喋血水沟

 

2022-10-08 12:01:52   作者：西门丁   来源：西门丁作品集   评论：0   点击：

　　苍茫的暮色，笼罩着青岛城，天上灰云密布，不见一丝彩霞，举眼望去，全是一片灰茫茫。
　　这是炊烟四起的时候，安庆馆的生意也比较清淡，前堂的饭馆才开始有点食客，后厢的烟鬼都抽饱了大烟，够足了瘾回家找老婆要饭吃了。
　　王森换一件新达，带着小虎子出门，对梁二道：“老梁，原老大今晚请客，我这就去了，店内的事你多担待一点。还有，王炳若回来，你叫他留在铺里等我。”
　　“俺知道了，您放心吧！”
　　原彪今晚果然在家内摆了两席酒，还请了十来个亲信来陪客，酒菜都很丰盛，宾客尽欢。狮帮的弟兄见王森敢孤身闯虎穴，对他都颇为佩服，纷纷过来敬酒。
　　王森来者不拒，照喝如仪，人说粗豪的人以酒交友，王森这份酒量，更使狮帮的人打从心眼内佩服出来。
　　酒席眼看已吃得七八分，王森忽然放下杯子问道：“弟兄们都醉了没有？”
　　一个汉子叫道：“离醉还差六七分哩。正想跟您猜枚，闹一闹。”
　　“猜枚闹酒，俺也是爱好。只是昨晚让杨小素那婊子上门一搞，心头硬是不安乐。”
　　那汉子道：“那婊子算是什么东西？惹火了咱，索性把姓杨的抓来，让弟兄们免费睡几觉。”这话儿一出，众人都借着几分醉意，污言秽语起来，把个厅子闹得个几乎塌了下来。
　　原彪喝道：“好啦好啦！你们都没见过娘儿们？连王麻子的破烂货也想要。奶奶的，真没出息。”
　　众人吃原彪一骂，才逐渐静了下来。王森笑道：“杨小素不是好吃的果子，她手下的人还不少。”
　　另一个长着管酒糟鼻子的大汉道：“往日王麻子还活着，咱们还忌他三分，眼下他挺死啦！还怕个屁。要是老大跟胡爷您俩几时要去，俺头一个请令做先锋。”
　　“好！有种。”王森道：“俺就想去揣揣他们的老底。有他们在，安庆馆也好，狮帮也好，都没安稳的日子过。你们替俺壮了胆就行，先锋由俺当了。俺若是全靠你们，一来外人有闲语，二来也不算一名好汉。”
　　众人轰叫一声采。王森又道：“这旁边那道水沟，谁去过？”
　　众人一怔，都道：“俺去过啦！俺们也不知在那里撒了多少泡尿了。”
　　“俺是说到那暗沟里面去？”
　　“俺去过。”一个身材矮小，但看来十分精悍的中年汉子道：“早两年俺故意跑进去看看。”
　　一个大汉笑道：“冯七哥，你不是抱着个娘儿进去乐乎乐乎吧？”
　　众人又是一阵大笑，冯七道：“妈的，别打岔。那次俺进去，走了一阵才发现原来这沟十分大，几乎可挺着腰直走。”
　　王森问道：“通到哪里去？里面没水么？”
　　“若是春夏水多那就难进，像这个时候，最多的时候水也不到膝盖，通到什么地方那就不晓得，因为咱没有走尽，不过如今不时有些小沟溢出些脏水来。”
　　王森转头对原彪道：“老大，俺看杨小素那婆娘一定是利用这水沟逃走的，所以才没人发现。”
　　原彪睁着眼说道：“她家内有暗道水沟？”
　　“不稀奇。反正她家门口便有一道暗沟，猛挖一下就通了。把那些土悄悄往码头一送，谁人知道？”
　　“对。说不定他们还窝在里面。”
　　“俺想现在趁他们没有准备进去搜一搜。”
　　“好，大伙儿一齐去。”
　　王森道：“人数不够，杨小素手底下的人可不少。”
　　“冯七，把今天早上的兄弟全找来，顺便叫他们把家伙都抄来。”


　　水沟就在原彪家后不远之处。原彪道：“他奶奶的，若是王麻子家里真有一条暗道通这里，可真危险啊。说不定俺给他摘了脑瓜袋子，还在做梦哩。兄弟，真亏你提醒俺。”
　　“老大你再这样说，俺要惭愧，三番四次动用你的弟兄，你都没说一句。”
　　说着，五六十个人已全部跳下水沟，众人捋起裤管，涉水而行，进了暗沟，王森接过一根手电筒亮着光一照，走在最前面，小虎子并肩而行，王森叫原彪殿后。
　　走了一阵，果然两旁有小沟缓缓流出些水来，上面有露气的隙儿（方便下雨时疏水），空气并不太闷，只是味道有些难受，幸而是寒天，要是在暑热天气，吃日头一晒，臭气一蒸，只怕已有不少人要倒下去了。
