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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 琅琊剑谱
 
2021-05-10 09:22:32   作者:熊沐   来源:熊沐作品集   评论:0   点击:

  在山坡上,弘延坐了下来。
  他实在走不动了。
  他知道,这毒下得妙,无色无味,又下得不露痕迹。
  他想他知道这是谁下的毒了。
  他坐在坡上,运功疗伤。
  但气息翻涌,雍塞不畅。
  他知道那一坛酒喝得太霸道,且又在众人面前露了相,出了丑。白木令拿时肯定是真的,他连挽十几个剑花,击之无恙,一转眼,这白木令怎么就被换成了一块玉牌牌呢?而且那令牌竟和真的神木令不差分毫,让他一点也没看出来。
  必是那人先就做了手脚。
  那人是谁呢?他怎么先就知道白木令是可换的呢?
  天已黄昏,一剑冲天弘延站起身来,告诉随行的几个人先回府去。他便一纵而起,飞向城里。

×      ×      ×

  和亲王府。黑夜刚刚降临,府内一片死寂。
  厅堂内,有几线光明,是莹莹灯火在闪。
  弘延悄悄地落在院落里。
  厅堂内,丧幛飘摇,鬼气阴森。有人在焚纸钱,风绕旋着,让纸钱在棺柩前飞舞。
  弘延远远望去,见焚纸钱的是和亲王府的管家。
  这时,灯笼闪动着,一簇人拥着进了厅堂。
  这是老王爷和夫人。
  老王爷让手下人站一边,那几个人都侍立着,太阳穴高高贲起,显然武功不弱。
  老王爷和夫人就焚化纸钱。
  焚纸钱的火一点一点地燃起来,照着和亲王的脸。
  这是一张老年丧子的悲苦的脸。
  弘延看见,亲王夫人凄泪双流。她一句一句悲苦地念叨:“依儿,依儿呀,实以为你可以依靠,谁知你……”
  老亲王看着夫人,说:“别哭了,看伤了身子,你呀?就忘了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吧……”
  夫人仍啼哭不止。
  老亲王劝着劝着,也忍不住热泪双流。
  好半天,老亲王才劝得夫人止住哭啼,他让几个人送夫人回去,有两个壮汉迟疑着,要在灵堂陪他,他挥挥手,让他们都随夫人去了。
  老亲王站在堂前,凄凉地回顾。
  弘依是老亲王的独子。
  当年亲王随皇上征战,从战马上跌下来,就有了痼疾,久治不愈。亏得雍和宫的和尚用印度密宗的疗法使他恢复了男人的机能,那一夜里夫人有妊,产子之后,百般呵护,才长到这二十岁的年纪,谁知有一天竟眼睁睁地看着血滴子把他化为血水。他让家人把土堆在门前,然后又令家人改建门楼,称那土坟为公子台。
  京都人都知道这件事。
  老王爷久久地望着弘依的灵牌,泪眼模糊。
  弘延等得心焦。
  这时,只见老王爷斜过身来,轻轻地但字字清楚地说:“来的是哪一位,请下来叙话!”
  弘延一惊,见老王爷在那里目光凛凛地望着他藏身处,没一点儿年老体孱的样子。
  弘延只好轻轻一飞,落到了厅上。
  “是你?”和亲王眼睛眨了一眨。
  “是我。”弘延也只答了两个字。
  两个人对峙着。
  “你拿走了弘依的白木令……”老亲王说。
  “我拿了。”
  “还来做什么?”
  “那白木令是假的……”
  “听说你当场拔剑,连击木令,怎么会是假的?”
  “我当时是用剑连击了木令,可一回头,那木令就被人换了。”
  “谁?”
  “弘依。”
  和亲王眼睛突然睁大了一下,又马上眯缝起来。
  “弘依已经死了。”这话冷彻心骨。
  “死的不是弘依。”
  “你凭什么说死的不是弘依?”
