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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 风雨故人
 
2019-08-16 22:08:03   作者:萧逸   来源:萧逸作品集   评论:0   点击:

  蒲府一共有四个门,前后两个正门,都有专人把守,设有签押房,门禁森严,除了正经主子以外,一般闲人是不可以妄自出人的;左右两个侧门,是专供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出入进退,虽然一样也有人把守,可就松得多了。
  小余是进出最多的常客,差不多的卫士都认识他,和往常一样,毫无困难地就出去了。
  在一片荒郊野地里,小余停下了车子。
  打开了桶盖,把金天秋抱出来——夜风飕飕,四野无人,只有当空那一弯上弦月。
  金天秋勉强地由地上爬起来,小余看着他道:“金大侠……救你的不是我小余,这完全是府里的徐姑娘设法,和富美我们三个人合力救你的……”
  金天秋张口无言,只是呆呆地看着他,好像还不大明白他的话。
  小余道:“徐姑娘叫徐宛容,本是好人家的姑娘,被蒲松明抢到府里,用药酒灌醉,失了身,现在蒲老狗把她收了房,做了姨太太……”说完,把那包衣服打开来,里面哗啦啦散下了十几块银子。
  小余怔了一下赶忙收好,递过去,道:“这银子衣裳,也是那位徐姑娘赠送给金大侠你的……金大侠,赶明儿个,你要是伤好了,可别忘了她对你的好处……我可要走了。”
  他一转身,正要走,却觉出裤子被人拉着,回头一看,却发现金天秋不知何时,已然向着自己跪下了,小余哎呀叫了一声,双手搀住金天秋的身子,一时开口大哭道:“金大侠你千万可别……折煞我……我小余受不起,你老是千金之躯……我也只能尽这点力,也不敢留你到家里住……你老穿上衣服,自己去吧!”
  扶着桶,抹干了眼泪,在星月的微光之下,他看见金天秋蠕动的身子,消失于前面的深草地里。小余的心放下了,他知道“狮头大侠”金天秋这条命,毫无问题是保存下来了!
  而且,只要金天秋不死,早晚会有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作为,这一点是无可置疑。

×      ×      ×

  一年的时间,就这么容易地又过去了,这一片地方——花石岭,眼看着寒暑的替代交流,四季划分得那么清楚……
  当成群的大雁,起驾南归时,岭上的枫树树叶,却已悄悄地变成了红色,山风过时,红涛起伏,层次连云,确是美极了!而此刻,细雨霏霏,洗刷得那些红叶,油光水亮,再被山风一吹,红光耀目,无限芳菲尽人眼底,赏秋的客人,果真能领略到此番秋色,也就不虚此行了。
  “五凤楼”今天上了个满座,倒不是因为这里生意好,而是外面下了雨,客人一时都懒得动,再加上这里的好酒“美人醉”的确是好,两杯下肚,人就懒洋洋的,不怎么想动弹了。
  当初梁氏兄妹开设了这月酒坊,无非是掩人耳目,主要是为了要逃避仇家“冷焰神君”江平的赶尽杀绝,后来借着“狮头大侠”金天秋的出手帮忙,这个仇是报了。江平已死,照说,这个小酒馆和酒坊,应该收歇了才是,可是正应上了那句俗话,所谓“开店容易,收店难”,光只是那些陈酒,也要卖上三年五载的,冒然地说一声“收”,谈何容易?
  在乱哄哄的酒客中,最显眼的要数当中的那一桌了,这一桌座上坐的是布政使衙门的四位亲随卫士,四个人都带着家伙,一会叫酒一会儿又添菜,呼卢喝雉,一副旁若无人,唯我独尊的样子,确实令人看了气愤不已,只是,他们身上所穿的那一身号衣,却又令人望而生怯,谁也不敢哼上一声,甚至于多看一眼,也会胆战心惊!
