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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勾心斗角
2019-07-29 22:30:36   作者:独孤红   来源:独孤红作品集   评论:0   点击:

  黄河在武松的老家山东阳谷县附近分了个岔儿,往北走,那是运河。
  这条运河不及黄河宽,也不及黄河深,可是别小看了这条运河,十几个省的航运全靠它。
  梅剑秋打听来的,东厂的人往西走了,但是如今他却拐了弯儿,到了大名东边,山东境内的运河边儿了。
  站在这码头上看运河,尤其在这正忙碌的时候,满眼都是双桅大帆,岸边有船,河中央有船,码头上的人跟蚂蚁一般,数都数不清,乱哄哄,闹嚷嚷的。
  梅剑秋的一双目光直盯在离岸不远的双桅大船上,这条船没靠岸,下锚停泊在离岸三四丈处。离岸的中间那一段,停着另一条小一点儿的船。要到那条大船上去,得经过那条小船,两条船中间接了一块跳板,那条双桅大船的接跳板处,站着个瘦瘦高高的灰衣中年汉子,看打扮,象个做生意的,只是他那眼神跟神情都瞒不了梅剑秋的一双眼。
  突然,梅剑秋一伸手拉住个从他身边走过,要往码头走的矮胖中年汉子,他问了声:“刘老大。”
  矮胖中年汉子一怔,旋即陪上满脸笑:“是,是,您是……”
  梅剑秋两眼直盯着那条大船,道:“那条船是你的么?”
  矮胖汉子向那条船看了一眼,回头答道:“您说的那条哇,是,是,是我的,您是……”
  梅剑秋道:“到京里去,是么?”
  矮胖中年汉子看梅剑秋轩昂的人品,很气派的打扮,一时没看清楚梅剑秋到底是干什么的,答话没敢有一点迟疑,他忙道:“是,是往京里去。”
  梅剑秋没容他喘口气,接着又问:“什么时候走?”
  那矮胖中年汉子道:“天一黑就开船……”
  梅剑秋道:“为什么现在不走?”
  那矮胖中年汉子道:“这个,有两位客人进城去了,还没回船,恐怕要等到晚上才能回来,所以——”
  梅剑秋道:“他们包了你的船,是不?”
  那矮胖中年汉子道:“是,是的,您要是上京去里,我可以给您介绍别的船——”
  梅剑秋摇摇头道:“别的船我不喜欢,我看上了你这条船,他们给多少,我照付。你去告诉他们一声去,东厂提督的亲戚梅少爷要他们让一让。”
  那矮胖中年汉子两眼一直,道:“梅少爷现在——”
  梅剑秋道:“就是我。”
  那矮胖中年汉子一怔,脸色大变,看了梅剑秋一眼,躬身哈腰,急急说道:“是,是,小的这就去,小的这就去!”
  梅剑秋松了手,他一溜烟跑了。
  不怪他这么容易唬,只怪梅剑秋的人品跟打扮的确不俗。
  梅剑秋看得清楚,那矮胖的刘老大跑得浑身肥肉打哆嗦,从那条小船上踏过跳板,上了那个双桅大船,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和那灰衣汉子说话,还冲着这边一指。
  那灰衣汉子听着话,两道锐利的眼神往这边扫了过来。
  梅剑秋昂然卓立,玉骨描金扇轻轻地扇着。
  那灰衣汉子往岸上只看了一眼,这一眼已把梅剑秋从头到脚打量了个够,然后他转进舱去。
  梅剑秋心里明白,他请示上司去了。
  果然,不到转眼工夫,那灰衣汉子又从舱里走了出来,没往这边看,冲矮胖刘老大说了几句话,刘老大一躬身走了过去。
  过跳板,穿过那条船,再经由一块跳板跳上了岸。矮胖刘老大到了梅剑秋跟前,跑得满头是汗,脸都变白了,一口气接不上能马上闭过气去。
  他一躬身道:“梅,梅少……少爷,您,您请,请上船吧。”
  真难为他,最后一口气说出了四个字。
  梅剑秋脸上没一点表情,翻腕塞过一锭银子,道:“天黑以后开船,劳你驾,给我到城里跑一趟,买两口箱子去,多了的归你了。”
  矮胖刘老大如今是唯命是从,不管三七二十一,接过银子转身就跑。一年难得几回能遇到出手这样大方的官少爷,累是累点儿,可是心里舒服。
  梅剑秋自然不是买什么箱子,而是有意支开他,免得城门失火,让他受池鱼之灾。
  看着矮胖的刘老大跑远了,梅剑秋“唰”地一声合上了手中的小扇向船走去。
  他走得不快不慢,从容泰然。
  当他走过那块跳板上那条双桅大船的时候,灰衣汉子冲他躬躬身,陪上满脸笑:“梅少爷。”
  梅剑秋折扇摆了摆,看也没看他一眼,往船舱走去。
  船是双桅大船,船舱自然也较一般的船只的船舱大得多,而且收拾干净,摆设整齐,别说是坐了,看着就让人心里舒服。
  左边绣花窗帘下,摆着一副枣红色,发亮的茶几,既宽又大的椅子上,坐着个身穿红袍,白白净净的胖老头儿,手里端着一只细瓷茶杯,正在那儿喝茶。他人白净,那双胖手也白得出奇,梅剑秋进来,他连眼皮也没抬一下。
  他身旁也站着一名穿灰衣的瘦汉子,看上去阴沉沉的,这个人倒是看了梅剑秋两眼。
  梅剑秋进了舱,他身后那灰衣汉子站在舱门口没进来。
  这时侯那白净红袍老者放下了茶杯,一边放,一边说了话,话声低沉平和,但眼却没看梅剑秋,他看的是他放到几上去的那茶杯。问道:“你姓梅?”
