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回 人鱼
2019-07-15 13:01:02   作者:古龙   版权: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   评论:0   点击:

  呼声很短促,很尖锐,充满了惊惧恐怖之意。
  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。
  英万里动容道:“这好像是方才到甲板上那位姑娘的声音。”
  原随云道:“不错。”
  他们两人的耳朵,是绝不会听错的。
  但高亚男又怎会发出这种呼声?她绝不是个随随便便就大呼小叫的女人,连胡铁花都从未听过她的惊呼。
  这次她是为了什么?
  舱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?
  难道那四条人鱼真是海底的鬼魂?此来就是为了要向人索命?
  胡铁花第一个忍不住了,用力拍门,大声道:“什么事?快开门。”
  没有回应,却传出了痛哭声。
  胡铁花脸色又变了,道:“是高亚男在哭。”
  高亚男虽也不是好哭的女人,但她的哭声胡铁花却是听过的。
  她为什么哭?
  舱房里还有别的人呢?
  胡铁花再也顾不了别的,肩头用力一撞,门已被撞开。
  他的人随着冲了进去。
  然后,他整个人就仿佛突然被魔法定住,呼吸也已停顿。
  每个人的呼吸都似已停顿。
  无论谁都无法想像这舱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,无论谁都无法描叙出此刻这舱房中悲惨可怖的情况。

×      ×      ×

  血——
  到处都是血。
  倒卧在血泊中的,赫然竟是枯梅大师。
  高亚男正伏在她身上痛哭。
  另一个少女早已吓得晕了过去,所以才没有听到她的声音。
  “人鱼”本是并排躺着的,现在已散开,诱人的胴体己扭曲,八条手臂都已折断。
  最可怕的是,每个人的胸膛上,都多了个洞。
  血洞!
  再看枯梅大师焦木般的手,也已被鲜血染红。
  金灵芝突然扭转身,奔了出去,还未奔上甲板,已忍不住呕吐起来。
  原随云面色也变了,喃喃道:“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?血腥气怎会这么重?”
  没有人能回答这句话。
  这变化实在太惊人、太可怕,谁也无法想像。
  枯梅大师的武功,当世已少敌手,又怎会在突然间惨死?
  是谁杀了她?
  原随云道:“蓝太夫人呢?难道已……”
  高亚男忽然抬起头,瞪着他,嘶声道:“是你害了她老人家,一定是你!”
  原随云道:“我?”
  高亚男厉声道:“这件事从头到尾,都是你的阴谋圈套。”
  她眼睛本来也很美,此刻却已因哭泣而发红,而且充满了怨毒之色,看来真是说不出的可怕。
  只可惜原随云完全看不见。
  他神情还是很平静,竟连一个字都没有辩。
  难道他已默认?
  高亚男咬着牙,厉声道:“你赔命来吧!”
  这五个字还未说完,她身形已跃起,疯狂般扑了过来,五指箕张,如鹰爪,抓向原随云的心脏。
  这一招诡秘狠辣,触目惊心!
  江湖中人都知道华山派武功讲究的是清灵流动,谁也想不到她竟也会使出如此毒辣的招式。
  这一招的路数,和华山派其他的招式完全不同。
  “难道枯梅大师就是用这一招将人鱼们的心摘出来的?”
  高亚男显然也想将原随云的心摘出来。
  原随云还是静静的站在那里,仿佛根本未感觉到这一招的可怕。
  无论如何,他毕竟是个瞎子,和人交手总难免要吃些亏的,高亚男若非已恨极,也不会用这种招式来对付个瞎子。
  胡铁花忍不住大喝道:“不可以,等……”
  他下面的一个字还未说出,高亚男已飞了出去。
  原随云的长袖只轻轻一挥,她的人已飞了出去,眼看已将撞上墙,而且撞得还必定不轻。
  谁知她身子刚触及墙壁,力道就突然消失,轻轻的滑了下去。
  原随云这长袖一挥之力,拿捏得简直出神入化。而且动作之从容,更全不带半分烟火气。
  纵然是以“流云袖”名动天下的武当掌门,也绝没有他这样的功力。
  高亚男身子滑下,就没有再站起。
  她已晕了过去。
  胡铁花脸色又变了,一步窜了过去,俯身探她的脉息。
  原随云淡淡道:“胡兄不必着急,这位姑娘只不过是急痛攻心,所以晕厥,在下并未损伤她毫发。”
  胡铁花霍然转身,厉声道:“这究竟是不是你的阴谋?”
  原随云叹道:“在下直到此刻为止,还不知道这里发生的是什么事?”
