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四回 丸落风雨,掌起阴煞;仇迹乍明,战讯初传
2019-07-05 10:28:43   作者:古龙   版权: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   评论:0   点击:

  熊倜不是为这三件事孰先孰后,无法决定而焦虑,却是千万料想不到夏芸竟是大仇人的女儿,将来是多么刺伤芸妹妹的芳心!况且再想和她结合,是否可能?恩恩怨怨,儿女情长英雄气短,熊倜毕竟不能太上忘情啊!
  又加上夏芸目前行踪飘忽,很可能投入天阴教中,一朵白莲花无上高贵的气质,让它陷入污秽而不能自拔,又是何等残酷而痛心的事。
  熊倜尽管内心彷徨,煎熬,焦虑,种种酸甜辛辣的滋味,使他陷入一种无法摆脱的苦网里,但是他仍苦笑着向吴诏云道谢,谢他的关怀和盛情,以坚决如山的口气说:“熊倜如不在最短期内,完遂复仇心愿,何以对星月双剑在天之灵!吴大哥,我绝不把你今日说的话,泄漏出去,使大哥有失对于萨天骥的情谊!”
  吴诏云道:“老弟这话是多余的,萨天骥负心不义,我吴诏云也非常痛恨他!还有老弟须多加考虑的,落日马场上已出现了天阴教人踪迹,很可能萨天骥已和天阴教人,搭上了线,报仇的事不免须多费周折了!”
  熊倜慨然说:“只要我晓得他在那里,就是火坑我也要跳进去!和他一拼!”他俩又互谈别后情形,匆匆返回厅上,与众人欢聚。
  大雄法师的性格,竟非常爆烈,他把二三十年前的天阴教人视为毒蛇猛兽,而目今在焦异行夫妇领导之下的天阴教,他认为是死灰复燃不堪一击的。但是经过飞鹤子叙述天阴教人偷袭武当实力极为雄厚时,众人方知问题并不是那么简单,很可能天阴教还结合了不少厉害的魔头!
  这一个下午,他们都消磨在讨论这件大事上面。
  东方灵对于熊倜,本想表明他爱慕朱若兰的心事,但是却又说不出口,熊倜最近又没见过若兰,更不知悉两人间都已发生了情怀,在东方灵提起若兰在飞灵堡安居无恙时,他热诚地连连致谢。
  粉蝶东方瑛也夹在中间,很大方的说笑,可厌的峨嵋谷小静也随伴在她身旁,所以这四人虽然避开了众人,于斜阳一抹时,在清泉碧树之间,流连闲步,而终都没有一个较好的机会,说一两句话。
  自然熊倜是愁肠九回,挣扎着陪东方灵兄妹说话,内心似乎轻松,而实际上是沉重得喘不出一口气来。
  他与东方瑛间,是没有什么拘忌的,因为熊倜并没有什么心事,态度自然非常大方,而粉蝶则比他大一两岁,芳心牢牢系在熊倜身上,已竟四年多了。若非有谷小静在旁,她可要控制不住快奔放的感情了。
  男女间的事是极端微妙的,久别重逢之下,那一腔想吐出来的话,往往变为无话可说,于是灵犀一点就完全显现在一双眸子之中,不徒粉蝶是含情脉脉,只要碰上了熊倜的眼光,就露出无限光辉,神秘的意味是非个中人不能领会的,而谷小静更比她表现得露骨一点。
  东方灵是故意用话题缠住熊倜,自然他甚至有些过分,那冷淡的程度加于谷小静投来的眼波,几乎使谷小静伤透了芳心,但是她还是不忍离去,粉蝶嫌她不自知趣,为何不走开,而尽在中间夹缠呢?
  同样谷小静也巴不得熊倜自己识相,退出这个场合。
  谁也不愿提议早些回去,直至半轮明月斜挂在两峰缺口,依然娓娓忘返,可是熊倜只是信口酬酢,竟不知他自己说了些什么。最后终被散花仙子夫妇出来一搅,大家才意兴阑珊,倦意促使他们提步走回去。
  熊倜突然看见黯淡的月光下,涧水对面松林中,似有一黑一白两道瘦小婀娜的身影,在眼前一晃,但立即瞥然失去。他不相信是一时眼花,他猛然提身纵去,大喝道:“什么人?何方同道,请出来一谈!”
