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　谁更痛苦些？

 

2021-05-18 16:39:17   作者：熊沐   来源：熊沐作品集   评论：0   点击：

　　海大少狂喷一片血光。众人在血光中都幻化成了图画。海大少慢慢地倒了下去。
　　大双儿扑在他身上，不叫不哭，只是回眸一笑，向闲人淡人说一句：“杀吧，只是你们要把我们埋在一起。”
　　闲人站着没动。他盯着海大少的手，这只手仍紧紧地握住那一柄剑。那是他闲人的一柄剑，这柄剑从来没背叛过他的主人。
　　淡人慢慢走上去，她的剑在闪光。
　　大双儿猛然喊起来：“杀吧，杀吧！我知道你恨我，你杀了我，再杀他！”
　　闲人在身后，讲话了：“你如果愿意，可以杀死她。我来杀海大少。如果你不愿让他死，我可以把他带回去。”
　　大双儿的吼声没人听见，只有那车前的马愣了一愣，抬一会儿头，过阵儿又去啃草。
　　淡人慢慢转回身，看着闲人，笑了，她一字一句地说：“我为什么杀她？我为什么恨她？我不想杀死她，连杀死一棵草都不愿意……”
　　她的脸上精神焕发，有一阵阵爱的光彩。
　　闲人冷冷的脸也有了笑意。
　　他们走到海大少身边，闲人从海大少手里拿过剑来。他仍用那些丝绦缠住剑，慢慢地缠。
　　淡人在静静地看着他，他们的目光中已经没有了海大少和大双儿。他们的目光中只有他们自己。
　　他们转身，向着来时的路走去。
　　闲人扶着淡人走得很慢。淡人的走路姿势很美。大双儿也承认这会儿她比自己更美。
　　太阳慢慢落下山去了。


　　海大少醒来了。他一眼就看到了大双儿。他抓住了大双儿的双手问：“还没完？”
　　大双儿苦笑，摇摇头。
　　海大少笑了：“没完就又得逃命。你瞧，这哪像个好人，天天得逃命……”
　　大双儿也笑：“你这狼狈样儿，哪像海大少，原来你那不在乎的笑，好帅……”
　　海大少正色：“叫我海石。那笑，是苦笑。”
　　他们从地上爬起来，找车马，赶月色走路。只要不死，他们就要去关东山，去泉庄。


　　闲人和淡人步子很轻快，他们头一次这么快活。
　　他们彼此心意相通。脚步唰唰声响，像是交换着心里话。
　　他们飞身回去，回到活人冢去复命。
　　活人冢内和往常不一样。冢外的海庄很平静，冢上点起了几堆篝火。一些人在准备马车，马车是用金子饰边的，驷马高车，很气派。
　　活人冢外有许多人在忙碌。这是活人冢从没见到过的忙碌。
　　闲人与淡人进了活人冢。他们头一回感到畏惧，两个人手拉着手向甬道里面走。
　　闲人想在甬道放下剑，再入屋去。但厅室里的人仿佛知道了他的心思，说了一句：“不用摘剑了，你今后进屋再也不用摘剑了。”
　　闲人只好和淡人带剑进屋去。
　　仍然是那个拱顶吊灯的大屋，仍是满屋羊毛如雪。不同的只是阴女孟簇穿起了衣服。
　　她穿一身黑衣服，头上戴一只特大的黑斗笠。她的雪白长发不见了，可能卷到斗笠下面去了。
　　闲人和淡人站在她面前。
　　阴女孟簇的声音很快活：“你们杀死了他俩？”
　　闲人和淡人没回话。
　　“把他的头拿来，我要用它做便器。”她讲这句话，像说一个很愉快的故事。
　　闲人与淡人仍没有回话。
　　阴女孟簇开始冷笑：“你们不会像井人与湖人吧，告诉我你们没有本事杀死他……”
　　闲人说话了，气一长吁，吐口说：“我把他放了。”
　　阴女孟簇看看他，又转头去看淡人：“一定是你，你放了他！”
　　闲人突然说：“是我，不是她！”
　　淡人说：“是我！”
　　闲人一推她，淡人就到了他身后：“是我！”
　　他静静地伫立在阴女孟簇身前，这时他才发觉，阴女孟簇的个子比他矮许多，阴女孟簇只是一个女人。
　　闲人想错了。阴女孟簇决不只是一个女人。她一眨眼间就握住了他的剑。这动作有多快，他不知道，只知道背后一凉，剑已经在她手中了。
　　阴女孟簇冷笑：“我最不爱看男人女人假亲热那样儿，别让我作呕，你说，真的是你放的？”她看着闲人。
　　闲人一挺胸：“是。”
　　阴女孟簇说一声：“好。”话音未落，剑已一振，丝绦都被震断，成一缕缕飞絮飘飞于地。剑一击出手，叭又退回。
　　闲人的身子一晃。右臂落在雪白的羊毛上。
　　闲人以左手点穴，止住流血。
　　阴女孟簇问：“放一个人，断一条臂，两人都是你放的？”
　　闲人声音仍是那么冷漠：“是我。”
　　淡人突然一冲，人站在闲人面前：“不是他，是我。”
　　阴女孟簇说：“好！”
　　她又一剑飞去。
　　淡人的右臂也没了。血溅红了羊毛。
　　阴女孟簇看着淡人倒下。
　　闲人看着她：“这些羊毛沾上了血……”
　　阴女孟簇看着他：“我反正要出去了。十年，我也该出去了。”
　　闲人说：“我可以走了么？”
　　阴女孟簇说：“可以。”
　　闲人弯腰，用一只左臂抱起淡人，向外走。
　　阴女孟簇低了声音：“我有药……”
　　闲人站住了，他腿在颤，但声音很稳：“不用。”
　　他抱着淡人，一步步走出去。甬道中，那脚步声很匀，不紧不慢。


　　阴女仄耳细听着，直到那脚步声出了活人冢。她突然扔掉了剑，滚在羊毛堆上。她哭，她喊，声音嘶哑。
　　她像一只野兽，撕扯她自己的衣服。她嘶喘着，去抓剑，舞剑。剑光中，羊毛飞舞，让她窒息。
　　一会儿，活人冢里又没了声音。
　　阴女孟簇慢慢睁开了双眼。向四外环视。
　　这是她呆了十年、十二年的屋子。这是她的囚室。她如今要走出这囚室了，活人冢里再无活人了。既是活人，就得走到活人的世界中去。
　　她如果要到了活人的世界，这个世界就得增添许多死人。
　　她的心在跳，手哆嗦，她哗哗地撕下身上的破衣服。又重新穿上一套黑色的衣服，戴上大大的斗笠，斗笠也是黑的。
　　她要走到阳光下去。她怕阳光，不让阳光照射到她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