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九章 风雨丁香
 
2020-04-02 21:23:42   作者:凌霄子   来源:凌霄子作品集   评论:0   点击:

  四峰长老和监院等人听到这里,各自核计道:原来野鹤道长是死于莲花洞秘关之中,并没有乘鹤飞仙呵!这样重大的秘密我们却都被蒙在鼓里,哼!
  朝阳长老道:“却不知野鹤道长是怎么死的,可有什么遗言?”
  铁剑道人呷了口香茶,叹道——
  我进秘洞后发现野鹤道长在刻有“希夷剑法”也就是“无极冲虚神剑”的石壁下,被他的佩剑刺死钉住,剑入石壁深达半尺!联系他所留下的八字偈语“诸魔在心,心绝魔灭”,以及他死时的姿态,可以断定他是自杀。因为他将“希夷剑法”泄给了殷蕊,所以他就自杀在那面石壁下以示悔过自惩!
  莲花洞内的秘关是野鹤道长昔日御鹤飞行时发现,不知是哪代祖师所造设,在他禅让掌门时曾告诉过我,说此处唯华山派的掌门人可以入内。但依理推测,他必曾带殷蕊来此。他陷入情沼欲潭难以自拔,但良知并没有泯灭,在尺素之上留有四字血书“祸在峨媚”,意以警我。我当时性傲气操,立即带此尺素血书前往峨嵋,推断所谓之祸,当指栖霞师太门下的那位面遮黑纱的神秘弟子。
  因为事涉野鹤道长之隐私,难以披发于众,所以我与她单独约谈,责问她所作所为,意欲何在!她揭掉面纱,我第一次见到这么艳美惊人的女子,心跳极为剧烈!她泪眼含愁地告诉我,听到野鹤道长的不幸她很难过,但她说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道长的事。野鹤道长自始至终,也的确没有对我说过一句怨尤指责她的话。她说自己出身不好,又在江湖惹下艳名,所以立志投身紫薇门苦修,以示自惩。她又说如果我不相信,半月以后会有人来证明她的清白。
  我当时不知中了什么邪,多半相信了她的话,自恃剑术超人,就在半个月后重上峨嵋。果然有七个人,都蒙着面来见我,自称是各门名派的掌门,他们表演的武功剑术也都非常高,声称特来证明她的清白。
  殷蕊问:“你们中有谁愿意为我而死?”
  果然有人拔剑自杀。她又问:“还有谁愿以死证明我的无辜?”
  又有一个人拔剑自杀!
  我当时非常好奇,但扪心自问:如果能和如此美艳绝世的女子相好一日,只怕我也甘心为她而死。所以当她置酒上菜时,我竟不由自主地留下来喝酒,当时我若离开,只怕也没有后来的劫难,但那时的确觉得如果离开,便显得我胆气不够了。
  所有的酒都是新启封的,所有的酒都经她和众人先饮过。但我饮过后,还是中了她的毒计。我发觉中毒后强自镇定,佯装无事而告辞,却遭她和众人追杀,幸而我当时身体强健,幼习内功,能勉力支撑不死,但脸上身上多处负伤,若非栖霞师太现身冲散他们,我这条命一定逃不过她的毒手!
  幸为华光救后,得以不死。但峨嵋山已送来请柬,说栖霞师太禅位于她,她道号紫宫,接掌紫薇门。我知道她的用心。如果我讲出实情,率华山派问罪,则栖霞师太性命难保,两派子弟也必会喋血残杀。我受野鹤道长之拜托,要保全华山派,所受之灾,全由我智计失当误中魔道而起,怎能让华山子弟为我罹厄?
  ……
  所以他独入南峰老君洞秘关疗伤。
  老君洞内的泥潭原有疗伤之神效。
  外伤初愈,他就顺秘道下山了。
  以尸解成仙之说来解释掌门易人,能令她有所忌讳。她不知四峰长老是否尽知其秘,所以不敢轻举妄动。
  十年之后,他内伤既愈,铁剑秘术也全部修练成功,便以假面剑客的身份悄然行走江湖,打探她的动静。
  说也奇怪,他虽身受她的荼毒,十分恨她,却也难以忘怀她那惊人的美貌!
  八剑联盟追杀柳如笑的消息他很快就知道了,所以他暗中注意八剑联盟的动向。
  他们追截丁香时,放树拦路的三个道士就是她杀的,他目睹之后,心中恻然,又恐她剑术修成;所以暗以寒箫示警,希望她能收敛恶行。
  另外,他也希望能暗中查察她的全部阴谋和同党。