  众人因他这种动作,而立时纷扰起来。但是武当派人自山口起到处都设有伏桩,熊倜相信必是天阴教人,因为那种衣服颜色是太可疑了。他以极快的身法,在林中搜寻一遍,却没找见什么踪影。
  散花仙子,东方灵等,也在各处搜索,终于又会合在一处。常漫天认为天阴教人,绝没这么巧,恰在此时来偷探虚实。东方灵则同意熊倜的看法,认为天阴教中不乏好手,武当派大张旗鼓邀聘各方豪杰,怎能不泄漏风声?
  接着又看见武当派巡查的人,四个道士一起儿在岩峰幽涧中出没,确实武当派人也布置得非常周密。
  熊倜不愿把这事告诉飞鹤子,因为怕是没须有的事,庸人自扰,反而添了一件笑柄,他们遂各回丹房就寝。
  第二天依然清谈了半日。
  会场匆急布置,耽误到申正时分,方才由飞鹤子苍穹苍松等分别导引他们入席。妙一真人已星冠羽服,含笑在正殿阶前迎候。
  以武当派掌门之尊,亲自迎接,这是很少有的事。
  殿内布置得异常洁净精微,多半是两人一席,面前一张条桌,本山的雀牙香茗,每人面前放了一个盖钟儿。
  另有四仪剑客和苍穹苍松等一流弟子,侍立殿外廊上,照应四周,小道士们肃然往来伺应,与会的黑压压坐满了这座正殿,足有四十余位各方名宿高手。
  席次的上下,是含有崇敬的意思,自然峨嵋昆仑点苍三大正派,要占着重要的位置,熊倜和尚来明也被排列在较靠上席仅次于散花仙子夫妇的位置,而东方灵兄妹又在他俩的下手。足见武当派如何器重他们四位。
  峨嵋派流云师太师徒三人外,又多了个孤峰一剑边浩,孤峰一剑竟和徐小兰并肩而坐,他有些愧对熊倜,但是为了争夺倚天剑,更恼怒这位少年,所以他一直以最愤怒的目光,瞪视着熊倜和尚未明。
  点苍派也另有两位成名的剑客列席,此外受尊重的就是大雄法师师徒,丐帮龙头蓝大先生以及他的伙伴六人,天山三龙席次,排在峨嵋派侧面,也算很占要位,其他人中,熊倜只认得子母金梭武胜文,展翅金鹏上官予数人。
  江南一带著名的老少武师,请来的不在少数。
  妙一真人缓缓起立,以很沉重的语调,说明此次集会的意义,主张一致对付天阴教,他慷概陈辞,在场的人无不感动。而天阴教势力弥漫江河南北,已逼得武林正派的人,几乎无法立足。
  这是每个人本身生死存亡的问题,不仅是武当昆仑峨嵋点苍四大正派的祸福攸关,人人势所难免,不联合起来,确不容易扑灭这漫天妖氛呢。
  各人对于妙一真人的话,无不欢然首肯,目前只是缺少个领袖的人,在坐各位都一致默认武当为武林最大宗派,实力充足,妙一真人德高望重,自然是最理想的人选,不待推戴,这已成定局。
  其次究竟应该采取什么步骤,先把各地天阴教人消灭?抑或是聚而歼之犁庭扫穴?受天阴教勾结煽惑的人,是否可以设法离间分化,以减弱天阴教的实力,这一连串的问题,没有一个人指挥若定,步伐就不易一致呢。
  蓝大先生见景生情,立刻站起来首先提出,由武当妙一真人作主,主持这次对付天阴教的大计。
  众人轰然赞同,妙一真人略作谦逊,由于大家热诚拥护,妙一真人只有义不容辞的首肯。
  都是武林名宿高手,也用不着歃血定盟。蓝大先生把丐帮探听得来天阴教的消息详细陈述了一番,各人也都侦知天阴教一二动静,于是经过一番互相研讨,认为天阴教势力羽翼已成,再不设法消灭,武林正派人士,就不免受他们恶势力支配控制了。
  综合大家所得的消息,天阴教人已倾巢而出,而以长江中下游皖苏湘鄂诸省,作为根据地,争雄中原,而网罗的丑类也越来越多了。
  武林五正宗派,惟独崆峒一派无人出场,这无异暗示着崆峒派人已和天阴教有了默契,自然这是极不幸的事。
  大雄法师提议大家摒弃已往的嫌隙,先以大局为重,在消灭了天阴教之后,再各了结私下的公案。
  这话可就有些人默默不语,尤以天山三龙,峨嵋流云师太,孤峰一剑面露悻悻不平之色,妙一真人慨然叹息了一声道:“承各派各方高手,辱临荒山,良机一纵即失,先发制人方为上策,如何就此开始我们的行动!”
