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回 四仪掠飞鸿,粉蝶多事凌云狂傲;一剑斗铁胆,回风舞柳塞外飞花
 
2019-07-05 09:27:24   作者:古龙   版权: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   评论:0   点击:

  尚未明见他越讲越不像话,便向熊倜说:“大哥,你认识他吗。”
  边浩一阵狂笑,说道:“认得又怎样,不认得又怎样,难道你想架个横梁子吗。”
  熊倜此刻也沉不住气了,叱道:“姓边的,你最好少说废话,我不过看你是我东方兄之友,才让你三分,你却别以为我熊倜怕了你。”
  边浩一听“熊倜”两字,真是所谓“人的名,树的影”,也微微一愕,随即笑道:“噢,原来阁下就是熊倜呀,看来今日我的剑倒真的过过瘾了。”说罢又是一阵狂笑。
  尚未明等他笑过,突地哈哈也笑了起来,而且笑的声音更大。
  边浩又是一愕道:“阁下又是何许人也。”
  尚未明冷冷说道:“我是笑今日你的剑只怕真要过瘾了。”
  边浩本狂,却是不得别的人狂,怒道:“你是什么东西,也配向我叫阵。”
  尚未明道:“我正要问你什么东西,也配向我大哥叫阵。”
  他朝边浩轻蔑地招了招手,又道:“像你这样的东西,只配和我这样的东西较量,来来,我保险让你过瘾就是了。”
  熊倜忙道:“贤弟不要包搅,这人是我的,不管你的事。”
  边浩见他两人抢来抢去,竟将自己看成消遣似的,再也摆不出名家的架子,怒道:“你们两个一齐来好了,让边大爷教训你们。”
  尚未明冷削地说道:“只怕今日是谁教训谁还不一定呢。”
  边浩怒极,一点甲板,身形便飘了起来,叱道:“我先教训教训你。”
  他身在空中,双掌齐出,便向尚未明击下,孤峰一剑得以享名江湖,名列“双绝”,武功实是不凡,他这一施展出掌力,只觉风声虎虎,满地飞砂,声势的确惊人得很。
  铁胆尚未明也知道此掌非同小可,但他自幼遇师,苦练多年,招式也许没有熊倜以及边浩两人因各有名师奇缘而施出的巧妙,但掌力确绝不逊色,是以他曾和熊倜对了一掌,也是扯个平手。
  此刻他微一挫腹,双掌蓦翻,吐气开声,又硬生生接了边浩一掌。
  这一掌两人俱是全力而施,比起熊倜和他的一掌,又自不同,只听一声大震之后,尚未明固是连退数步,边浩在空中一翻身,险些跌在地上。
  这一下,他们两人俱皆出乎意料之外,皆因他二人都不知道对方是谁,是以也俱都未料到对方会有这样的武功内力。
  熊倜突地一步站在他两人当中,说道:“你两人都不能动手。”
  边浩、尚未明俱都不知道他说此话的原因,尚未明问道:“为什么?”
  熊倜指着边浩问尚未明道:“你认得此人姓甚名谁吗?”
  尚未明摇了摇头。
  熊倜又指着尚未明向边浩问道:“你又知道他是什么人吗。”
  边浩自也摇了摇头。
  熊倜笑道:“这就好了,你两人既然互不相识,怎能随便动手呢。”
  他这一番歪理,倒将两人都问住了。
  于是熊倜又对边浩说道:“可是你我两人又不同了,你自认得我,我也知道你就是鼎鼎大名的边浩,我们动手,就合理得很了。”
  边浩被问得啼笑皆非,正不知如何答话才好,尚未明却又横身一掠,抢到熊倜前面,对边浩说道:“原来阁下就是孤峰一剑呀。”
  边浩精神一振,说道:“你也知道呀。”
  尚未明道:“当然,当然。”他又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:“我就是铁胆尚未明,你知道吗,铁就是钢铁的铁,胆就是月旁加个旦字。”
  此番轮到边浩和熊倜两人不知他在弄什么玄虚了,边浩自然也听到过尚未明的名字,说:“这样看来,今日之会,真的更有意思了,原来阁下就是两河绿林道的总瓢把子。”
  尚未明笑嘻嘻地说道:“岂敢,岂敢,正是区区在下。”
  他又回头对熊倜道:“现在他认得了我,我也认得了他,我和他动手,也很合理了吧。”
  熊倜暗忖道:“看样子我这位尚老弟,倒也挺喜欢打架。”
  于是他笑着点了点头。
  尚未明再向边浩说道:“好了,好了,你过瘾的时候到了,快动手吧。”
  他话方说完,身形一晃,一个箭步窜了上去,左手曲肱而侧,右掌一抖,竟像化成三个圈子,这本是剑法中的“梅花三弄”,但他却用之于掌上,威力仍见异常奇妙。
