷香的时刻,他便已恢复如初,立即快马追踪。
  若然照楚平原原来的如意算盘,回去捉人,有香贝格格命令族人相助,那是不必怎么费力,便可将他们一网成擒。如今对方先赶了到来,却是主客易势,敌众我寡了。
  楚平原却也傲然不惧,当下悄声对宇文虹霓道:“你保护格格。”拔出雁翎刀,便上前迎敌。
  拓拔雄的坐骑最为神骏,先冲了过来。楚平原一声大喝,挥刀便斩马足。那匹坐骑久经训练,四蹄离地,竟从楚平原头上跃过,楚平原刀锋一撩,没斩断马足,刀尖却刺着了马腹。那马跌了下来,将拓拔雄跌了个筋斗。
  拓拔雄的随从屈突通大叫道:“休得伤我小主!”不待收缰勒马,便自马背上一跃而下,势疾如箭,挺枪向楚平原刺来。
  此人是回纥国第二高手,一杆枪使得有如蛟龙出海,猛虎离山,楚平原的快刀碰上了对手,连斩了六六三十六刀,都给他长枪架开,双方虎口,均感隐隐作疼。
  拓拔雄跳了起来,哈哈笑道:“你们两个小娘儿就嫁了我们两兄弟吧!香贝格格,你不必回去了,待咱们成婚之日,我再把你爹爹接来。”
  香贝格格气得柳眉倒竖,骂道:“小贼,你敢在我的地方侮辱于我!”拓拔雄大笑道:“你虽是王公的女儿,我也是回纥的王子,你做我的妃子,正是门当户对,难道还辱没你吗?”
  宇文虹霓叫道:“休得欺侮我的姐姐。”赶去刺他背心。拓拔元已经快马驰来,挥舞长鞭,拦住了她的去路。笑道:“小霓子,这次你走不了啦,乖乖的跟我回去吧。”他的长鞭在马背上打下来,纵横驰骤,数丈之内,都是长鞭所及的范围,宇文虹霓仗着身法轻灵,左躲右闪,一个马上,一个马下,鞭剑交锋,宇文虹霓的青钢剑虽没给他卷去,但要想冲过去援救香贝格格,却是力有不能了。
  眼看拓拔雄就要追上香贝格格,楚平原陡地大喝一声,抛下了屈突通,箭一般的就向他追来。屈突通轻功不及楚平原,追他不上,扬手掷出一柄飞叉,楚平原道:“来得正好!”头也不回,反手接过飞叉,却向拓拔元掷去。
  拓拔元在楚平原手下吃过大亏,知道他的本领,不敢接叉,连忙一个“镫里藏身”,脚尖倒挂马鞍,飞叉插进马背,拓拔元跌了下来,宇文虹霓挥剑就斩,拓拔元来不及跳起,躺在地上举鞭护着面门,架住了宇文虹霓的青钢剑。
  此时若是楚平原马上赶来,不难一刀取了他的性命。但此时拓拔雄距离香贝格格也不过数丈之遥,楚平原只好先去救她。
  楚平原叫道:“小霓子,你先抵挡一阵。”他口中说话,脚底使出“八步赶蝉”的轻功,话声未了,已追到拓拔雄背后。拓拔雄听得背后风声,慌忙回身招架。他的武功不及楚平原,但相差也不太远,楚平原一口气劈出了十八刀,拓拔雄连连后退,却也未曾给他劈着。屈突通急急赶来,抖起长枪,与拓拔雄前后夹攻楚平原。
  这时拓拔元也已翻身跳起,再度与宇文虹霓在草原上交锋,两人都是步战,一个鞭法纯熟,气力沉雄,一个剑招精妙,身法轻灵,恰恰打成了平手。
  宇文虹霓叫道:“姐姐,快跑!”香贝格格飞身上马,摸出号角,“呜呜”的便吹将起来。
  拓拔雄冷笑道:“待你招得人来,你已是我的俘虏了。反手一柄飞叉掷出,把香贝格格的号角打落。楚平原以一敌二,一时间倒是无法脱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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