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笨鸟先飞
 
2020-06-22 10:07:24   作者:慕容美   来源:慕容美作品集   评论:0   点击:

  太阳偏西,风中已微带凉意。古园中的一座石亭上,两名须发俱已花白的老者正在品茗对弈。
  一边旁观者,是个年约四旬出头,身材肥壮,光头红脸的大汉。
  上了年纪的人,泡了一壶好茶,来两盘棋,可说是一种最怡情悦性的消遣。
  不过,如果有人以为石亭上三人此刻真的在喝茶下棋消遣,那就大错而特错了!原来两名老者对坐布子,只是一种掩人耳目的架势。
  倘若有人近前观察,将不难发现,不仅棋盘上黑白棋子一片杂乱无章,完全不成格局,三个人交谈的内容,更能吓人一跳。
  两名老者,一穿黑色湖绸大褂,脸上纹路深刻明显,眼神冷漠,语气阴沉。另一老者则穿一袭灰色竹布长衫,一双水泡子眼,目光闪烁不定,显得多欲而诡诈。
  这时,黑衣老者正以右手食中两指夹着一枚黑色棋子,远看似乎正在为棋子的落点感到犹豫,而有点举棋不定。
  其实,他只是为了加强语气,正在棋盘上虚空比划着一些数目字。
  “老夫已经仔细推敲过了,要兴建这样一座酒店,至少非十万两银子不办。”他说话时,像在自语,并未以眼光扫略灰衣老者及那名红脸大汉:
  “至于该店每个月的进项,以福禄寿喜四个院子的两百间客房经常住进七成客人计算,应该不会少于一万五千两。”
  红脸大汉摇摇头,插口道:“不止,不止。单是赌厅里的油水,就不止这个数字。”
  黑衣老者道:“那么加一倍,就以三万两计算好了。”
  红脸大汉又摇了摇头,远看就像他对黑衣老者的这一招棋颇不以为然:
  “还差得太远!进去的客人,最寒碜的,也会带上个千把两银子。而带这么一点银子住进金凤酒店,最多十来天,也就打发掉了。再说,里面的四座客院,一年到头,除了福字院,根本就很少有空位!”
  灰衣老者一哦道;“这样说起来,两百个客人,一个人每月平均花费三千两,酒店的收入,岂不平均在六十万两左右?”
  红脸大汉道:“只多不少,万一碰上高官豪客上门,一个月就是收进一百万两,就不算稀奇。”
  灰衣老者点点头,沉吟道:“老夫来的时候,也曾有人这样估计过,孟家老弟既然也是这么说,那就无怪乎我们老大要动心了。”
  他接着抬头望向黑衣老者道:“照这样看起来,只要能接下这做酒店的经营权,养活上三两千人,应该没有问题。现在,费商量的是,咱们究竟要使什么样的手段,才能把这座酒店顺利接收过来?老洛巴,老大这次把这付重担子交给你,就是因为你洛巴兄谋略过人,精于突袭、攻杀。关于着手的方式,你洛巴兄有了腹稿没有?”
  被喊作老洛巴的黑衣老者没有回答灰衣老者的问题,反而扭头转向红脸大汉道:“你说酒店里卧虎藏龙,五十多名男性伙计中,几乎半数以上,都是来自全国各地江湖黑道上的知名高手?”
  红脸大汉神情庄重的点了一下头道:“是的,已经本堂和小六哥打听清楚出身来历的,马八,飞刀小张,鬼影子林西河,毒虫唐幼煌,铁人石不破等十多人。”
  黑衣老者洛巴和灰衣老者静静聆听着,脸上都没有什么表情。
  红脸大汉提起的这些人,虽然都是江湖上名动一时的黑道一流高手,但对这两位来自康藏边区,有“西南双邪”之称的“摧花叟”吐突百残和“黑衣阎罗”老洛巴来说,显然一点也没放在心上。
  红脸大汉稍稍顿了一下,又接着道:“不过,根据本堂的观察,店里最危险的人物,恐怕还是那位风骚的老板娘。”
  一身灰衣的摧花叟吐突百残水泡子眼一睁,欣然色喜道:“那骚年们也会武功?”
  红脸大汉道:“这虽然只是本堂的一种揣测,但本堂相信,应该不会看走了眼才对。”
  黑衣阎罗老洛巴微微颌首道:“关于这一点,老夫相信由此可能。否则,以她一个妇道人家,又如何驾驭得了手底下那一大批黑道人物?”
  摧花叟捻着颌下一小撮胡须,眉开眼笑的道:“这骚娘们要真的会武功,那就更有意思了。”
  红脸大汉轻轻皱了下眉头,道:“这娘们不仅姿色出众,风情迷人,而且心思玲珑剔透,善体人意,就算不会武功,都不是一个好对付的角色。”