　　暗沟里空空洞洞，回音又大，震得耳鼓极不舒服，所以众人都闷声齐进，就算涉水也尽量放轻。
　　也不知走了多久，左首有道水沟，竟然跟这条主沟一般儿深浅大小。王森手拿电筒往内一照，见水沟只有八九尺深，便是一曲，看不到另一端的情况，沟底铺着麻石，两壁涂灰，看那颜色，似乎造成的年月并不太久。
　　王森心头一动，向后打个手势，示意后面的人停止，自己与小虎子走了进去。
　　那小沟一拐之后，有三道石级，明显地高出两尺多来，拿手电筒一照，沟底干干净净的，不似有水流过，里面黑乎乎的，看不到底。王森向后打了一个手势，大伙儿鱼贯而入，沟底越走越干燥，虽不能直立而行，但躬着腰还不太辛苦。
　　过了一阵，水沟又深阔起来了，可作三人并排而行，深逾人头。
　　王森一颗心怦怦乱跳。手电光下，忽见前面有了个岔道，表面一般儿深浅，分不出主次，正在犹豫间，猛听左首那条有人叫道：“有光。你奶奶的，是谁点火？”
　　王森也未来得及熄火，那人又喊起来了：“有人，有人！咦，是狮帮的人。”
　　王森道：“快！”首先窜了入去。只见上面跃下一批人来，手上都拿着铁炼，当先一个，一炼抽向王森。
　　王森眼明手快，左手缠住铁炼一拉，右手手电筒一落，在其脑门上一敲，那人应声瘫倒地上。
　　只听上面有个女人叫道：“别让他们跑掉。前后堵塞。”
　　只听“刷”的一声，头上一块石忽然移开，又跌下几个不知死活的杂种来，见人挥炼便抽。
　　狮帮的人哪里肯就范，纷纷抽出铁钩、刺刀回击，一时之间，只听水沟之内杀声震天，震耳欲聋。也不知道谁开了一枪，水沟内回音不散，震得人们耳鼓刺痛。
　　王森叫道：“不要开枪，否则大伙儿都要变成聋子了。”他刺刀连送，眨眼间已放倒三四个铁炼帮的人。
　　王森虽是个维护法纪的人，但那时代“好人”杀死“坏人”是天经地义的事，也认为以暴制暴是极好的手段，所以他出手比任何人都狠辣。
　　激战中，王森转头一望战场，只见水沟两壁溅满鲜血，地上躺着不少人经常绊倒没伤的人，又因此而受伤或死亡。
　　狮帮的人比较狠辣，气力也较好，但铁炼帮人数较多，不过水沟地方浅窄，铁炼帮只能不断补充人员，这样反而使狮帮略占上风。
　　王森连杀数人之后，心仍未乱，几次要跃上上面查看未能如愿，终于，他大展神威，一脚踢飞一个大汉，另外一刀解决一个，趁对方援兵未到，一跃扳住洞口，引体上升一看，上面是间寝室，却不见一人，也不知此是何处地方。
　　“头儿小心。”小虎子急喝一声，原来有人偷袭。
　　王森解决了那人之后，反向外面挤出去。不料对方人多不易通过，他忙回头道：“小虎子，要助我突围。”
　　小虎子连忙杀了过来，王森终于闪了出去，走至右首那条水沟，这边水沟竟然没人，王森长驱直进。
　　走了二三十丈，水沟忽然一拐，向右斜转，这一道只有十余丈长便至尽头。
　　尽头之顶有个圆洞，黑黝黝的，王森用电手筒一照，估计这是一口旱井，上面被人用麻石盖住。王森把手电筒插在腰带上，一跃而起，双脚撑住井壁，再用双手抵住，慢慢向上移动，终于至井顶，最后双手尽力向上一抵，上面那块麻石登时向旁滚开。
　　王森再一撑，跳了上去。上面只听风声呼呼，听不到人声，王森抽出手电一照，原来此处竟是王麻子家的后花园。
　　王森心头一阵狂跳：“杨小素莫非已回来了？”仗着艺高胆大，向她寝室方向猛进。但杨小素的寝室仍然不见人影，王森不心息，决定在屋内搜一搜。
　　由内堂向中堂，中堂大厅是王麻子的灵堂，王森手电筒向里一照，光柱射在灵柩之上，王森目光一掠，微感一丝诧异。
　　今日下午他来此时，曾经揭过棺盖检查过，当时分明在事后把棺盖盖好，但现在棺盖与棺材之间多了两块木板，是以那棺盖便升起两三寸。
　　王森吸了一口气，缓缓走上前去，走到棺前，心生寒意，下意识地伸手去掏枪，就在此刻，那棺盖忽然飞了下来，撞在王森身上。王森猝不及防被撞个正着，登时跌倒地上，手电筒及手枪也摔落地上。