  边浩见他话到人到,而且一出手就是绝招。也不敢丝毫疏忽,须知边浩虽是骄狂,但若真的遇见大敌,却仍慎重异常。
  这是一个武林中人,几乎必备条件,边浩等到掌已临头,不退不闪,身形却突地一斜,脚跟牢牢钉在地上,人却往左侧斜成坡,右手乘势挥去,“天女散花”,亦是峨嵋心法。
  尚未明见边浩闪避和出击,确是和一般人大不相同,哼了一声,双掌一错,连环拍出数掌,顿时但见掌影如缤纷之落英,漫天飞舞。
  他所施的正是西域异僧的奇门掌式“塞外飞花三千式”,名为三千式,其掌法的繁复变化,可想而知,边浩却静如山岳,展出峨嵋心法,以不变应万变,来应付尚未明的掌式。
  那操舟的船夫,哪曾见过这等场面,蹲在船上,竟吓得呆了。
  尚未明和边浩,俱是江湖上一等一的身手,变招之速,出招之快,反应之敏,连站在旁边的熊倜,也看得呆了。
  晃眼,两人已拆了数十余招,边浩虽是守多攻少,但却每一出手,必是要穴。
  熊倜知道两人这一动手,正是两虎相争必有一伤,而且除非有个武功高绝的人来,否则谁也不能分开此仗,自忖自身武功虽比两人高出少许,但想拆开此两人,也是万万不能的。
  须知他虽不愿意尚未明受到任何伤害,但却也不愿边浩受伤。
  皆因边浩这一动手,他更生出爱才之念,觉得他除了生性狂傲些外,无论人才武功,都端的是个人物,若然伤了,岂非可惜。
  两人瞬息又拆了十余式,边浩突地一声长啸,掌式一变,竟自施出峨嵋旁支的一套亦是招式变幻甚多的“回风舞柳”掌法。
  这一下两人的掌式俱是以快制快,身形变幻不息,招式亦是缤纷多采,只见掌影漫天飞舞,和方才又是另外一番景象。
  熊倜知道边浩这一变换掌式,片刻便要分出胜负,不禁更为留意的观看着,希望能够在最紧要的关头,加以化解。
  此时正是阳光最烈的时候,但在此荒僻的江岸,可说是绝不会另有人来。
  哪知此时滚滚江水中,却突然冒出两个人来,而且俱是年纪甚大的老者。
  尚未明与边浩两人正在凝神动手,并未曾留意。但熊倜和那船夫,却看见此两人,那船夫更是惊得一声怪叫,连滚带爬,跌回船里。
  船夫这一声怪叫,倒使正在酣斗着的孤峰一剑和铁胆尚未明两人一惊,两人不约而同的击出一掌之后,便斜斜分开,不知发生何事。
  那两个老者,俱都须发俱白,少说些也正六十以上,慢慢自江水中走上岸来,像是对任何人都不会注意一眼,即使是那么轻微地一眼。
  最怪的是两人穿着的竟都是长衫,但自水中爬起后,却仍然是干干的,没有一粒水珠,连头发,胡子都是干的。
  熊倜,尚未明,边浩都是聪明绝顶之人,一眼便看出了此两老者的异处,若不是光天化日,他们真要将此两人视为鬼怪。
  那两个老者一高一矮,但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,此两人慢慢走到岸上,往地上一坐,才将眼光向三人看了一看。
  那较矮的老者侧脸对另一老者说道:“这几个小娃娃在这里又吵又闹地,把我们两位老人家的午觉都吵醒了,你说该打不该打。”
  那身材较高的老者,脸上像是僵硬已极,眼光也是空洞洞地,听了那矮老者的话,低头想了半天,才说道:“该打,该打。”
  那矮老者随即笑了起来,说:“确实该打。”
  这边三人被这两个老者的奇异的出现而深深惊异了,面面相觑,作声不得。
  那矮老头指着三人说道:“喂,你们三个小子,在老人家睡午觉的时候,都不肯安静一点,在这里又叫又闹的,赶紧脱下裤子,爬在我老人家面前,每人打五十下屁股。”
  熊倜等人一听这矮老者所说的话,不禁啼笑皆非,孤峰一剑脸上,已露出难看的神色来,虽然他并不敢说出难听的话。
  那矮老头似乎已看出他的不满,笑指着他说道:“你这个娃娃像是不大卖我老人家的账嘛,喂。”他又侧脸对另一老者说道:“有一个娃娃居然不卖我老人家的账,你说该怎么办。”
  另一老者,全身都似乎是麻痹的,喜、怒、哀、乐、痛、痒、酸,这等人类的感觉,似乎都完全不能影响他。
  他听了那矮老者的话,又低下头去,深深地思索着,像是这一句极简单的话,他都要深思很久,才能了解。
  他想了许久,说道:“先打他的屁股。”
  说着,好像他身体下面,有什么东西撑着似的,仍然坐着,就平平飞落到边浩的身前,说道:“快脱裤子,我老人家要先打你的屁股。”
  熊倜和尚未明见了这老头子的这一手,又惊又乐,惊的是这老者的轻功,竟似已练到传说中“驭气而行”的境界。
