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四

 

2021-08-01 18:46:57   作者：阿瑟·黑利   来源：阿瑟·黑利作品集   评论：0   点击：

　　7

　　在早餐前的祷告时，柯蒂斯·奥基夫发现自己竟然有两次走神了。他很熟悉这个信号，心中不安之时就会这样。他也没太苛求自己，只是简单地和上帝道了歉。毕竟不安是因为他来自本能的勇往直前，也许这正是上帝捏塑的饭店大王在天性中的一部分呢。
　　不过，这也让他聊以自慰，想来也好，在新奥尔良，他再熬上最后一天就可以功德圆满了。他今晚就会赶回纽约，明天就到意大利。他和多萝西在那儿的目的地是那不勒斯，奥基夫在那里也有自己的饭店。除了换一个环境外，毕竟回到自家饭店会更舒服些。柯蒂斯·奥基夫从来就没搞懂这一点，为什么有人会这么诋毁他的饭店：你就算环游了世界，但只要住在奥基夫的连锁饭店里，那就跟没离开美国一个样。尽管他还挺钟情到国外走走的，不过他更喜欢周围是他熟悉的环境——美国式的装点陈设，只允许一点点儿的当地风情融合其中；美国式的抽水马桶；美国式的食物以及大部分时间里，要有美国的人民。在奥基夫打造的帝国城堡里，这些东西样样不缺。
　　也许再过一周，他又会耐不住性子想要离开意大利了，就像此时在新奥尔良待腻了一样。不过，这又有什么关系，他的城堡遍布天下，他可以去的地方多得是——泰姬陵奥基夫饭店、里斯本奥基夫饭店、澳大利亚阿德莱德奥基夫饭店、哥本哈根奥基夫饭店等。“元首”的驾临虽然不像过去那样，可以对连锁饭店的经营一锤定音，不过还是能让饭店大赚一笔，就像教皇的逗留能使一间大教堂“香火”旺盛一样。
　　过后，他当然还会回到新奥尔良，但大概要一两个月之后了。那时的圣格里高利大饭店——该叫奥基夫——圣格里高利大饭店了吧，也该翻修重塑成奥基夫帝国的新样板店。他出席的落成大典将会是凯歌高奏、锣鼓喧天的盛会；市民们欢声笑语、弹冠相庆；报纸、电台、电视争相报道，全媒体地毯式覆盖。通常为了烘托这样的盛况，他还会带来名人助阵团，其中还包括好莱坞明星呢。请到他们其实不难，白吃白喝白旅游，还能轻轻松松捞大钱，谁会不愿意呢？
　　一想到这些，柯蒂斯·奥基夫就有点儿迫不及待了，盼望着这些事情能尽快实现。可着急的狐狸暂时吃不着葡萄，这让他心中多少有些沮丧。沃伦·特伦特对于两晚前所开的条件到底接不接受呢？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接到那个老家伙正式的缴械电话呢？现在，星期四的上午都过去一半了，离商定的正午截止时间还有不到90分钟。看来，这个圣格里高利现任的所有者还不死心，一定是因为这个老家伙自身的原因，要死扛到最后才肯松口吧。
　　奥基夫终于坐不住了，来回在套房里踱来踱去，静不下来。早在半个小时前他就给了多萝西几百美元的大钞票，打发她逛街购物去了。他叮嘱多萝西，应该买些轻便的薄衫。因为那不勒斯比新奥尔良还要热，而且，他们到纽约后应该就没时间再买东西了。多萝西对他的恩赐感激不尽，她总是这样感恩戴德，却看不出有多么兴高采烈，这还真让奥基夫有些摸不着头脑。跟几百美元相比，昨天他只花了6美元，让二人乘船来了一次绕港航游，当时多萝西的兴奋劲就别提了，比花了6万美元还开心。女人心啊，他颇有感慨，真是海底针，她们真是一群神秘莫测的生物。
　　他驻足窗前，向外张望，突然客厅另一边的电话响起。他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去，急急忙忙拿起话筒。
　　“喂？”