  自然妙一真人是怕夜长梦多,萍踪四散,再召集就不容易了。众人各有恩怨,虽在正义旗帜下不容推诿,但还有许多人,未能立即首肯。恰在这时,飞鹤子自外面飞步而入,神色显得非常紧张。
  众人立刻神情随之不安,飞鹤子躬身禀告:“天阴教人已派司礼童子黑衣摩勒白景祥白衣龙女叶清清送来一函。”又看了熊倜一眼说:“还有一封信是给熊小侠的,是转来雪地飘风的信!”
  熊倜神色为之一变,那些不明了熊倜来历的人,都纷纷起了怀疑,而天山三龙,流云师太,更是对熊倜表示着鄙夷不屑之色。无疑的大半人都怀疑到熊倜,是否与天阴教有着特殊关系?
  夏芸的信,由天阴教人转来,不是证明夏芸已经失足了么?无论出于自愿与否,这是多么不祥的事啊!
  散花仙子衷心替夏芸惋惜着。
  熊倜以极悲痛的心情,仍能撑持着冷静的态度,伸手接过飞鹤子交来的一封信,夏芸娟秀纤弱的字迹,这不是别人可以作假的。
  散花仙子激动着,压不住急促的呼吸,不知夏芸究竟写着什么刺激熊倜的话,她秀目一直注视熊倜发抖的手。
  而与会的众人,也以激动的心情,期待妙一真人宣布天阴教的来书。天阴教无孔不入,居然把武当派召集群雄的时期拿得很准,恰好在此时递来帖子,足见他们耳目爪牙,遍布在这一带了。
  妙一真人且不拆信,冷似严霜的脸色问道:“天阴教来人还没走么?”飞鹤子低声说:“他们还要一声回话!而且……”他又看了熊倜一眼,说:“还请熊小侠出山外一谈呢!”这话说出以后,熊倜不啻成为众矢之的了。
  昆仑双杰也以极冷酷的眼光,注意观察熊倜的表情。人言曾参杀人,曾母尚且疑子,所见虽圣贤也不能免于众口铄金,使人生疑。何况一大半人对于熊倜是不了解呢?
  天山三龙已怒目发出极难听的枭笑之声。
  蓝大先生却劝众人暂时保持冷静,尚未明手握剑把,他血性爆烈,倘若有人诬蔑熊倜,那他是立刻就要拔剑而起,只有武当派人明了熊倜与天阴教的不睦,上次解剑泉畔,为贯日剑一场搏斗,可为佐证。
  妙一真人把天阴教焦异行夫妇示名的一封信,朗声读了一遍,大意是讥讽武当派遍撒英雄帖,字里行间充满些轻蔑的话,表示天阴教暂时决不退出长江一带,进一步以洞庭君山为大本营,竭力与自命正派的人周旋到底。
  信末还表示着双方冰炭不能相容,不妨在明春草长莺飞之际,来一次大规模较量,这简直是挑战了!
  妙一真人肃然变色,众人也都非常紧张不安,武当派不能向恶势力低头,只有与天阴教硬拼之一途。
  自然这种重要的决定,妙一真人要征询一下大家的意见,结果是一致同意,明春如约和天阴教人决一雌雄,只这决斗地点,还未能决定,而且也须通知天阴教,这就是天阴教来人等候答复的问题。
  熊倜则把那厚厚的封套拆开,而信里并没写着一个字,仅仅是一枚古钱。这是夏芸得自熊倜,叶老大兄弟送给熊倜的东西。这究竟表示什么意义呢?使熊倜如坠入五里雾中,尚未明也不知他和夏芸有什么默契!
  但那枚古钱尚未明是认识的。
  众人也只看见夏芸信中,仅仅是一枚古钱,流云师太自作聪明,嘻嘻笑道:“原来是这点儿玄虚!这一定是天阴教人的暗记了!”这句话气恼了铁胆尚未明,霍地跃起厉声喝道:“这是在下朋友叶氏三英的标记!秃婆不要信口雌黄!”
  妙一真人也觉事情非常蹊跷,忙劝两人暂时罢手。
  妙一真人严肃的神态道:“除恶务尽,我们就去天阴教江南总堂洞庭君山去会会他们,各位以为如何?”