×      ×      ×

  “如今她既自食恶果,我也该走了。”
  “盟主要到哪里去?”
  “我再也不是什么盟主了,也不再是什么道士!我现在是‘铁剑门’的传人,我要出海去寻找恩师‘铁剑神龙’和同门师兄!无量天尊,愿神灵福佑华山!”
  说完,铁剑道人决然而起,飘然下峰!
  一个月后,一条大船扬帆驶离海岸。
  船头上,一位头戴黑色雨笠的健汉,斜挎长剑,静静地伫立,眺望苍茫无际的大海。

×      ×      ×

  令四峰长老吃惊而又愧然的是,无论他们怎么挽留,华光都坚决要辞去掌门之位,他甚至连住在青柯坪西道院的夫人都没有见,就独自一人,步铁剑道人之后尘离开华山。
  去与留,本就属于缘份。
  华光被囚之时,豁然开悟,他决不想再勉强自己。
  他披发仗剑,大笑出门!

×      ×      ×

  华岳古镇,酒肆。
  虽然有两位丽人相伴,但他心情却不太好。他闷头喝了不少烈酒。
  西门独秀用足尖轻轻踢他。
  “喂,你是不是还在想妙云那件事?”
  柳如笑摇头:“我为什么要想她?”
  其实呢,秀儿的确说中了他的心事。
  如果一个姑娘要跟随你,你不同意她就恨你,非但恨你还要诬你,而你本来是救了她的命的恩人,最后她还自杀在你面前,临死还要用最后一丝力气刺你一刀,碰到这种事情你会有什么样的心情?
  殷蕊和妙云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。殷蕊也是因为对“天都少侠”的爱变成为恨,才逼使她想做成“绝剑天尊”。她临死前说的话真叫人怵目惊心!
  这种爱不可谓不强烈,但爱为什么能变成强烈的仇恨?
  ——女人真是最可怕最古怪的!
  只是这种念头他不能说出口。
  如果他那时答应妙云,妙云也许就不会死,也不会搞出这么多惊心动魄的曲折!
  秀儿问:“你若不是想她,为什么不高兴?”
  柳如笑道:“我不知道,我也莫名其妙。”
  云花刚要开口,忽听身后有人接话——
  “我知道!”
  柳如笑一怔:“你知道?”
  接话的人面容悴憔,似乎久病初愈,但双眼却格外放光,熠熠逼人!
  此人年纪在二十岁左右,身材劲瘦,穿一身不太合体的灰布袍子,手拎两只酒坛,大模大样地坐在柳如笑的对面,将酒坛放到桌上,拍落一只的泥封,咕咚咕咚喝起来。
  一口气饮下半坛,才抹了抹嘴,道:“大名鼎鼎的柳少侠虽然有美人相陪,却心境不佳,原因是他很少遇到真正的英雄好汉!很多浪得盛名的人一听到柳少侠的名头,都变成了缩头乌龟,所以他的心情就不好!不过,你遇到了我,你的心情立刻就会好起来!”
  这人的话真有意思,柳如笑忍不住笑了。
  “如此说来,阁下是真正的英雄好汉喽?”
  “不,我只不过是带给你一个好消息!中南云水山庄的大公子云开不但敢公然向你挑战,而且还抢走了你的女人,成亲的吉日已经定了!”
  云花大怒:“你胡说!”
  柳如笑道:“只怕云开并不是你说的那种人,我相信他做事光明磊落!”
  那人大笑:“哈哈哈!你说得不错,云开果然是个光明磊落的人!不信你瞧!”
  他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,放到桌上,啪地一声响!
  大红柬帖!婚礼请柬!
  柳如笑取过,展开——
  他的剑眉立即就紧皱起来!
  请東是用古奥的文言写成,大意是云开和素音定于六月初十“金粟如来降生之吉日”举行婚礼,恭请某某光临云云。
  柳如笑放下请柬,酒杯被他捏得粉碎!
  他不能不愤怒!
  他从秋萍口中得知素音对他有刻骨铭心的相思,她怎么会嫁给云开?
  如果云开不曾向他挑战那也罢了,而今令天下人都知道云开公然夺了爱他的女人,岂非有意折损他的面子?
  他对云开本怀好感,却不料云开竟会做此等卑鄙之事!
  云花既惊且疑:“哥哥早已定了亲,怎么会突然和别的女子结婚?”
  那少年道:“我听说嘛,云公子为这位美艳绝伦的素音姑娘神魂颠倒竟致疯魔,所以云遮天老庄主决意满足爱子的心愿,先迎娶素音做个偏房小妾以给云公子冲邪!”
  秀儿用心打量这个少年,问:“你是谁?”
  “我叫丁香!”
  丁香?柳如笑剑眉连扬:“你的伤好了?”
  “多承挂念,好了!”
  秀儿问:“你为什么拿这东西来?”
  丁香道:“我只是希望他高兴而已!”
  柳如笑当然不会高兴,他明白丁香也绝不是为了让他高兴才来的!

