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四

 

2021-08-01 18:46:57   作者：阿瑟·黑利   来源：阿瑟·黑利作品集   评论：0   点击：

　　11

　　正午的钟声从容优哉地响彻整个新奥尔良城，此起彼伏。9层总统套房的窗户为保证有效的空调效果，紧紧关闭、密不透风，不过却没有拦住各处钟声组成的悠扬旋律，隐隐约约地飘了进来。克罗伊登公爵哆哆嗦嗦地倒着苏格兰威士忌，又加了一点儿苏打。他从早上9、10点钟就开始饮酒，这已经是第4杯了。恍恍惚惚听到了钟声，他瞥了一眼手表，看看是不是真的才到正午。公爵不太相信地摇了摇头，自顾自地嘟囔着，“才到这个时候吗？……活这么大……最长的一天。”
　　“快也好慢也罢，早晚都会结束的。”公爵夫人陷在沙发里读着威·休·奥登的《诗集》，却半天也看不了几个字。刚才那句搭腔，和这几天与公爵大多数的搭话相比，可温柔了许多。从昨晚他们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，只是知道奥格尔维和那辆惹祸的捷豹车应该在北上之路的某处，但是究竟到了哪儿呢？两个人，一个似热锅蚂蚁，借酒浇愁愁更愁；另一个却雅兴大发，似孔明西城头上拨弦弄音。其实公爵夫人心中也是小兔子乱蹦，紧张得神经随时可能绷断。从克罗伊登公爵夫妇与饭店警卫长奥格尔维最后一次联络至今，已经过去19个小时，现在是前景未卜、音信全无。
　　“我的老天啊！那小子就不能打个电话吗？”公爵又开始在客厅里焦虑万分地踱步了，从一大早开始他就这么时不时地走上几圈，似乎走得越多，奥格尔维就能跑得越快似的。
　　“我们约好的，不能联系。”公爵夫人提醒着他，语气仍然是温和友善，“这么做会更安全，而且我们也希望白天汽车隐蔽起来时，他最好也别露面。”
　　克罗伊登公爵再次俯身凝视着一张摊开的埃索公路图，也不知看了多少遍了。现在，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画着圈儿，正是密西西比州梅肯那个地方。公爵一边圈着一边自言自语，“是这儿吧，很近啊，这也太近了。整整这么一天……就干等……干等着！”抛开地图，公爵嘟囔着，“那小子说不定露馅了。”
　　“很显然，他还好好的，否则，不管怎么说我们都会有消息的。”公爵夫人手边是一份下午版的《州报》，她已经吩咐秘书下楼到前厅再去取些更早之前的版次了。而且，他们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守着收音机里的整点新闻。现在，收音机又被轻轻地扭开，新闻播报的却是马萨诸塞州夏日暴雨造成损失的情况，而上一条则是白宫发表的关于越南的声明。报纸和先前的广播也提及了肇事逃逸事件的调查情况，不过只是简单带过几句，还是调查仍在继续，并无新进展之类不痛不痒的陈词滥调。
　　“昨晚在路上的时间也就几个小时，”公爵夫人好像在自我安慰着继续搭着话，“今晚就有所不同，天一黑他就能上路了，到了明天早上，应该就万事大吉了吧。”
　　“万事大吉！”她的丈夫又忧郁地开始喝酒。“我看那只是你在乎的‘眼前事’大吉了吧，而那些已经发生的事呢？大吉了吗？那个女人……还有那个孩子。那些现场的画面……你不也看到了吗？”
　　“那些已经过去了，我们做都做了，现在做什么已经于事无补了。”
　　公爵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，还在自顾自地念叨着，“今天就是葬礼了……就今天下午……至少还能去。”
　　“你不能去，你应该知道你去不了。”
　　宽敞雅致的房间里鸦雀无声。
　　突然刺耳的电话铃声打破了沉寂。两人互望了一眼，谁也不想去接。公爵脸上的肌肉时不时地抽动几下，似乎紧张的神经想要破面而出似的。
　　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，接着便息了声。隔着房门，他们隐约地听到秘书用分机讲电话的声音。
　　没一会儿，秘书就来敲门，怯生生地进了屋。他偷看了一眼公爵，硬着头皮说道，“公爵大人，本地的一家报纸打来电话，他们说他们有……”秘书犹豫了一下，才说了一句“有一则即时简报，好像跟您有关。”
　　竭力稳住情绪，公爵夫人故作镇定地接茬儿道，“我来接电话，把分机撂下吧。”她拿起了身边的电话，似乎还挺从容，不过如果用心近瞧的话，就会发现她的手已经在抖了。
　　等到分机挂上的咔嗒一声后，她才鼓足勇气郑重其事地说道，“我是克罗伊登公爵夫人。”