  胡铁花道:“但你方才为何要默认?”
  原随云道:“在下并未默认,只不过是不愿辩驳而已。”
  胡铁花道:“为何不愿辩驳?”
  原随云淡淡一笑,道:“男人若想和女人辩驳,岂非是在自寻烦恼?”
  他对女人居然也了解得很深。
  女人若认为那件事是对的,你就算有一万条道理,也休想将她说服。
  胡铁花不说话了,因为他也很了解这道理。
  墙角的少女,已开始呻吟。
  楚留香拉起了她的两只手,将一股内力送入了她心脉。
  她心跳渐渐加强了。
  然后,她的眼张开,瞧见了楚留香,突然轻呼一声,扑入了楚留香怀里——似乎要将整个人都埋在楚留香胸膛里。
  她身子不停的发抖,颤声道:“我怕……怕……”
  楚留香轻抚着她披肩的长发,柔声道:“不用怕,可怕的事已过去了。”
  他声音中似乎也有种可以令人安定的力量,虽然只不过说了几个字,那少女的情绪已渐渐稳定了下来。
  楚留香道:“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?”
  这句话正是每个人都想问的,他已等了很久。
  少女道:“那些人……那些女人……”
  她突又激动起来,声音已哽咽。
  胡铁花忍不住问道:“那些女人怎么样?”
  少女抽搐着,断断续续的说道:“她们本来好像已死了,躺在地上,我师傅想去救她们,正在查看她们的病因,谁知道……谁知道……”
  说到这里,她又失声痛哭了起来。
  女人若要哭,正如天要下雨,那是谁也没法子阻止的事。
  大家只有等着。但心里已隐隐猜到是怎么回事了。
  少女的脸还是埋在楚留香胸膛里,他的衣襟已被泪水湿透。
  他的胸膛温暖而强壮。
  少女的眼泪却比明珠更值得珍惜。
  一个男人的胸膛上若没有沾过少女的泪,也许他就不能算是个真正的男人。因为男人的胸膛,正是少女们哭泣时最好的安慰。
  少女的哭声终于渐渐平息。
  又过了半晌,她才抽泣着道:“谁知那些女人根本没有病,我师傅刚过去探她们的脉息,她们突然一跃而起,四个人就像是条八爪鱼,将我师傅紧紧缠住。”
  原随云皱眉道:“以蓝太夫人的武功,就算被人缠住,也很容易甩脱的,何况,她们四个人绝不会有很深的功力。”
  少女道:“但她们的力气却大得吓人,而且身上就像涂着油似的,又滑又腻,我过去想拉开她们,根本连抓都抓不住。”
  胡铁花道:“她们既然要下毒手,你们为何不先杀了她们?”
  少女道:“已经来不及了。”
  胡铁花道:“来不及?”
  少女道:“她们像是都经过很严格的训练,配合得都很好,四个人凑上去一压一挤,我师傅全身的骨骼就已全都被压断!”
  说到这里,她身子又颤抖起来,似乎又想起了她师傅骨头折断时所发出的那种可怕的声音。
  那种声音无论谁听过,永生都难以忘记。
  原随云长长叹息了一声,道:“这种事的确是任何人都想像不到的,也就难怪连令师这样的人物,都要遭她们的毒手了。”
  少女恨恨道:“但她们也休想活,我师父临死前,已为自己报了仇。”
  原随云道:“哦?”
  少女道:“她们得手后,立刻就想逃,却未想到我师父近年已练了摘心手。”
  原随云动容道:“摘心手?”
  少女道:“她老人家觉得江湖中恶人越来越多,练这门武功,正是专门为了对付恶人用的。”
  原随云沉吟着道:“据说这‘摘心手’乃是华山第四代掌门‘辣手仙子’华琼凤所创,她晚年也自觉这种武功太毒辣,所以严禁门下再练,至今失传已久,却不知令师是怎会得到其中心法?”
  少女似也自知说漏了嘴,又不说话了。
  胡铁花却抢着道:“蓝太夫人本是华山枯梅大师的方外至交,原公子难道没听说过?”
  胡铁花居然也会替人说谎了。
  只不过,这谎话说的并不高明。
  枯梅大师从小出家,孤僻冷峻,连话都不愿和别人说,有时甚至终日都不开口,又怎会和远在江左的蓝太夫人交上了朋友?
  何况,华山门规素来最严,枯梅大师更是执法如山,铁面无私,又怎会将本门不传之秘私下传授给别人?