  梅剑秋没答,反问一句:“你是东厂大档头‘无敌煞手’费楚天?”
  白净红袍老者霍地转过脸来,一双阴鸢而锐利的眼神直逼梅剑秋:“你认识老夫?”
  梅剑秋淡然不答道:“我听说东厂中有这么一位‘无敌煞’权大,势大,功高,智高,桀骜凶残,阴狠毒辣,没想到却让我碰上了,何幸如之!”
  白净红袍老者费楚天脸色陡然一变,两眼之中厉芒也一闪,可是他马上就恢复了平静笑了,道:“多少年来,敢当着老夫说这句话的,你是头一个,有褒有贬,倒也是持平之论。冲着这两点,老夫赏你个坐位……”一招手,道:“坐。”
  梅剑秋淡然一声:“谢谢”,走过去,坐在右边窗户下。
  梅剑秋坐定,费楚天跟着又是一声:“葛长江,倒茶。”
  在他身边,穿着灰衣的葛长江恭应了一声,转身倒上一杯茶过来,双手放在茶几上,然后微哈着腰退了下去。
  费楚天往梅剑秋那只茶杯扫了一眼,伸手端起自己的茶杯,冲梅剑秋一举道:“喝口茶再说话。”
  梅剑秋微微一笑,伸手端起了几上的茶杯,几上留下了一圈痕印,敢情葛长江刚才把茶杯底儿嵌进了那木质坚硬的茶几里,整整齐齐的一圈儿,跟刀割的一样。
  葛长江一身功力吓人。
  葛长江不过东厂一名番子,他持有一身这么好的修为,那身为大档头的费楚天的一身修为可想而知了。
  梅剑秋一身功力更吓人,他从茶几上端起了茶杯,毫不费力,就跟茶杯在茶几上放着一样,没溅出一点水来。
  而且阴沉的葛长江已稍用内力把一只茶杯震得四分五裂,恰好还能好好的放在茶几上,那是因为茶杯底儿嵌进了茶几里,只往上一拿,茶杯非碎,茶水非洒一地不可。可是梅剑秋不但轻易地端起了茶杯,而且整个儿茶杯仍然是好好的。
  他喝了一口,仍笑笑说道:“谢谢费大人的款待。”
  他又把茶杯放在了几上,不是原来的地方,但茶杯仍是好好的,连裂痕也看不出来。
  葛长江脸上变了色。
  费楚天两眼寒光为之一闪,微一点头道:“难怪你这么大胆,冒充提督大人的亲戚在先,直闯老夫坐舱在后。说出你的来意吧。”
  梅剑秋笑了,道:“我听人说,费大人是个顶难说话的人,哪知费大人这样平易近人,可见这传闻之误是多么大了……”
  他顿了顿,道:“费大人,高家车行几兄弟,是我的长辈。”
  费楚天唇边掠过一丝轻淡笑意,微一点头,道:“老夫就猜到是这么回事,果不其然,怎么样?”
  梅剑秋道:“高家车行冤枉,我想请费大人高抬贵手。”
  费楚天摇摇头,道:“你弄错了,老夫承认到高家车行去过,老夫也承认到高家车行去的目的是为抓人,可是事实上老夫迟去了一步,高家车行的人让别人弄走了。”
  梅剑秋淡然一笑道:“看起来这想必又是传闻之误。”
  费楚天道:“什么事又是传闻之误?”
  梅剑秋道:“费大人的话,我不敢不信,但据我打听的结果,费大人确曾带着九个人离开了高家车行。”
  费楚天道:“这么说,老夫的话,你还是不信?”
  梅剑秋道:“草民不敢,只请费大人高抬贵手!”
  费楚天捋着胡子笑了笑,身子往后靠了靠,吁了一口气,道:“你太年轻,老夫对你也颇为欣赏,本不想跟你动气,可是现在老夫不能不动气了。这么多年来,敢当着老夫说老夫‘桀骜凶残,阴险毒辣’的,你是头一个;敢不相信老夫的,你也是头一个……”
  他话说到这,葛长江脚下移动,似乎要冲梅剑秋走过来,就在这时候,费楚天轻轻咳一声,葛长江立即停止行动了,只听费楚天说道:“老夫想了半天,结果还是没想通,你姓梅,但高家车行的人姓高,你说高家车行几兄弟是你的长辈,你跟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?”