　　话筒那边传来一名男子清脆的声音，“夫人，这里是《州报》本地新闻编辑部。我们从美联社得到一条快讯，刚刚又来了后续报道……不好意思，请稍等。”那声音说到这儿就停了下来。公爵夫人听到对方性急地嚷着，“到底放哪儿去了？那个……嘿，安迪，把那个电报新闻稿扔过来。”
　　接着，就是纸张翻动的声音，随后那个人继续说道，“对不起，夫人。我现在就读给您听。”
　　伦敦美联社消息，据称英国议会今日提名克罗伊登公爵，英政府著名的外事纠纷消防员，为下一任英国驻华盛顿大使。相关方面初步反应良好，正式的官方声明预期将会很快发布。还有一些，夫人，我就不劳烦您听下去了。我们给您打电话主要是想听听您丈夫有何感言，是否要发布什么声明。如果您允许的话，我们还想派一名摄影记者到饭店去。”
　　一时间，公爵夫人闭上了双眼，任由解脱的浪潮像抚慰的镇痛药水般冲刷着几近崩溃的身体。
　　电话那边的“报喜鹊”打断了她的思绪，“夫人，您还在吗？”
　　“我听着呢。”公爵夫人强打精神让大脑重新运行起来。
　　“关于声明嘛，我们想……”
　　“这个时候，”公爵夫人打断了他的话，“我丈夫没有任何声明，除非等到任命正式确认后才有可能。”
　　“是这样啊，那么……”
　　“这也同时适用于拍照事宜。”
　　“报喜鹊”听起来很失望，“当然了，我们还想把所得到的消息刊登在下一版次的报纸上。”
　　“那是你们自己的事。”
　　“那么，等到官方正式确认后，我们还想和您取得联系。”
　　“如果等到那个时候，我相信我丈夫会很高兴和媒体见面的。”
　　“到时候，我们可以再打电话吗？”
　　“请便。”
　　放下电话后，克罗伊登公爵夫人挺直了腰板，坐在那儿一动未动。最后，终于一丝微笑挂到了嘴边，吐出了解脱的一句，“终于赶上了，杰弗里成功了。”
　　她的丈夫难以置信地睁圆了眼睛，舔了舔嘴唇，“华盛顿？”
　　公爵夫人把美联社快讯的主要内容重复了一遍。“消息可能是故意透露的，投石问路之举。目的是试探相关的反应，现在的反响还不错。”
　　“我本来还不信，就算是你弟弟……”
　　“他的影响当然起作用了，不过毫无疑问，还有其他的因素在推动。时势，现在的时势需要你这样背景的人顶上去，政治上也配合。别忘了，我们是知道会有这种可能性的。很幸运，所有的机会恰巧合力作用在一起，促成了现在的这个结果。”
　　“现在真的成了……”公爵说了半句就不吭声了，好像不敢往下想了。
　　“现在真的成了，怎么样？”
　　“我心里没底……我到底能不能挨过去？”
　　“你当然能行，你一定行，我们可以的。”
　　公爵迟疑地摇了摇头，“曾经我是有机会……”
　　“现在就是机会。”公爵夫人的声音变得尖厉起来，以不容辩驳的口吻命令着，“今天晚些时候，你就要面见媒体，还要有一些其他的安排。从现在起，你的言行要一致，并且要保持下去。”
　　公爵慢慢地点点头，“……我尽力而为吧。”说着举起杯子就想抿一口酒。
　　“不行！”公爵夫人猛然起身，一把从她丈夫的手里抢下酒杯，径直往浴室走去。他听到了把酒倒进水池的声音。公爵夫人返转回来，郑重其事地宣布，“以后要滴酒不沾，听明白了吗？还有其他的那些玩意都给我离得远远的。”
　　公爵似乎还想抗争，不过还是服软了，“要是……只能如此吧。”
　　“如果你希望我把所有的酒都拿走的话，你就再倒一杯试试……”
　　公爵摇了摇头，“我可以的。”只见他似乎竭力地抖擞精神，要集中飘散的思绪。他把前天演示过的变色龙本领又拿出来了，似乎脸上比刚才多了些刚毅之色，声音也变得稳重沉着了不少，“这是非常好的消息啊。”
　　“是，”公爵夫人很满意，“这是一个新的开始。”
　　公爵朝夫人上前半步，随即就改变了主意，不管是什么新的开始，他很清楚两人之间已经不会再重新开始了。
　　果不其然，他妻子根本就没搭理他的小动作，而是开始大声地分析起来，“我们有必要修改一下芝加哥的计划。从现在起，你的一言一行都会成为瞩目的焦点。如果我们再一同赶赴芝加哥，那么一定会惊动当地的媒体。如果再把车子拿去修理，就更会勾起公众的好奇和猜疑。”
　　“总得去一个吧。”
　　公爵夫人挺身而出，决绝道，“我一个人去。我得改变一下外貌，再戴一副眼镜，多加小心的话不会引起注意的。”她把眼睛扫向了写字台边上的一只小公文箱。“我得把剩下的钱带走，有备无患。”
　　“你是觉得……那个渣子会安全抵达芝加哥吧。他现在还没呢。”
　　公爵夫人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，好像忆起了已经摆脱掉的噩梦。
　　她自言自语地嘀咕着，“噢，老天啊！现在这个才是高于一切的……他一定会！他必须会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