  在乱哄哄的酒客中,最不显眼的一桌,应该数西边,靠窗户的那一桌子。
  这一桌上的客人,其实只有这么一位,这一位也不是什么体面的阔人,你看看他吧,一身的旧衣服,原本是黑的,都洗得发白了。
  他身高足有六尺以上,长发披肩,满脸绕生着虬髯,那件对襟的汉褂,包裹着他过于结实强壮的躯体,好似有点撑不住,随时都会裂开来一样。
  “铁头三”对于这位客人,已经有点不耐烦了。因为,他记得很清楚,由午牌开始,这家伙就来了,只叫了一小盘卤肉,却喝了一十九角酒,一直泡到现在,足足有三个多时辰了,他老人家却丝毫还没有走的意思。
  这家伙手里拿着一块黑炭,也不知道是写画些什么玩艺儿,在白木的桌面上,画画点点的,弄得满桌黑道子,看样子,这家伙是喝醉了,可是每当他高呼酒保拿洒的时候,口齿是那么的清晰,那种独酌自饮怡然自得神情,却非是一般醉汉的模样。
  满屋子的人都在吃喝,意不旁属,却只有他,还有闲情逸致,兼顾到窗外的雨中秋色。
  可是,自从那四位穿着号衣的朋友一进来,这大汉的眼睛,就再也不注意窗外的红叶了。
  如果你是一个冷眼旁观的人,而且够细心的话,你就会发现出,那汉子每当顾视当中这四位客人时,瞳子里都会现出一种说不出的光芒,那种特殊的锐光,如果不是表达过份的亲谊之情,就只有是刻骨的敌意了。
  雨仍然是继续不停地下着……
  暮色也愈来愈沉重了,渐渐地,有些客人走了,除了沿窗还有一两桌客人以外,就只有当中的那四位官人,和西边的那个穷汉了。
  “铁头三”为当中的客人,添上了一盘肥鸭,一回头,却看见那穷汉又在向自己招手。
  他心里可是老大的不乐意,却又无可奈何地走过去了。
  穷汉瞅着他,道:“再来一角酒,凑个整数,二十……”
  “铁头三”笑道:“再给您添上一盘菜吧!”
  穷汉摇摇头道:“不用……不用……”
  他一面说,一面用手背,把嘴边的残酒擦了擦,看着铁头三一笑道:“我身上一共只有七钱银子,再添菜,钱可就不够了。”
  铁头三皱了一下眉道:“是这样……我看你是不能再喝了……你老还是请吧!”
  穷汉哈哈一笑道:“今日不醉,更待何时……”说时眼皮子一撩,逼视着铁头三道:“你们主人兄妹,还没有回来?”
  铁头三一愕道:“你老认识他们?”
  穷汉说道:“不……不……只是景仰而已,我从午牌坐到现在,不过是想一睹他们的风采,可是现在还没见他们回来,也许……我等不下去了!”
  铁头三嘻嘻一笑道:“原来是这样,客人你老贵姓?”
  穷汉眼珠子一转,大着嗓门道:“金——金子的金!”话声一出,正当中那一桌官人,顿时一愕,不约而同地转过了身子,目光盯视着他。
  铁头三乍听见对方的姓氏,也不由吃了一惊,他靠近了一点,睁大了眼睛,讷讷地道:“老天爷……你老别是铁傲霜……铁大爷吧!”
  穷汉立时脸上弥漫出一副笑容,他伸出一只手,重重的在铁头三背上一拍,大笑道:“你总算看出来了。”
  铁头三再仔细一看,可不是,鼻子、眼睛……愈看愈像,顿时忍不住跪了下来,一面咧嘴大叫道:“铁大爷,你老可是想煞小人了!”
  穷汉眼睛瞅着当中的那一桌客人,嘿嘿地笑道:“铁头三,你别再叫我铁大爷了,我改了名字啦!”说时,一伸手把他给抓了起来。
  铁头三翻着眼皮子道:“改……改了名字?”
  正中那一桌上的四个官人,都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。
  穷汉哈哈一笑道:“不错,我现在姓金,叫金天秋!”
  这“金天秋”三字一出口,真像是晴空响了一个焦雷,全屋子的客人俱都大吃了一惊!