　　正想伸臂去拾枪，只听一个冰冷的声音道：“别动，否则老子要开枪了。”
　　王森心头一沉，抬眼一望，棺材内不知何时坐起一个人来，脸上涂着白粉，雪一般白，颇有几丝鬼气。
　　那人手上一枝盒子枪枪管正指着自己，嘴角泛着一丝冷笑。
　　王森极力镇定下来，笑道：“阁下是谁？干嘛扮鬼吓人？”
　　那人哈哈一笑：“谁说俺扮鬼吓人？俺是要扮鬼杀人。你不是要找俺么？俺便是王麻子。”
　　“你果然没有死。”
　　王麻子一怔：“你怎知俺没有死？”
　　“还不简单，尸体没有头，随便拿个身材差不多的便可顶替。若是杀死你，为何会不见了头？”
　　王麻子道：“你这话俺有点难明。”
　　“假如杀你的人是外面来的，他在杀了你之后，还有这份胆气割下你的头？因为在割头时，随时会被人发现。再说也没割头的必要。”
　　“你很聪明，可惜仍是棋差一着。”
　　“不错，我虽估计你还未死，但我想不到你会躲在里面。刚才我还以为是王炳。”王森目光一闪：“哦，原来杨小素的奸夫就是你。”
　　“奸夫？”王麻子哈哈大笑：“这几天俺几乎每晚都来找她，我既然已死，而她又与男人睡在一起，你自然要认为是奸夫了。”
　　“独臂儿是你杀死的。他的出现只是一个幌子，故意给朱老三发现，好让别人以为你真的是被人杀死。又故意杀死石狗子，希望引开别人的视线。至于石狗子死后被割头，当然也有作用。迷惑外人。”
　　“小子，你真聪明，一切都让你猜着了，但你并不是胡二刁，你到底是谁？”
　　“我？我是胡二刁的拜把兄弟。”
　　王麻子哈哈一笑：“胡二刁的拜把兄弟会来掏俺的老底的么？你九成是……”
　　“是什么？”
　　“你我心里明白，我不说，杀了你罪也轻点。”王麻子阴阴地一笑，把枪管提一提：“你是谁已经无关重要了。皇帝跟老百姓有什么分别？还不是黄土一抔？”
　　王森忙道：“俺有一个问题要请教一下，你为何要假装被杀？”
　　“因为俺不想再做王麻子，要以另外一个身份‘降世’。”
　　“但青岛城谁不认识你？”
　　“谁说我一定要留在青岛？”王麻子冷笑一声：“要不是风声未静，俺早已离开了。”
　　“去哪里？”
　　“快死的人问得太多，会更加痛苦的。”王麻子手臂伸直：“上路吧！”
　　“别开枪。”王森急道：“枪声一响，俺的人便知道了，你也逃不过一死。”
　　王麻子一怔，随即笑道：“好，你退后一点，谢谢你提醒我。哈哈，假如俺枪杀了你，便立即逃走，有谁知道？有谁能来得及杀俺？”说着便慢慢自棺材爬上来，但枪管依然指着王森。
　　王森脸上一直带着笑容，王麻子不知怎样，心头反而不安定，就在他自棺上跳下时，王森忽然向旁一闪，抓起地上的棺盖在前身一挡。
　　王麻子身在半空时发了一枪，却射到地上去了。再发一枪，射在棺盖上。
　　棺盖甚厚，子弹不能洞穿，王麻子正想再发第三枪，王森再斜标一步，把手电筒踢入神桌下面去了。神桌有布幔遮住，灵堂立即陷于黑暗中。
　　“砰！”王麻子再发一枪，这一枪仍射在棺盖上。
　　枪声刚响，王森立即把棺盖抛前，趁着风声闪到一根柱子后面。
　　灵堂之中自传出棺盖落地的震天响声之后，立即陷于死寂之中，静得连呼吸声也听不到。王麻子及王森一个匿在棺后，一个匿在柱后，都不敢稍动，以免发出声音招来危机。
　　僵持了一阵，后院那边传来一个脚步声，接着便见到一条光柱落地，紧接着光柱射向灵堂，有人一手持枪一手持手电筒在灵堂上搜索，由于光线角度的问题，来人身上虽然颇光，但脸部仍难以看清，王森稍稍移动一下位置。
　　那光柱忽然射向棺材后，就在此刻，王麻子发难了。“砰！”枪声响起之后，那人应声倒下。王森心中暗暗叫道：“小虎子，俺给你报仇。”心念一动，趁着手电筒落地光线未失，立即一个转身，随即蹲下向棺材那方发出一枪。
　　由于棺材是放在两张板凳上面，王麻子虽然蹲在棺后，但下身实际上是完全暴露出来。“砰！”枪声仍在灵堂内飘荡，王麻子忽感大腿一烫，接着一股热流夺体而出。他知道自己受伤了，咬一咬牙，陡地长身而起，冒险射出一弹。