×      ×      ×

  丁香为倭刀所伤后,失血昏迷,伤势甚重。幸有悬刀居士和柯夫人在,一应灵膏妙药统统给他用上,才保住了一条命,送入密室静养。
  但他却不辞而别,偷偷跑了出去。
  悬刀居士、老长生、柳如笑和怜红母女分头寻找,但没有找到。
  受过特殊训练的丁香,无论追踪和逃遁都是一流的好手!
  是夜有小雨微濛,他忍着刀伤的剧痛在林丛草间溪水沟谷中艰难跋涉。
  他浑身很快湿透,每走一步都会牵动刀伤带给他巨大的痛楚,冷汗和雨水混合在一起,使他不得不时常拭目甩头。
  不久雨停,但乌云蔽天,星月无光。
  丁香强自支撑,到启明星终于出现时,他实在支持不住,重重地摔倒了!
  他感到头热口渴得很,就爬到一处水洼中,大口大口地喝了一阵子积雨,把脸贴在冰凉潮湿的地面上,躺了好久,才略觉清醒。
  他挣扎起身,又朝前走。
  他只挑山间荒僻之处而行,怕悬刀居士等人追来。他不知道柳如笑也到了庄上,并且也寻找过他。他不想再见到柯夫人和怜红。
  他对怜红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爱意,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崇拜的感情。
  这本来是很正常的,但放到他的身上则不正常了!
  这种感情违反了他的原则。
  那种原则是他在严酷诡变的生涯中必须牢记不忘的,长期苛酷的训练使那些原则已成为他的习惯,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!
  绝对冷酷无情!不能相信任何人!
  因为难以自制的感情,才使他疏于防范,被“狼之谷”的忍者砍中刺伤!
  假若能为怜红而死,他也许并不悔。
  可是他没有死。
  他为自己感到羞耻,他不配称为一名职业杀手!
  爱,使他产生了恐惧。
  他不怕死,一点都不怕。十几年严酷的训练,从要命的美色和美酒、阴谋和机关中逃生并成为佼佼者,他对死亡早已麻木。
  但他害怕爱,尤其是当他也渴望爱的时候,他更加恐惧,唯恐避之不及!
  因为爱会使他软弱!
  软弱是武林人的大忌,江湖人的大忌,更是杀手的死忌!

×      ×      ×

  晨光熹微。
  他又一次狼狈跌倒。
  他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跌倒了,总之他的全身已都涂满烂泥。他伏在草丛中,喘息声近乎呻吟。
  他真想痛哭一场,为自己的软弱而哭。
  可是他不能哭,因为流泪也是一种软弱。
  他为自己感到悲哀。悲哀的并非他自幼孤苦的身世,也不是他难以摆脱的命运。
  这一切他已习惯于不去思考。
  他悲哀的是自己的逃遁。逃遁就是一种软弱。逃避他所渴望的,这还不是够悲哀的事?
  但更悲哀的是,除了他自己,只怕谁也不会理解他的逃遁!
  如果他完不成使命,如果他沉湎在儿女之情中,他必会受到老板的严厉惩罚!
  他知道老板的惩罚有多可怕,他知道自己逃不脱老板的手掌。他固然可以心承体受,但最可怕的是这种惩罚必会移诸怜红和柯夫人,她们必会因为他而罹祸!
  他逃避爱,为的是不使自己软弱;但这逃避同时也是因为爱,为了不使怜红受殃!
  他忘不掉怜红,但又必须忘掉她!
  这种矛盾完全搅乱了他的心。
  他现在才完全彻底地相信感情为什么必须是杀手要绝对摈除的了!
  伤口痛得越加厉害了。
  雨后的朝阳格外红艳新鲜,青山滴翠,草木含珠。
  狼狈不堪的丁香觉得浑身冷得发抖,而心头却偏偏燃烧着鲜红的火舌,令他头昏目眩!
  哗啦!一脚踩滑,他从山坡滚落,澎湃一声,跌进一泓积水中。
  不知过了多久,等他醒转时,他发现自己竟然在昏迷中挣扎出水泊,躺在一片苇草中。
  太阳不见了,满天都是厚厚欲坠的黑云。
  霹雳一声震响,一道闪电撕裂黑云,仿佛一条金蛇钻入苍茫的青石中。
  狂风从山巅呼啸而至,暴雨随之倾盆而下!狂暴的雨!