  正当中,那四个官人更像一阵风也似的围了上来,其中一个黑脸浓眉的官人,一口紫金刀“刷!”一声,指在了穷汉面门之上。
  这官人厉叱了一声道:“好小子,你有几个脑袋,胆敢冒充朝廷的要犯,你不想活了?”
  穷汉慢慢举起了一双筷子,夹住了对方的刀尖,冷冷地道:“我早就不想活了,就只怕你这口刀不大快,还杀不了我!”
  黑脸官差厉吼声道:“我剁了你这个小子!”
  他说话时,手上一施劲,用力地向外抽刀,哪里能抽移得动分毫?
  其他三人,见他扭腰拧腕,空自用尽了吃奶的力量,涨得面红耳赤,那口刀,却未能抽出分毫,这样一来,那穷汉的身份,也就等于暴露出来。
  黑脸官人大声叫道:“快下手,擒住这家伙,他就是金天秋!”
  话声才完,就见那须面穷汉,手中刀霍地向外一翻,口中叫了声:“凭你也配!”
  刀光一闪,紧跟着血光一现,那黑脸官人,口中惨叫一声,仰面翻倒在地,众人看时,他满脸鲜血,原来竟是被自己手中钢刀所劈中,死相狞恶,惨不忍睹!
  另外三名官差,见状各自抽出了兵刃,一拥而上,三口钢刀同时挥下,眼看着已将劈临到金天秋头顶之上,却见座上自称“金天秋”的穷汉,身子向外一晃,有如轻烟一缕,已然飘出两丈有余。
  三口钢刀,“喀嚓”一声巨响,把一张八仙桌子,劈成了两半。
  那穷汉哈哈一笑道:“无耻之徒,不给你们一点厉害,谅你不知金某的厉害!”
  话声一落,双掌挥出,只闻得“哧!哧!”两声,疾劲的掌风,破空而出,左右两侧的那两名官人,活似被踢中的绣球一般,蓦地腾飞了出去,“碰碰!”两声,落在了地上,顿时口喷鲜血而亡。
  剩下的那名官差,吓得面无人色,撤腿就跑,才跑出了七八步,那穷汉大喝一声道:“站住!”
  这名官差倒是真听话,闻声立时就停步不动,一回身,噗通,一下子跪了下来,叩头如捣蒜般地哭泣道:“金大侠……饶命……”
  金天秋狂笑一声,声震屋瓦道:“回去告诉你们主子去,就说金天秋此番来取他的狗命来了!”
  那官人吓得全身抖成一团,匆匆叩了个头,转身夺门而出……
  “五凤楼”所有的客人都惊动了,当他们目睹着金天秋现身,如此神威,俱不禁大为惊喜,纷纷走上来,一睹这位他们闻名已久,心目中的大侠客,大英雄!
  这其中,最激动的,自然莫过于是铁头三了。
  他紧紧地抱着金天秋的脖子,直眉竖眼地道:“老天爷,你真的就是金大侠……?”
  金天秋点点头道:“请告诉梁一波、尚洁兄妹,就说我现在就往蒲松明的家里去了,等杀了蒲老贼之后,再来看他们。”
  铁头三吓得面色苍白地道:“金大侠……你千万别去,你一个人怎么能对付得了?”
  金天秋冷冷一笑,双手分开了铁头三的手,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店外走出。

×      ×      ×

  布政使官邸,很快地得到了这个消息,全府上下,起了一片震惊!
  在花厅之内,布政使蒲松明,面无人色的靠坐在一张太师椅上,他面前站立着那位团练都头木天雨。蒲松明战战兢兢地道:“木都头,你得快拿个主意……姓金的来者不善,善者不来,这一次可得小心了……”
  “铁手神钉”木天雨冷笑道:“大人放心,为此人,老夫这两年来,寝食难安,难得他自己送上门来,这一次我们就分一个生死强弱……”
  蒲松明变色道:“只是我……”
  木天雨道:“大人放心……大人可以先到密室躲避一下,俟卑职擒杀那小辈之后,再行出来也是一样。”
  蒲松明想了想点头道:“也只好如此了……”
  木天雨转身向着身后站立的“血手”冯四海道:“你保护着大人去!”