  乐的却是这老者竟找边浩的麻烦,不知边浩怎么脱身。
  边浩见那老者的这一手,心中更是惊骇,他想:“万一这老头子真抓下我的裤子,那我以后还能做人吗。”他越想越怕。
  他看着那老者仍端坐在地上,两眼微微闭着。心想:这老头子的功夫,我若非亲见,别人告诉我,我却不会相信,这种人物我怎能对付,三十六着,走为上着,还是乘他不注意,溜了吧。”
  于是他再不迟疑,全身猛力一拔,竟窜起三、四丈高,双臂一抖,“飞燕投林”,向外又是一窜,又是四、五丈远近。
  那矮老者又笑道:“哟,这娃娃会飞,哎呀,糟糕,让他跑了,我老人家也追不着。”
  熊倜和铁胆尚未明见这老者滑稽突梯,都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  那矮老者朝他两人说道:“他跑了,你们笑什么,是不是想坐他的船,可是你们别忘了,他跑了,我老人家就要打你们两人的屁股了。”
  停了一停,他又说:“你们两个会不会飞,要是也会飞,那我老人家一人的屁股也打不着了。”
  熊倜和铁胆尚未明两人,自是知道这两个老者定是世外高人,遂一齐走上前去,恭敬地弯身施礼。
  那矮老头却叫道:“哎哟,千万别来这一手,这一手比会飞还厉害,我老人家不打你们的屁股了。你们也别来这一手。”
  熊倜,尚未明只觉眼前一花,那矮老头子不知怎地又坐回另一老者身侧。
  他两人知道,这类奇人,多半也有奇僻,尤其熊倜,更联想到毒心神魔怕哭的毛病。
  于是他两人走到那两个老者面前,熊倜说道:“老前辈既不喜多礼,晚辈就从命了。”
  那矮老头子上上下下朝两人注目了半晌,又转身向另一老者说道:“你看这两个娃娃如何。”
  那高瘦老者淡淡地一抬目光,望着他们两人,熊倜也看了那老者一眼。
  他只觉得那高瘦老者的僵硬面孔,看来却十分亲切,他暗忖道:“这倒怪了,我以前并未见过这两位奇人呀,怎么看来却如此亲切。”
  于是他更恭敬地问道:“晚辈不敢请问两位老前辈的尊号。”
  那矮老者哈哈笑道:“你这娃娃真有意思,我老人家还没有问你的名字。你倒先问起我们两位老人家的名字来了。”
  熊倜忙说道:“晚辈熊倜,这一个是晚辈的盟弟尚未明。”
  那矮的老头子笑道:“尚未明,这个名字倒真有意思。”
  他又向身旁的老者说道:“喂,你说尚未明这个名字有没有意思。”
  那瘦长老人却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,低低着头轻声念着:“熊倜,熊倜……”
  熊倜和铁胆尚未明恭谨地站在这两个奇人面前,那矮老者笑道:“你们两个娃娃,都有点意思,我老人家高兴得很,想送点东西给你们两个娃娃,喂,你们说,送什么好呢。”
  熊倜,尚未明两人心中大喜,知道只要这种奇人一高兴,自己就能得到不少益处。
  那矮老者又笑道:“我问你们两个也是白问,其实我老人家身上,什么也没有,只有几张花花绿绿骗小孩子的纸,你们要不要。”
  熊倜、尚未明忙一齐答道:“多谢老前辈。”
  矮老头子哈哈一笑,从怀中取出二张揉得皱皱的纸,上面稀奇古怪地画着些花纹,说道:“一人一张,谁也不许将自己的那张给别人看,知道吗。”
  他们两人都极高兴地接着了,他们相信这花纸里一定有着极高深的武学宝藏。
  那矮老头子仰天打了一个哈欠,说道:“你们两个小娃娃可以走了,我老人家要睡觉了。”
  熊倜、尚未明不敢再耽,就恭身走了。
  临走的时候,熊倜见那瘦长老者仍在低头念着,心里更觉奇怪。
  他们两人走到边浩的船上,那船夫又吓得面无人色,看见两人上船,连话都不敢问,赶紧解缆走了。
  江水急流,风帆满引,片刻那船已走出老远。
  一直在低面沉思着的瘦长老头,忽的抬起头来,空洞的目光中,满聚光采,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,但四顾无人,熊倜和尚未明早已走了。
  江水东流,呜咽低语,似乎在诉说着人的聚散无常,悲欢离合,都太短促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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