  幸好原随云并没有追问下去。
  这位门第高华的武林世家子,显然很少在江湖间走动,所以对江湖中的事,知道得并不多。
  他只是慢慢的点了点头,缓缓道:“摘心手这种武功,虽然稍失之于偏激狠辣,但用来对付江湖中的不肖之徒,却再好也没有了……那正是以其人之道,还治其人之身。”
  楚留香也叹了口气,道:“她老人家若非练成这种武功,只怕就难免要让她们逃走了。”
  胡铁花道:“为什么?她老人家若用别的武功,难道就杀不死她们?”
  楚留香道:“别的武功大半要以内力为根基,才能发挥威力,那时她老人家全身骨骼已散,怎能再提得起真力?”
  原随云道:“不错。”
  楚留香道:“摘心手却是种很特别的外门功夫,拿的是种巧劲,所以她老人家才能借着最后一股气,将她们一举而毙。”
  原随云道:“香帅果然渊博,果然名下无虚。”
  胡铁花道:“纵然如此,她们还是逃不了的。”
  楚留香道:“哦?”
  胡铁花冷笑道:“我们又不是死人,难道还会眼看着她们逃走不成?”
  楚留香叹道:“话虽不错,可是,她们身无寸缕,四个赤裸着的女人突然冲出来,又有谁会去拉她们?”
  他苦笑着,又接道:“而且,正如这位姑娘所说,她们身上又滑又腻,纵然去拉,也未必拉得住。”
  胡铁花冷冷道:“不用拉,也可以留住她们的。”
  楚留香道:“可是她们突然冲出,我们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,又怎会骤下杀手?何况,这舱房又不是只有一扇门。”
  舱房中果然有两扇门,另一扇是通向邻室的,也正是高亚男她们住的地方,此刻屋子里自然没有人。
  胡铁花只好闭上嘴了。
  楚留香道:“由此可见,这件事从头到尾,她们都已有了很周密的计划,连故意赤裸着身子,也是她们计划中的一部分。”
  原随云缓缓道:“她们故意钻入渔网被人捞起,一开始用的就是惊人之举,已令人莫测高深,再故意赤裸着身子,令人不敢逼视,更不敢去动她们。”
  他叹了口气,又缓缓接着道:“这计划不但周密,而且简直太荒唐、太离奇、太诡秘、太不可思议!”
  楚留香叹道:“这计划最巧妙的一处,就是荒唐得令人不可思议,所以她们才能得手。”
  英万里突然道:“但其中有一点我却永远无法想得通。”
  楚留香道:“却不知是哪一点?”
  英万里道:“在下也已看出,她们并没有很深的内功,又怎能屏住呼吸那么久?”
  楚留香正在沉吟着,原随云突然道:“这一点在下或能解释。”
  英万里道:“请教。”
  原随云道:“据说海南东瀛一带岛屿上,有些采珠的海女,自幼就入海训练,到了十几岁时,已能在海底屏住呼吸很久;而且因为在海底活动,最耗体力,所以她们一个个俱都力大无穷。”
  英万里道:“如此说来,这四人想必就是南海的采珠女了。”
  胡铁花跌足道:“原公子既然知道世上有这种人,为何不早说?”
  原随云苦笑道:“这种事本非人所想像,在下事先实也未曾想到。”
  英万里道:“只不过,附近并没有岛屿,她们又是从哪里来的?”
  张三道:“她们又怎会知道蓝太夫人在这条船上,怎知她老人家肯出手为她们医治?”
  原随云叹道:“这些问题也许只有她们自己才能解释了。”
  英万里也叹息着道:“只可惜蓝太夫人没有留下她们的活口。”
  原随云沉吟着,忽然又道:“却不知令师临死前可曾留下什么遗言?”
  那少女道:“我……我不知道。”
  胡铁花皱眉道:“不知道?”
  那少女嗫嚅着道:“我一看到血,就……就晕过去了。”
  楚留香道:“我想,蓝太夫人也不会说什么的,因为她老人家想必也不知道这些人的来历,否则又怎会遭她们的毒手?”
  原随云叹了口气,道:“她老人家已有数十年未在江湖中走动,更不会和人结下冤仇,那些人为什么要如此处心积虑的暗算她?为的是什么?”
  这也就正是这秘密的关键所在。
  动机!
  没有动机,谁也不会冒险杀人的。
  楚留香并没有回答这句话,沉默了很久,才叹息着道:“无论如何,这秘密总有揭穿的一日,现在我只希望这些可怕的事,以后永远莫要发生了……”
  他永远也想不到要揭穿这些秘密所花的代价是多么惨重,更不会想到以后这几天中所发生的事,比以前还要可怕得多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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