  “这娘们交给老夫对付就是了。”摧花叟一时高兴,不仅忘了装腔落子,反从棋盘上抓起一把妻子,在掌心中不住的搓捏,那把棋子立即应手化成一撮碎粉,从指缝中纷纷飘落下来。
  “老实说,老夫这次愿意帮老大来扬州争夺这块地盘,为的就是扬州的女人,尤其是金凤酒店的那个小骚货。如果连一个小骚娘们都收拾不下来,我摧花叟这把年纪岂不是白活了?”
  红脸大汉微露惊慌之色,道;“吐突老护法降服娘们的手段,本堂当然清楚。不过,希望吐突老护法可别忘了,金凤酒店能有今天这种场面,可全仗了邵金凤那娘们的一块金字招牌。若像老前辈过去那样,娘们上了手,一玩就腻烦……就……就……”
  摧花叟哈哈一笑道:“这一次,你们放心,为公为私,老夫都决不会再犯老毛病。没有了这骚娘们,就没有金凤酒店,我比你们更清楚。”
  黑衣阎罗脸色一沉,阴阴地道:“别光在女人身上打主意,谈谈正经事!”
  摧花叟又打了个哈哈道:“你洛巴兄只会计算酒店的资产价值,和酒店以后的收入,始终拿不出主张来,我们闲着也是闲着,就只好聊聊女人了。”
  黑衣阎罗冷冷地道:“老夫不是已经说过了么?单单拿下一座金凤酒店,那费不了多大劲。现在重要的是,我们若想永远霸定了扬州这块地盘,就得先想妥对付丐帮,以及野狼帮和洪泽湖十三水寨的方法。”
  摧花叟道:“丐帮扬州分舵的几十名臭叫花,不是已被我们捏虱子似的,捏了个一干二净么?”
  黑衣阎罗道:“我们摧毁了这个分舵,你以为神拐吴中原那个老小子会善罢甘休?”
  摧花叟道:“慌什么?来了再说,一个神拐吴中原他能奈何得了我们西南双邪?”
  黑衣阎罗道:“野狼帮和洪泽湖十三水寨两方面又怎么说?”
  摧花叟哼了一声,道:“野狼帮的八指神鹰古凌云,洪泽湖的双枪一条龙吴公义,不过是两条掉了大门牙的老狗罢了。别说我们老大他们惹不起,就凭我们西南双邪的名头,也够他们头皮发麻个老半天的。提起这两个杂碎帮派,我倒觉得还是小六子的主意省力气。”
  黑衣阎罗道:“设法让他们狗咬狗,来个窝里反,自相残杀?”
  摧花叟道:“常言说得好,杀人三千,自损八百。所以,在兵法上,最上乘的手段,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!等他们你来我往元气大伤之后,再由本帮出面,或招降或清剿,就省事多了。”
  红脸大汉插口道:“是的,本堂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。前些日子,两帮子啊仙女庙已经大干了一场,只要本帮暂时按兵不动,短期之内,两帮必然会有新的战事发生,到时候我们只须从旁添点柴火就够了。”
  三个人正在低声议论着,一名家丁模样的汉子,忽然提着一把滚水壶朝这边走过来。
  这名家丁上了石亭,一边掀开壶盖冲开水,一边压着嗓门禀报道:“小六哥带了个人回来,说有要事想向两位老护法和孟堂主当面报告。”
  黑衣阎罗道:“一个什么样子的人?”
  那提壶的汉子道:“一个跟小六哥差不多年纪的青年人,但比小六哥长得壮健得多,看上去相当英俊帅气。”
  黑衣阎罗道:“小六子有没有告诉你这个人是谁?”
  提壶的汉子道:“小六哥除了说要见两位护法和堂主,别的什么也没有说。”
  黑衣阎罗皱起眉头,轻轻骂了一声:“糊涂!”
  那提壶的汉子一位黑衣阎罗是在骂他糊涂,吓得脸色一变,急忙弓起身子道:“是,是,小人糊涂,请护法恕罪!”
  黑衣阎罗眼皮子抬也没抬,带着怒意接下去道:
  “老夫一再示意他行动要小心,他居然把个漠不相干的闲人带上门来,你看这小子有多混蛋!”
  那提壶的汉子听出骂的不是他,这才轻轻松了口气。
  摧花叟道:“小六子精灵无比,这些小地方,老夫倒是信得过他。他带这个青年人回来,或许真有什么要紧事,也说不定。”
  他接着转向那提壶汉子道:“你去叫小六子一个人先进来一下,从边门绕着东边兜过来,想法子找个借口,别让那青年人起疑心。”
  那提壶汉子低低应了一声,仍循原路退去。