　　他多么希望那是沃伦·特伦特告饶的声音，可事与愿违，一名接线员通知他，这是长途电话。不一会儿汉克·兰尼兹乐那慢吞吞伴着鼻音的加州长调腔，从电话的那边传来。
　　“是奥基夫先生吗？”
　　“嗯，我就是。”心中的焦虑让柯蒂斯·奥基夫一时间多少丧失了些理智，真希望他这位西海岸的代表能明白，在24个小时内打两遍电话是多么没必要啊。
　　“我有天大的喜讯要汇报。”
　　“什么消息？”
　　“我为多萝西签了一份合同。”
　　“我好像昨天跟你说明白了吧，我要你为拉希小姐做特别的安排。”
　　“您期待的特别是怎样的呢，奥基夫先生？这个可以算是最特别的了，真是要破纪录了。多萝西真是一个幸运的女孩。”
　　“说说看。”
　　“大导演华特·寇松要翻拍《浮生若梦》，您还记得吗？我们投过钱的。”
　　“我记得。”
　　“昨天我才挖到一条消息，华特需要一个女孩，演当初大明星安·米勒年轻时饰演的那个角色呢。那可是一个戏份不少的黄金配角呀，太适合多萝西了，像穿紧身胸罩很适合她一样。”
　　柯蒂斯·奥基夫又焦躁了起来，心中挺不乐意的，他希望兰尼兹乐能谨慎用词。
　　“我想应该有试镜吧。”
　　“当然得有啊。”
　　“都还没试镜呢，你怎么就知道寇松导演会同意启用多萝西？”
　　“您没开玩笑吧？可别低估了您的影响力呀，奥基夫先生。多萝西没问题，而且我还请来了桑德拉·斯特劳恩来配合她呢。您知道桑德拉吧？”
　　“知道。”奥基夫太知道桑德拉·斯特劳恩了，她在电影界可是大名鼎鼎、算得上最成功的表演指导之一。别的成就不用多提，单单一项记录就很辉煌。她有胆量接受有影响力的赞助商推荐的一些无名女孩，并能把她们改造成票房女王。
　　“我真为多萝西高兴，”兰尼兹乐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，“我一直都挺喜欢她这个小女孩的。不过只有一件事可能麻烦点儿，我们得尽快赶过去。”
　　“要多快？”
　　“昨天，他们就让多萝西过去了，奥基夫先生。不过，一切都没问题，其他的安排也没问题。”
　　“什么其他安排？”
　　“珍妮·拉马什呀。”汉克·兰尼兹乐有点儿拿不准了，“您没忘吧？”
　　“没忘。”奥基夫当然记得，那位深色肌肤、机灵迷人的瓦萨毕业生，早在一两个月前就把他的魂儿给勾过去了。但是，昨天和兰尼兹乐谈完后，他暂时搁置了对她的想法。
　　“一切都安排妥当了，奥基夫先生。珍妮今晚飞纽约，明天在那儿和您会合。我们把多萝西去那不勒斯的预订都改成珍妮的了，那么多萝西就可以从新奥尔良直飞过来。很简单吧？”
　　真的是太简单了。事实上，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，以至于奥基夫都觉得这个安排无懈可击。可他心中却很纳闷儿，为什么想在计划中找出一点儿不妥之处呢？
　　“你敢保证，拉希小姐肯定能拿到角色吗？”
　　“奥基夫先生，我以逝去家母的名义起誓，绝对没问题。”
　　“你妈妈还健在呢。”
　　“那就以我祖母的名义。”兰尼兹乐突然不吱声了，随后好像才突然觉悟似的，“要是您觉得和多萝西难以启齿的话，那就让我来跟她说吧。您只要出去几个小时，我来给她打电话，一切都没问题。这样就免了哭天抹泪，也不必说再见了。”
　　“谢谢。我自己可以处理。”
　　“那就随您心愿吧，奥基夫先生，我只是想帮忙。”
　　“拉希小姐会发电报，告诉你何时抵达洛杉矶，你会去接机吗？”
　　“那当然，能见到多萝西太棒了。那么，奥基夫先生，祝您在那不勒斯度过幸福时光，我可真嫉妒您能有珍妮啊。”
　　奥基夫一声不吭，直接挂了电话。