  昆仑双杰等都无异议,时间就决定了明春清明节。妙一真人说:“那飞鹤你去备一张简帖,用四派及武林各位名义,写明日期赴君山候教,交付来人就是了。”
  飞鹤子应了诺,立即备了拜帖文具,在场的人个个义形于色都签署了名字,于是这一桩武林空前没有的浩劫,终于在这次会议中造成!飞鹤子封好了泥金简帖,迟迟未去,却向熊倜道:“熊小侠要不要一同去见见天阴教人?”
  熊倜心急夏芸的安危,匆匆起身而出,说:“正要问问他们,为何劫掳一个弱女子!”尚未明也随着出了正殿。
  天山老龙钟问天冷笑入云,霍地起立说:“待老夫出去看一看是怎样两个魔崽子!”又以极难堪的语气说:“老夫倒要看看他们卖些什么关子!别让吃里爬外的人,把大家出卖了!”这话未免太过分点,幸而熊倜等已走出下院,未及留心听到,否则尚未明的火烈性子,是不会容忍下去的。这次会中的决定,是非常沉重的。
  还有些人在嘀咕着,低声议论熊倜和尚未明。
  天山三龙父子,一哄而出,妙一真人恐再生是非,立即摆手令苍穹苍松,也随同去一趟,武当派人备了极丰盛的酒筵,务请这五位再回来欢筵。
  熊倜却早已心飞在夏芸身畔了。会已开过,他只想问出夏芸所在,立即兼程就道。尚未明也急于弄明白这事,急性的人,什么事都说做就做,没有考虑的余地。尚未明何以也如此关心夏芸,连他自己也不明白。
  熊倜尚未明,与飞鹤子驰抵解剑泉畔。
  只见武当八位蓝袍道士,仗剑而立,对面却是一双俊美少年男女,若无其事的在山径上徘徊观赏风景。
  他们都认识是天阴教下两位司礼护法——黑衣摩勒白景祥,和白衣龙女叶清清。这两位身手是不凡的,上次偷袭武当就表现出来他俩的惊人绝艺,而这次深入虎穴,投下战书,也显然是有超人的胆量。
  熊倜一看这两位少年,就联想起来昨天月下的两条身影,不是他们还有谁呢!
  天阴教果然厉害,爪牙已满布武当四周,武当派人一举一动,他们都不已探听得很明白么?
  白景祥和叶清清,都面色十分和善,微笑施礼说:“熊大侠久违了!敝教教主一直在敬等着阁下,可巧夏姑娘又到了我们那边,为了夏姑娘幸福着想,教主渴诚盼阁下前往一谈呢。”这些话是何等的动听,充满了诱惑的气味,而且还挟持着熊倜的爱侣!
  熊倜也略还一礼,正色道:“夏姑娘现在何处?请速明说。其他不必多费唇舌!夏姑娘如系被你们劫掳,我熊倜可不能放松任何一个坏蛋!”
  叶清清娇笑一声,笑得那么甜,又柔声道:“熊大侠太言重了,敝教何至难为一个女子,夏姊姊人生得美丽绝顶,我俩很谈得来呢!她正是我的朋友,也如同阁下一样是敝教愿意结识的朋友呀!武当派人才是一而再的要掳劫她,不是我和白哥哥及时赶到,夏姑娘倒真的危如累卵呢!如蒙阁下不弃,我们就一同驰往荆州府,阁下会见了夏姑娘,一切自然明了!”
  熊倜冷冷笑道:“熊某正要去见她,任你龙潭虎穴,有何畏惧!用不着烦劳二位带路,请把地址留下,我熊倜自会前往。”
  任是熊倜一再恶声相飨,两个少年却毫不动怒,依然是极和气的神态,连尚未明的火烈脾气,也发作不起来。
  可是在后面窃听的天山三龙,已抓住了把柄,三条身影猛然窜出当地,钟问天怒不可遏的戟指叱道:“熊倜,还有姓尚的,分明都是骑墙派,两面倒的武林败类!昨天的事还没有了,老夫岂能让你等从容逃去!”
  熊倜冷笑说:“天山三龙,信口胡嚼,我有要事在身,岂是故意畏避你父子!你把话说明白点!熊倜在泰山顶上,独抗天阴教,有目共睹,你别想借端滋扰,我一切遵命,绝不含糊,在哪儿了断,任凭你划出道儿!”
  尚未明更是气得变了脸色,长剑一挥,塞外飞花三千式,极奇诡变幻的招式,已跃过去扑奔钟问天,递了过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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