  梅剑秋笑笑说道:“这关系说来话长,他几位是我的长辈,可是彼此间并没有什么亲戚关系,但却比有亲戚关系还亲热,高行主几兄弟的尊人追随家祖大半辈子,名虽主仆,彼此关系跟亲兄弟一样。家祖过世,高行主几兄弟的尊人又追随家父,家父尊他几位为长辈,因之我也尊高行主的几兄弟为长辈。”
  费楚天静静听罢,点点头道:“上下牵连三代,好一笔难算的帐。不过还好,老夫终于听明白了,你是长白世家梅君逸什么人?”
  梅剑秋笑道:“费大人的确是个明白人,长白世家主人是家父。”
  费楚天目光一凝,道:“老夫听说梅君逸有三个儿子,一个强似一个,你行几?”
  梅剑秋微一欠身道:“有劳费大人动问,草民行三!”
  费楚天双眉一耸,道:“这么说,你就是梅家三雄之中为龙者,以琴,棋,书,画,诗,酒,花号称七绝,名满天下的‘小孟尝’梅剑秋?”
  梅剑秋道:“当着大人,草民不敢称什么七绝,更不敢称什么名满天下!”
  费楚天脸色微变,一点头,道:“老夫敢说梅家三雄,末者为龙,‘小孟尝’梅剑秋风神秀绝,人品盖世,尤其一身所学,为梅家历代主人所不及。如今看来,老夫敢说,似乎还是欠些儿,真是闻名不如见面,见面胜似闻名。”
  梅剑秋道:“费大人夸奖,草民当不起。”
  费楚天目光一凝,道:“老夫还听说你使把无刃刀向不伤人,有这么回事么?”
  费楚天老奸巨猾,他这一问,有很大的用意。
  可是,“小孟尝”梅三少的机灵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  梅剑秋笑笑说道:“那不一定,要看什么情形,遇上巨恶大奸,草民下手向不留情;碰上危急的时侯草民为求自保,也不得全力施为。总之一句话,要看情形。”
  费楚天又往后靠了靠,缓缓说道:“这么说来,可是传闻之误,梅剑秋!”
  梅剑秋道:“草民在!”
  费楚天道:“老夫跟你赌个东道,你可愿意?”
  梅剑秋道:“不知费大人要跟草民赌什么东道。”
  费楚天道:“但说高家兄弟吧!你说是老夫把他们抓走的,老夫说迟了一步,扑了空,公说公有理,婆说婆有理,到头来非弄僵不可。老夫跟梅君逸是同一辈的人物,而且老夫当年也跟他有过几面之缘。要是此时此地,老夫为这件事跟你僵在这儿,那会落笑柄的,老夫自己也失身份。所以老夫改用这温和的办法解决争论,以避免弄僵——”
  梅剑秋道:“费大人好意,草民感激,请赐指示,草民洗耳恭听。”
  费楚天抬手一环指,道:“老夫这座船任你搜,别说是高家车行几兄弟的人,就是你能搜他兄弟身上的任何一样东西,老夫负责把他几兄弟毫发无损地交给你;要是你搜不着什么,你自缚双手,听凭老夫把你押回东厂处置,怎么样?”
  他的确老奸巨猾,做个圈儿让梅剑秋自己往里钻。
  无奈,梅剑秋不上这个当,他笑了:“费大人这是难为草民。”
  费楚天目光一凝,道:“老夫怎么难为你了?老夫告诉你,高家几兄弟不在老夫手里,你不相信;老夫不愿落人笑柄,自贬身份,改用这温和的办法解决争斗,这是你天大的面子,天大的便宜——”
  梅剑秋道:“话是不错,只是费大人要是把高家车行几兄弟藏在别处,或者是明修栈道,暗度陈仓,草民岂不是非输不可?”
  费楚天脸色倏变,一拍坐椅扶手道:“这算什么话,说他几兄弟在老夫这条座船上的是你,说老夫把他几兄弟藏到别处的也是你,话都让你说死了——”
  “费大人。”梅剑秋含笑说道:“草民并没有指明高行主几兄弟在这条船上。草民所以斗胆登上费大人这条船,是来求大人高抬贵手,放出高行主几兄弟。只要不太傻,只要在江湖上走动上几年的人都知道,这种事不必东奔西跑,只要找着费大人,高行主几兄弟便有下落。”
  费楚天冷哼一声道:“你不用巧辩了,看在跟梅君逸有几面之缘份上,老夫不难为你,也只有这一次,绝无第二次。你下船去吧,葛长江,代老夫送客。”
  葛长江恭应了一声,一步跨前,冷冷说道:“姓梅的,你请吧。”
  梅剑秋坐着没动,笑笑说道:“费大人——”
  葛长江沉声说道:“姓梅的——”
  梅剑秋左手一抬,五指向葛长江胸腹之间拂去,道:“闪开点儿,别这么没规矩,我在跟费大人说话,那有你插嘴的余地!”
  他这一拂,去势如电,劲力逼人。
  葛长江一惊退身,脸色倏变,容得梅剑秋五指拂过,他跨步便要欺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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