  冯四海应了一声:“是!”即搀着抖颤的蒲松明,向后院绕去。
  这时,前院大门外,四十名带刀的卫士,护卫着大门左右,四十名弓箭手,搭箭以待;另外,十二名抬枪手,两人一组,全抬着一杆火药抬枪,掩藏于前院的假山花石之后。
  满院子,都是跑动的亲兵卫士,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.如此约有盏茶的时间,一切都部署好了。
  大家的目光,都直看着正前方,那是黄石铺道的平直官道,平日是不准任何黎民百姓通行的,他们难以相信,金天秋会有这么大的胆子,竟敢只身来犯?
  又过了一会儿,步军总兵那边又派了五十名抬枪手,由一名营官亲自率领着来到了官邸,由木天雨验明点收,亲自部署停留,于是,军心便大定。
  看看天,雨已经停了。
  梧桐树梢上,轻轻地飘下了几片枯叶……
  官道尽头,出现了一个人影,慢慢地向大门前接近,愈走愈近,大家都看清了,来人是一个蓬头散发的魁梧大汉,正与传说中的金天秋相似。
  这人一直来到了大门近前,站住了脚,双方的距离,大约有三丈左右。
  大家对于金天秋这个人,固是久仰之至,除了少数几个人,过去在金天秋被押时,曾经看过他一面之外,其它大多数的人,都还是第一次得见他的庐山真面目,此刻细细打量这个传奇的人物,都不禁暗自纳罕,因为金天秋一身粗布装束,蓬头散发,满面虬髯,一副乡下粗汉的模样,那里像是名噪云贵,家喻户晓的一代奇人“狮头大侠”?
  更奇怪的是,只见他空着一双手,身上并没有携带着兵刃,如此手无寸铁那里像是问仇寻事的?
  就在众人疑惑的当儿,眼看着那蓬发大汉金天秋,蓦地大吼了一声,双臂猝张,活似一只大鸟般地腾空而起,直向着门内翻去。
  那真是难以令人相信的事,彼此的距离是那么远,从金天秋立足之处,到大门内前院,少说也有七八丈远近,如此远的距离,就是轻功一等一的好手,也难以飞越,然而此刻,他们竟眼睁睁地看着金天秋庞大的身躯,像是巨鸟投林般地,带着一股疾劲的风声,划空而过。
  有人大声喊道:“放枪!”
  只听得“轰!轰!”连天价地响了几声,烟硝漫天中,这几枪看样子是打空了。
  金天秋身躯自空而坠,正好落在一堵巨大的假山石上,两名抬枪手,举着枪飞跑而近,火绳子还没来得及点燃已吃金天秋凌空一掌迎面劈了过来。
  两名抬枪手面浴鲜血,向后倒翻了过去,顿时命丧黄泉!
  前院里,有人大呼拿贼,锣声震天,亲兵卫士,潮水也似的涌了过来。
  金天秋狂笑一声,双掌齐施,疾劲的掌风里,一连又有七八名卫士翻倒当场。金天秋长啸一声,箭也似地拔空而起,直向正中大厅檐角上落去。
  他身子尚未落下来,另一条人影却箭一般地射空而起,两条人影蓦地在空中一交接,似乎双方掌式同时向前击出,甫一交接,双双自空飞坠而下。
  金天秋足尖点地,用“怪蟒翻身”的身法,霍地转过身来,对方那个人,却赶上一步,骄双指,用“二龙抢珠”的手法,直点金天秋的双眼。
  来人是一个枯瘦的老者,一身蓝色官衣,当然,金天秋不会忘记这个人,他正是与自己有着伤体大仇的“铁手神钉”木天雨。
  木天雨口中发出怪啸之声,一双瘦爪舞动如风,二人一交上手,刹那之间已是六七个照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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