　　可惜王森一枪发出之后，又匿在柱后，子弹射在柱子上。
　　枪声过后，灵堂又归于寂静，王森忽然听到一个滴水的声响，他随即笑了起来：“王麻子，你已受伤了，还能耗到什么时候？要想等你的手下来救你？别做他娘的千秋梦了。”话音一落，冷不防王麻子窜了出来，向地上的棺盖抓去。只听王森又道：“你老实把鬼子兵跟你作了什么买卖的事供出来，我便放你一条生路。”
　　“原来你是双口（官字）派来的。果然不出俺所料。”王麻子冷森森地道。
　　王森忽然听出王麻子的声音忽近了很多，连忙探头出来，只见前头竖着一块棺盖，棺盖正向前移来。原来王麻子已抓起棺盖作挡箭牌，向王森迫去。
　　王森大吃一惊，发出一枪射向其足踝。可惜这一枪落空。
　　与此同时王麻子也探头出来，向王森发出一枪。王森慌忙一闪，他几乎可以感觉到一股热风自肩上寸余之处掠过。但他立即挥臂射出一枪。
　　“砰！”子弹射在棺盖上，王麻子下意识地把头缩回棺盖后面，王森却在此时如狮子般扑起，一脚蹬在棺盖上。这一脚力量奇大，王麻子腿上受伤抵受不住，登时一跤摔倒地上。棺盖也滚过一旁。
　　王森一脚蹬出之后，身体不期然地向后一退，就在此刻，王麻子的枪又举了起来。王森本想生擒他迫供，但在此生死俄顷之际，再也顾不得这许多，食指立即扣动扳机。
　　“砰！”子弹贯入王麻子的胸膛。王森一枪发出后，身子猛一拧，斜翻落地。
　　就在此刻，王麻子临死仍发出最后一枪。子弹发出之后，王麻子才跌倒地上。
　　王森吸了一口气，枪管指着王麻子身体，缓缓站了起来，见他一动不动，这才走前探视，伸手一探早已没了呼吸。
　　王森拾起王麻子的枪走出灵堂，向小虎子的尸体走去，当他走到那里几乎大叫起来，原来被王麻子杀死的，并不是小虎子，而是王炳。王炳实际上是来援助王麻子的，可惜未曾表露身份时，已被他的幕后主子王麻子枪杀，也许他心底一直对王森有股恐惧感，生怕一表露身份，王森会立即给他一枪，所以迟迟未敢表露身份。
　　王森轻声一笑：“你奶奶的，这倒省得老子自个动手。”缴了他的枪，向枯井旁走去。
　　一到那里，只见井下冒起几个人来，第一个正是小虎子，接着是十多个狮帮的弟兄，最后才是原彪。这些一人身上全是血迹斑斑，也不知是自己流的，还是染上别人的。王森问道：“杨小素那些人呢？”
　　小虎子兴奋地道：“人全解决了，剩下那二十多个见杨小素自杀之后，也放下武器跪地求饶了。”
　　原彪喜道：“这次铁炼帮是真正地解决了。”
　　小虎子又问：“头儿，你上来这么久，到底发生了什么岔子？害得俺一直担心着。”
　　王森哈哈一笑道：“王麻子原来还未死，刚刚才给俺解决。”说着把情况简述一次。
　　原彪骂道：“这狗杂种竟然如此奸诈，但不知他为什么要假装被杀？”
　　王森眉头一皱，他自然不会把真相告诉他：“情况那般危急，俺还哪顾得去问他。”
　　原彪笑道：“对，管他什么，反正他现在死了可是真的。”
　　王森问道：“杨小素怎么会自杀？”
　　小虎子道：“咱们后来杀上地面，原来上面是一间住宅，原老大说那里也属蜘蛛巷地界。最后咱们在一间屋子内找到她，她已悬梁自尽了。”
　　原彪道：“胡兄弟，先回去喝一顿庆功宴再说吧！弟兄们都饿煞了。”
　　王森道：“这顿庆功宴今晚儿再喝。下面死了多少人？”
　　原彪道：“粗略计算一下，也有三四十个。俺也丢失了十余个好兄弟。”
　　“先把死者安葬一下，免得双口（官）来查问。俺也得先回店一下。”


　　王森把经过向施子胜报告，两人又低声商量了一阵。
　　下午局子内派人把安庆馆封了，说胡二刁破坏地面上的治安，连货也充公了。
　　王森喝了原彪的庆功宴，带着小虎子趁夜乘船离开了，可笑原彪至今也还不知王森的真正姓名及身份，还当他是同道兄弟。

　　（本篇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