　　多萝西上气不接下气地完成了采购的任务，大包小裹地满载而归。后面跟着一个咧嘴偷笑的行李生，差不多也是超载运行。
　　“我还得去一趟，柯蒂斯，还有不少呢。”
　　奥基夫粗暴地嚷道，“所有这些都是可以递送的，你根本用不着自己拿。”
　　“哦，不过这更刺激啊！就像过圣诞节一样。”她又告诉行李生，“我们要去那不勒斯呢，在意大利。”
　　奥基夫给了行李生1美元，一直等着他离开房间。
　　多萝西把大包小包放下，一时真情涌动，飞身扑到奥基夫面前，搂住他的脖子在双颊两边各亲了一口，“你想我了吗？哇，柯蒂斯，我好开心！”
　　奥基夫轻轻地摆脱多萝西的拥抱，“来，我们坐下来，我正想告诉你计划有变，还有一个好消息呢。”
　　“我们要提前动身啦？”
　　他摇了摇头，“变化主要是跟你有关。事实是这样的，我的宝贝，你拿到了一部电影里的角色。这个我一直在争取呢，今天上午才得知，一切都安排好了。”
　　他注意到多萝西那天真的蓝眼睛正在凝望着他。
　　“我保证是一个不错的角色，事实上，是我坚持要求才争取到的。如果进展顺利，我觉得这只是一个开始，你会以此为契机大红大紫起来的。”柯蒂斯·奥基夫没有再说下去，因为他自己都觉得这些话很空洞、太虚伪。
　　多萝西慢慢地说着，“我猜你的意思是……我该走了。”
　　“很遗憾，我的宝贝，是这样的。”
　　“很快？”
　　“恐怕是很快，明天。明天上午，你直飞洛杉矶。汉克·兰尼兹乐会去接你。”
　　多萝西缓缓地点了下头，算是同意吧。她不经意地抬起一只手，纤细的手指心不在焉地探向脸庞，将一缕秀发向后捋顺。这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动作，可就像多萝西许多的小动作一样，一颦一笑百媚顿生、举手投足醉心迷情。奥基夫一想到汉克·兰尼兹乐和多萝西在一起的情景，竟意气用事地嫉妒了起来，一阵刺痛酸楚在心中泛起。兰尼兹乐这个人，一直以来都在为奥基夫牵线搭桥。老板看中的女人大部分都是他拉来的，也算是兢兢业业不辱使命。而且就算让他吃了熊心豹子胆，也绝不敢对雇主相中的女人有任何非分之举。不过，那只是在老板宠爱之前，如果那之后……那之后就是另一码事了。奥基夫连忙把思绪掐断，不敢再想下去了。
　　“我想让你知道，我的宝贝，失去你对我是很大的打击。不过，我们不得不为你的未来着想。”
　　“柯蒂斯，一切都很好，我也很好。”多萝西的眼睛却始终凝视着他。尽管那绝对只是天真无邪的目光，可奥基夫总荒谬地觉得，那是一双可以剥离伪装直击真实的眼睛。“我真的很好，一切都很好，你不必为我担心。”
　　“我希望，那个电影的角色，也许能让你更开心一点儿。”
　　“我很开心啊，柯蒂斯！哇，我真的很开心！你一直在让我很开心啊，一直在为我做着最甜蜜的事呢。”
　　多萝西的这个反应让奥基夫心安理得了起来，倒觉得之前的空话也未必虚伪。“这确确实实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，我相信你能行的，而且我会密切关注你的星途呢。”他决心痛斩情丝，把心思转移到珍妮·拉马什的身上去。
　　“我猜……”多萝西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哽咽。“我猜你今晚就会走了吧，在我之前就会离开。”
　　奥基夫当机立断，一口否决，“不，飞离计划更改，我今天不走了，明天上午再走。对我俩来说，这是一个特别的夜晚，我要陪你共度良宵。”
　　多萝西感激地扬起头深情凝望。正在这时，电话铃声“恰到好处”地响了起来，奥基夫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，终于摆脱“缠绵悱恻别亦难”的气氛了，他抓起了电话。
　　“奥基夫先生吗？”一个女人悦耳的声音响起。
　　“是我。”
　　“我是克丽斯汀·弗朗西斯，沃伦·特伦特先生的助手。特伦特先生委托我询问您，现在是否方便，他想亲自去拜访您。”
　　奥基夫看了看手表，离正午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了。
　　“好，”他立刻应允，“我也很想见见特伦特先生，请转告他，现在就可以过来。”
　　放下电话，他微笑着对多萝西说道，“我的宝贝，看来咱们俩都有喜事，双喜临门。你有你的星光大道，而我，很快就有新店开张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