  “那天他拿出白木令时,是一副忙着推出去的神情,我从他手里接过木令,他手哆嗦,还直出冷汗。我当时不以为然,后来才知道。他不是弘依。‘高枕无忧’弘依,天下使毒的大名家,不会送别人白木令也吓得手颤。”
  “弘依胆小,使毒时也胆小……”
  “那天血滴子杀弘依,王爷和夫人见私依骨肉化成血水,夫人欲冲上去,王爷拉住她,那时有人见过,好不凄惨。可惜王爷忘了一件事儿……”
  “忘什么事啦?”王爷阴森着脸问。
  “王爷忘了,夫人应该向那血水扑,王爷也该哀恸万分,两人决不会见亲生儿子化为血水还立在府门前不动。再说,你听说把儿子的血水用土埋上,在府门兴起个公子坟的事儿吗?这做法未免太招摇了。如果皇上不是多忌多猜的话,你还能用这法儿去障世人的眼么?不如悄悄铲土去祖坟埋掉。你以为皇上信你这事么?他不过半信半疑罢了。如果给他知道了,他还是不会放过你的儿子。”
  老亲王怨毒地看了他一眼。
  “都说一剑冲天剑术不错,原来也还会这么说话。心术也不错……”
  弘延轻轻冷笑了一下:“王爷此计忒毒,好是好,但忘了一个,不该贪心换回白木令,谁能巴巴地弄好一块一模一样的白玉去换这白木令呢?如果这白木令不与他身家性命有关,又何必送出去后又偷偷换回来呢?王爷这计,只不过是想嫁祸与我。这没什么,只是太歹毒了些……”
  和亲王嘿嘿冷笑了几声。
  “弘延,别以为你会挥舞几下剑,就叫了个‘一剑冲天’,其实,你那武功,差远着呢。”
  弘延盯住和亲王的脸。
  这脸放出光来,一下子减了许多皱纹,又放出勃勃生气。
  弘延很吃惊。
  和亲王在朝上可不是这个样儿的。
  一天,皇上与众家亲王在皇苑射猎。皇上兴致大发,与众王爷赌射。弘延之父允亲爷英姿勃勃,三箭中鹄。侍卫将箭靶给雍正皇帝看。
  雍正皇帝笑了,看着这箭靶,说:“好,好,真我清皇族,真我勇将啊。允亲王宝刀不老。这三箭,正中我心啊!”
  雍正皇帝就用手中的金弓连点了三点箭靶。
  允亲王还是得意洋洋,意高志满。
  和亲王却心里连打三个冷颤。
  雍正帝就玩心大发,令众亲王都一一试射,说射得好的有赏,射得不好的罚俸。
  有的就射得还行,勉勉强强中鹄。
  轮到和亲王射了,他故意曲腰弓背,一副十分吃力的样子,未射之时,挽弓竟然是脖筋勃胀,气喘吁吁。
  “和亲王咋这个样子呢?”
  “会不会夜夜搂抱女人,淘虚了身子吧?”
  “也不尽然,看那样儿是有点病啊。”
  和亲王不争不辩,十分窘羞,一点点好不容易拉满了弓,搭矢飞射,箭似芦杆不直,飘忽忽途中坠地,连箭靶的面儿也没沾上。
  一连三箭,都是如此。
  箭杆飘忽,三矢都坠在草地。
  众亲王自然是哂笑和亲王,他自己也在羞惭中自嘲。雍正帝赐允亲王绸缎,赐金弓一柄,金矢一壶,赐匾一额,字曰“鸣镝飞将”。允亲王亲受了这些赏赐,从宫中角门跨马出游,好不威风。
  雍正帝严厉斥责和亲王,说他一日日不理大事,只是听乐饮酒,这耽溺失态的事还是少干些才好。众亲王听了,莫不惕然自省,以为今后该多加检点。看来,皇上是一天也没把眼神离开过众亲王啊。
  众人出宫门来,渐渐走散了。
  允亲王跨马在宫廊中走,一边走一边和和亲王打趣:“老兄,不光马儿骑不上,连这铁帽子翅儿怕也不大牢靠了吧?”
  和亲王只是连连点头,唯唯诺诺地陪笑。
  等允亲王从身边过去,和亲王失神地望着他骑在马上那兴冲冲的背影,说了句话,叹气。
  和亲王说的是:“我看他这样子真像一副骷髅啊。”
  六个月后,一日允亲王被杀死在他的练武厅里,是被人用金弓从后背一击,直摧心肺而死。
  他临死前,见到了儿子弘延,只是睁圆了眼,说了一句话,还带一丝苦笑:“和亲王……和亲王……”
  弘延的心里总记着父亲临死时这一句话。
  他不知道为什么,只以为是和亲王用计杀死了他父亲。
  这会儿,弘延胸中的热血上涌。
  他拔剑在手。
  和亲王突然说:“来吧!”