×      ×      ×

  这是临街的一个大茶棚,生意不错,伙计们招呼得也很殷勤。
  那个微带几分酒意的青年汉子将白玉楼领进这座茶棚坐下,叫了两份茶点,声称酒喝多了,要上茅房,顺便歇歇腿。
  他没有说明要把白玉楼往哪里带,白玉楼也绝口未问一字。
  那汉子上完茅房回来,忽然改变态度,开始跟白玉楼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起来。
  “小弟姓祝,庆祝的祝,兄台贵姓?”
  “敝姓白马。”
  “复姓?”
  “是的。”
  “这种奇怪的姓氏,小弟还是第一次听人提起。”
  “可不是,这个姓氏连我自己听起来都觉得有点别扭,所以小弟有时候为了避开别人因好奇心而盘东问西,经常都是拆开来使用,以白为姓,以马为名。”
  “一个人的姓氏也可以随便拆开来使用?”
  “人在江湖上,很多事情有时不得不迁就迁就。”
  “白马兄最近去过金凤酒店?”
  “祝兄曾在金凤酒店见过小弟?”
  “没有。”
  “否则……”
  “小弟别的长处没有,判断一个人的身世和行业,或是一个人的际遇穷通,却经常都能猜个八九不离十。”
  那位祝姓年轻汉子得意地微微一笑,又道:“兄台一表人才,神采奕奕,无论怎么瞧,都不像个潦倒失意的人。而兄台今天居然弄得情急告帮,除了一座金凤酒店,谁又能将兄台这等人物的荷包一下子榨得干干净净?”
  白玉楼低下头去,轻轻叹了口气,只好带着几分惭愧承认对方的目光锐利。
  “不是小弟没出息,实在是天字院里的那些娘么太迷人,如今虽然有些后悔,可是……可是……唉……”
  祝姓汉子微笑着正待在说什么时,忽然瞥及一名提着水壶的伙计,正远远的朝着他比着手势。
  那伙计先以一根指头朝他点了两下,然后将指头向上竖直,接着再以这根指头划了一道弧形。
  最后一个动作是,那根指头微微曲起,再使劲往里一勾!
  那伙计的手势虽然快速,祝姓汉子却显然已看懂了这些手势的用意:你——一个人——打那边绕着走——快到里面去!
  那伙计打完手势,就走开了。
  这边,祝姓汉子眼珠骨碌碌转了几转,立即皱起眉头,摸着肚皮,苦着面孔道:“白马兄,你还得再坐会儿,小弟又要失陪了。”
  白玉楼抬头茫然道:“怎么啦?”
  祝姓汉子按着肚皮,露出尴尬之色,道:“小弟肚子有点不争气,也不知是不是刚才的蟹黄包子不新鲜……真他奶奶的……偏有这么巧……赶在这个时候……”
  白玉楼道:“没有关系,祝兄请便,时候还早得很。”

×      ×      ×

  祝姓汉子刚刚走,白玉楼身后立即传来一个细如蚊蚋的声音道:“白大哥可有事情交代?”
  白玉楼当然知道是谁的声音,当下头也不回,亦以传音方式,反问对方道:“你知不知道丐帮的扬州分舵出了事故?”
  “不知道。”
  “快拿我交给你的那枚花酒令,去仙女庙找那位支舵主万里风,要他火速禀报老帮主神拐吴中原,这次跟该帮为敌的似非等闲人物,得请吴老帮主亲来扬州处理。”
  “那座支舵在仙女庙什么地方?”
  “城隍庙后,门面是家大药铺子。”
  “跟丐帮为敌的,是哪一路人物?”
  “我正设法查证,目前还不太清楚。噢,对了,慢一点,你可以顺便告诉那位支舵主万里风,对方的人马,可能就在这附近,要他们多多留意茶棚西边的这座古园!”
  “好,小妹这就过去,白大哥,你多保重。”
  交谈中断,白玉楼身后一付座头上,一名穿着一身青布褂裤,像个学徒模样的俊秀少年,立即付清茶资,起身离去。