×      ×      ×

  丁香不知道他是怎么挣扎到客栈的,是不是客栈他也不记得了,总之有灯火,有人语,总之他感到很温暖,然后他就昏了过去。
  他连续高烧了几天,水米不进,目无所见,满口胡言!
  等他再次醒来时,他发现自己竟然是躺在一卷苇席中。
  他虚脱般毫无力气,但他的意识却格外地清醒了。他想笑,因为他躺在乱坟岗上,他一定是已经“死”了,有人便用草席把他卷上扔在这里,这才叫死里逃生,岂不有趣?
  只是他实在笑不出。
  他拼尽力气翻了个身,席筒展开,他试图爬起来,几次都没有成功。
  难道我成了废人?
  不会的!上苍既然没有让我死掉,我就不会成为废人!
  或者成为强人,或者成为死人!这是杀手剑客必须做的抉择,唯一的抉择。
  他开始静卧调息内元……
  就在这时,有一物顺着他的大腿朝上身爬来,他立即意识到这是一条蛇,有茶杯粗细,应有五尺长短,闻其喷信之音,应极凶猛!
  他一动也不敢动。
  那蛇爬上他的胸脯,居然盘蜷其上,头颈高昂,血红的信子倏倏伸缩,发出哧哧怪响!
  这是一种他从没见过的蛇,白腹绿背,鳞有赤红烂花,三角形的脑袋特别大,和其身不成比例,状极凶猛!
  就在这时,他听见右侧有细碎急响,一股腥秽之风贴地袭来!
  身上的蛇开始蠕动,发出的哧哧怪响急促响亮!听音推测,此蛇遇到了敌人!
  他很想吃掉此蛇以果饥腹,但他连眼皮都不敢眨一眨!
  身上的蛇哧哧怪叫着,喷出一股股恶臭的紫黑色雾气,正向敌人示威!
  另一条蛇则围着他的身体游窜,也呼呼发威,伺机噬敌!
  突然,此蛇倏然弹射如电,朝大头怪蛇扑击!大头怪蛇的反应极灵敏,血盆大口准确地咬中敌方的头部,两条蛇开始在他身上翻卷扭打——
  丁香知道,他的生与死,也许就决定在这一瞬间了!他的右手猛然抬起,一下子抓住大头怪蛇的颈部,左手拼力一撑,身体猛翻过来,压在两条蛇身上!
  他闭上眼睛,心跳急促,全部气力已用尽,连头都抬不起来了!
  蛇在他的腹下拼死挣扎,力道极强,竟将他的身体频频拱起,长尾探出,巨鞭一样急速凶猛地抽打他的头、背和胯部,疼得他犹如巨棍击身!
  他的右手不敢稍松,他知道自己的全部生命都在这只右手上捏着!
  良久,蛇终于不动了!
  但他似乎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,调息很长时间,他才翻过身来。
  大头怪蛇的脑袋已经变了形,但它的嘴里还咬着那条蛇的头!
  蛇牙回钩,咬住的东西极难脱落;蛇鳞序逆,又卡住它的牙,所以它吐不出来。
  在它成为胜利者的一瞬间,它给丁香提供了机会,注定了它的悲剧!
  丁香无力剥皮食肉,只能吸饮它的血。
  蛇血极凉,入腹后不久,腹中却象着了火一般灼热,仿佛他喝下的不是蛇血而是烧刀子老酒。丁香心中大骇,意识到此蛇必是某种灵异之物,只怕其血剧毒!
  灼热的气流很快遍布他的全身,充盈鼓荡,却并无另外异状,于是心中大喜,试着将热气一点点纳收于丹田,良久竟毕,通体舒泰;再试将丹田之气驱运四肢,热气果然依法而出,循千经百脉,冲达手足!
  反复几次,渐觉元气弥生,手足伸握有了力量,便撑身坐起,朝死蛇拱手道:“多谢蛇仙舍身度化,在下丁香有礼了!古人云:吉人自有天助。看来我是个大大的吉人了!”
  笑一笑,站起身,环顾乱坟如山,墓碑林立,不禁又哑然失笑。
  回思这些天来的经历,却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,恍如隔世。
  他的剑还在。心想“葬”我于此的人倒都是君子,居然没有取此宝剑去变卖沽酒,真是我的运气!
  他虽死里逃生,刀伤却没有痊愈,精力也没有完全恢复,行步仍有些踉跄不稳,顺着荒野小路而下,慢慢走入数里外的小村。
  忽听有人尖叫:“鬼来了!”
  几个在里巷忙碌的村民一见是他,是那个他们救之不活弃尸乱坟岗的少年人,皆以为其化厉鬼,惊哄奔窜,逃命去了!
  丁香笑了,想了想,不欲再惊扰村民多费口舌解释,便徒步穿村而过,心想到前面的村镇再偷或抢一匹马吧。
  他已经身无分文,衣着褴楼肮脏不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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