  弘延毫不迟疑,飞快地连刺了三剑。
  和亲王身子一长,弘延这才知道和亲王身子忒是高大,动作又十分敏捷。老亲王迎身一晃,竟用一双肉掌来击弘延。
  弘延身子一斜,剑锋走偏,从老亲王额发边飞去。
  老亲王食指一弹,剑发金石之声。
  弘延手一热,剑几乎脱手。
  “住手,别再出剑了,你听我说……”
  弘延心里十分恼火,他想来想去,就没想明白这一件事。那个荒淫无度,夜里连度三四个女人的和亲王怎么能杀害他的父亲呢?他百思不解。这一动手他可明白了,和亲王的武功饶是他一剑冲天弘延也不是对手,何况他的父亲允亲王呢。
  杀父之仇必报,弘延又一连击出几剑。
  弘延学的是琅琊剑法。本来琅琊剑法在明末至清,已大大式微了,本门中弟子慧者甚少,门派规矩又极严,净弄些呆头呆脑的人为一代代传人,那剑法便一式一式成为招数,而得不到其精幽。可到了本朝康熙爷时,一位贝勒在赌场掷骰子,输了一切,最后竟从怀里掏出一本破旧的明版石刻线书来,放在案上,吼着:“谁最后赢了去,这是琅琊剑法的至上剑法。值得上几百万银子!”
  于是这本剑谱就到了另一个贝勒的手里。
  这贝勒是弘延的爷爷。
  贝勒年老时,弘延之父一日马踏中街,踩死一个老婆婆,回来时面有得色。老贝勒问他什么事这么快活?他说今日在街上跑马,中街跑马是头一回,一看左右店铺飞快地闪,踩死了一个老婆婆。贝勒问后来如何?他说给扔下了十两银子。老贝勒见他若无其事,就沉思着让他回房去了。吃饭时,弄上来血淋淋的生肉煮涮着吃。老贝勒看着肉里的血,问:老婆婆碰伤了哪儿?她出了血吗?儿子笑了,那还不出血,马蹄正踩碎了脑子,不光有血,还有白花花的脑浆子呢。老贝勒听了,一句话也不说。他回到了书房,找出一个锦玉匣来,抽出一本旧本,把前后都用线缝好,封上皮壳,让它成了一个书匣儿。
  那就是琅琊派的至上心法剑谱。
  允亲王没练上这剑法,他跨马走出宫墙之后不久,就被金弓击穿后背,死去了。
  儿子弘延也就成了铁帽子王。
  年轻的允亲主有个习惯,好一页一页地把书翻遍。其实,每一册书他都不耐烦读上十几页,有时只是读上几页,但他把每一册书都翻上一遍。也不为什么,好像只要是他书房里的书,他就都翻上一遍。
  这一天弘延就翻到了这本奇怪的书匣。
  他左看看右看看,奇怪极了。
  他认定这本书订错了,世上谁见过两边都订上缝线的版书?还要不要人看了?
  他先细看了看这缝线,占了卜,才决定得从这蓝丝线处开拆。
  这一拆就拆出了琅琊至上心法剑谱。
  弘延不知道这是他爷爷用骰子一滚就赢来的一本剑谱,以为是天助他可得这神秘剑法。他关门熟习,日夜研习浸淫了六年,方才悟透了这剑法。因为这剑法六六三十六式的第一开手式都是一剑指天,人们便叫他“一剑冲天”。
  这琅琊剑法是内功愈高者发动愈厉,人用其剑,气驭其剑,剑随人意,气随剑行。弘延习得琅琊心法,使出剑来嘶嘶有凌风之声。等他剑成,一出道便名声大振。
  如今,他要用琅琊剑法来杀他的杀父仇人。
  他回手扼腕,左手虚引,右手持剑,剑尖指天,这就是“一剑冲天”。
  老王爷的脸色也凝重起来。
  “侄儿,你要是用起杀招来,怕要后悔啊。”
  后悔?为什么后悔?父亲临死时不是说了他的名字,恨恨不绝地死的吗?他当年那么装佯,三箭坠地,做龙钟状,肯定心怀鬼胎,他那心思不都是用在害死父亲身上吗?
  弘延一抖腕儿,剑挽飞花,连连进击。
  老亲王开头还能闪躲挪动,后来便越来越见身影迟滞了。突然,“叭——”地一响,弘延一掌正击在老王爷胸口。
  王爷站住了,呆呆地看着弘延。
  “你好莽撞,你好糊涂啊。”
  弘延不吱声,想递上剑去。剑锋平平地缓缓地直指向老王爷的咽喉。
  “你这样子,亏你还能发现那书匣儿用线缝起来的……”弘延猛地住了手,阴沉地问。
  “你说什么?”
  “你那琅琊至上心法剑谱是我祖上所得,被我失去,赌场上输与你爷爷,你爷爷说剑谱先放他那儿,在书房里,用书匣儿装着,让我用时可去取……”
  “那你为什么不去取?”
  “你爷爷见我输了家业,给了我七十万两银子,把我输去的祖宅全数还了我……”
  弘延迟疑了,他半信半疑。
  和亲王抬起了头:“他们来了,是血滴子,来找我的,快。躲起来。”
  弘延来不及细想,他也听见有唿唿风声,有夜行人飞身上树、上房声。他急急地爬进和亲王揭开的棺椁之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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