×      ×      ×

  这里是石亭后面的一间砖墙小瓦房,由于四周遍植芭蕉梧桐,地形更见隐秘,刚才石亭上的品茗对局,移进这间小屋之后,已变成一场三堂会审。
  受审的人,当然就是那位红脸大汉,孟堂主的得意部署,大家喊他小六子的猴精祝长寿。
  “小六子,你简直是愈来愈放肆了。”黑衣阎罗的脸色很不好看:
  “你明知道老夫立下规定,在顺利取得金凤酒店的经营权之前,任何人不得泄露本帮的机密,尤其是本帮在扬州的落脚地点!你如今不但擅自结交外人,居然还把这个外人带上门来,你以为你有几个脑袋?”
  猴精祝长寿在这个神秘帮会中的地位虽然不高,但人缘极佳。他不但是第一堂堂主大肉虎孟彪的得力助手,而且平时也颇受双邪之一摧花叟吐突百残的器重,所以他并不像帮中其他弟子那样畏惧这位黑衣阎罗老洛巴。
  不过,为了礼节,也为了讨取这位老护法的欢心,他平时见了这位黑衣阎罗,却表现得比任何人都要来得恭顺服帖。
  这是他在帮中日益走红的成功要诀,也是他人缘好的原因。
  他这时跪在双邪座前,低垂着头,恭敬的问答道:“敬禀洛巴老护法——”
  帮中没有人清楚这位老护法究竟是复姓“洛巴”?还是姓“洛”名“巴”?除了摧花叟以老友身份有时喊他一声“老洛巴”或“洛巴兄”之外,别人就只好摸索着喊他“洛老护法”或“洛巴老护法”了。
  好在这位黑衣阎罗所注重的,是别人对他的恭敬程度如何,而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称呼。你怎么喊他,他都答应,而他也从不为他这个奇怪的名姓提出解释或辩正。
  “小的带这个人在前面茶棚落脚,只是推称要上个茅房,并没有露出任何口风,暗示小的身份,或是居住地点。没有得到两位老护法的允许,小的胆子再大,也不敢随便领人上门。”
  “这人叫什么名字?”
  “白马。”
  “白马?”
  “白马是个复姓,就像公羊、东方、南郭、慕容等复姓一样。他自己也说他这个姓氏太怪异,所以他经常都说他姓白名马,横竖差不到哪里去。”
  “这人是干什么的?”
  “好像也是道上人。”
  “你带他回来,用意何在?”
  “因为小子在金凤酒店花光了盘川,如今有件宝物想要脱手。”
  “什么宝物?”
  “丐帮的最高信符,金葫芦令。”
  黑衣阎罗微微一怔,似乎有点意外。
  “这人是丐帮弟子?”
  “应该不是。”
  “何以见得?”
  “丐帮规矩,素称严苛,若是丐帮弟子,绝不会进入金凤酒店那种地方,再说也绝不敢以帮中信符换取金钱。”
  “既然不是丐帮弟子,他这枚金葫芦令是怎么得来的?”
  “小的因为不能确定是否成交,所以不便多加追问。两位老护法若是有意收买,小的一定重新查问一个仔细。”
  “我们买下这枚金葫芦令,有什么用处?”
  猴精祝长寿以眼角偷偷瞄了摧花叟吐突百残一眼,欲言又止。
  摧花叟轻咳一声,缓缓道:“那小子开价多少?”
  祝长寿道:“五千两。”
  摧花叟点头道:“嗯,价钱倒还可以。”
  祝长寿道:“买与不买,还望两位老护法速做决定。小的诳那小子,说是肚子疼要上茅房,时间耽搁太久,被那小子识穿,就不好收拾了。”
  摧花叟转向黑衣阎罗道:“老洛巴,这件事由老夫来做个主如何?”
  两人在帮中,地位平行,既然摧花叟坚持要买这枚金葫芦令,黑衣阎罗当然没有不给面子的道理。
  摧花叟取得黑衣阎罗同意之后,又转向堂主孟彪道:
  “你带小六子去管账的那里取银子,顺便隐身茶客中,看看那小子生做什么模样,是否以前曾在哪里见过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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