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　轻裘独臂剑

 

2021-05-18 16:45:38   作者：熊沐   来源：熊沐作品集   评论：0   点击：

　　换过雪橇，又换过马车。疾驰有日，快要到孔方庄了。
　　三个人决定住两日，他们得等，等钱不多举行婚仪的那一日，只有那一日，八方来客才会齐集孔方庄，只有那一日，他们才有机会。
　　他们心急如焚，但他们必须等。
　　这个小镇离孔方庄有四、五里之遥。这里望孔方庄，不如聚仙楼。但聚仙楼已经没了，看孔方庄就没了那临窗下眺的便利。


　　柳不恭默默临窗而立，窗外是飘飘白雪。
　　冬月十五要圆月，寒冽之中，人能见到月的清影么？小双儿好么？阴婆婆还在敲琴小筑住么？柳不恭真想入庄一探，但他知道不能去探庄。探庄有失，他们就没了婚仪上一举必得的信心了。
　　萧啸与罗敷来柳不恭屋里坐。
　　三个人谈话，谈北方的飞雪，谈雪中雪橇，谈冰下之鱼如何生烹，谈北方人饮酒，烧刀子最粗劣也最有劲儿。
　　萧啸笑，讲起了他初遇罗敷。
　　罗敷也笑，但含情脉脉地一会儿一看萧啸。
　　萧啸说到她酒醉，自然就不能再说下去了。苞米仓里那一幕，如今成了他与她永远不可向外人道的秘密。
　　罗敷脸红了，萧啸也脸红了。
　　柳不恭不看他们，他只是向窗外看。从那里望出去，透过层层飞雪，他能望到敲琴小筑。
　　那里面有阴婆婆么？在敲琴小筑一边，走过山石小径，曲折几弯，便来到一间黄金小屋前。那小屋里住着小双儿和她的使女阿米。她们现在都好么？小双儿现在做什么？她还在恨他么？她会不会仍想喊柳不恭，我恨不能杀了你。
　　柳不恭轻轻放下琴囊。
　　琴囊褪下，焦尾琴仍旧。琴身蒙尘，微尘染于凡世。
　　柳不恭把琴摆好，人危襟正坐，他想弹一曲什么？也又能弹一曲什么？
　　上一次是在什么时候，什么地方抚琴？他抚了一首什么曲子？对了，是在那洛阳瘦湖，湖上棹舟，遇洛阳大豪钟离玉与馆娃楼李小妓，他抚一曲“君不见，黄河之水天上来’，琴惊知音，李小妓掷琴入水。她当时曾抚一曲“凤求凰”，那是司马相如为求卓文君而奏。
　　柳不恭轻轻抚琴，他抚这一曲“凤求凰”。风疾雪骤，凝北国寒霜。室内却温雅，有无限春意。
　　鸟儿鸣啭，森林翠绿，百鸟飞舞，皆舞于梧桐树边。梧榈清叩，发清越之音，有凤在歌，求凤鸣凰谐。一时天地之中，便有了这无限旖旎，无限美好的思恋。
　　突然弦止。因为有人到了琴前，以手指摁住琴弦。
　　柳不恭正浸沉入曲，不得不止住弹奏。
　　什么人敢止柳不恭抚琴？什么人敢向柳不恭寻衅？柳不恭颇为恼怒，他抬头一看。这是一个生疏的人，他一身轻裘，披飘摇雪花。雪花不化，显是刚从雪地中踏琴声而至，浑身仍寒。他来得好快，寂无声息。他只有一只左臂，是个独臂人。
　　独臂人神情冷漠。
　　柳不恭缓缓起身：“我知你是谁。”
　　独臂人说：“你不用知我是谁。”
　　萧啸说：“冬日踏雪，必有所教而来。”
　　独臂人说：“来劝三位大侠。”
　　三人肃然，他们知他是谁，也知道他为什么失去一臂。他要劝他们什么，劝他们不再杀人么？
　　独臂人望定柳不恭：“你不该抚此一曲……”
　　柳不恭一愣，行礼：“请指教。”
　　独臂人脸色凄然：“凤求凰时，是春和景明，不是冬雪肃杀。那时树林皆绿，鸟兽皆有生机，不类于现今，人兽凋残，没了良辰，没了美景，冬雪杀人，厉风杀人，哪里来的凤，哪里来的凰？凤孤栖孤止，凰凛惧严冬。先生这一曲，不是大违天和么？”
　　柳不恭神色恭敬，行了一礼：“谢先生教我。”
　　那独臂人又面对着萧啸：“听说萧大侠一柄重剑，横行天下，不知可否一观？”
　　萧啸从背上抽剑，递与独臂人。
　　独臂人手心向下，横手一伸，四指向上一挑，剑就飞起。那人又以食指中指一夹一勾，带鞘之剑便顺手而过，他用拇指、无名指、小指一勾，剑无声无息落入他手。
　　这几下动作一气呵成。看来这人是用剑名家，风范逼人。
　　独臂人看剑：“好剑，好剑！”他又皱眉头，“这剑怎么吞口铄金，难道萧大侠准备不用此剑临敌么？”
　　萧啸一笑：“此剑误伤友人，是不祥，所以熔剑，不欲以剑气杀人。”
　　独臂人笑：“十年之隐，也不够么？何况伤人虽是剑，但剑气来自人。如今让萧大侠用剑，还会误伤此友么？”
　　萧啸默然。如今让他用剑，即或他误杀了自己，也不会用剑气伤了罗敷。
　　独臂人笑：“大战在即，萧大侠不以为这有一点矫情么？”
　　蒹啸沉默了一下，突然大笑起来。
　　独臂人眼中有一点暖意，他手一伸，重剑便平平向萧啸飞来。
　　萧啸接剑在手，右手用力一握吞口，熔金便被捏下，他右手拔剑，左手持鞘。重剑必须出鞘，重剑业已出鞘。
　　独臂人突然飞身而上，向萧啸连施杀手。
　　萧啸一愣，不及细思，忙用剑迎上。
　　萧啸越打越吃惊，这人的武功路数他一点也看不出。如果他记忆不错的话，他曾与这人交手一次。那一次他败了。但即或是那一次失败，也没让他这样紧张过。
　　这个人的武功深不可测。又不大像那一个人。
　　他正凝思时，重剑突然脱手。剑落入那人之手。
　　独臂人看着萧啸。
　　萧啸拱手：“惭愧。”
　　独臂人笑了，说：“你有重剑，如果对付不了这一套功夫，入孔方庄也死定了。”
　　独臂人把剑递与萧啸。
　　柳不恭看定那人：“这是什么功夫？”
　　独臂人一叹：“钱不多的秘室神功。”
　　独臂人肩上的雪花还没化尽。
　　萧啸请他留夜，他摇摇头，笑得很爽朗，又有了一点儿小伙儿似的害羞：“不，她在等我。”说完就走入到风雪中。
　　萧啸、罗敷、柳不恭三个人看着他飘向雪尘里。
　　罗敷说：“是他。”
　　萧啸也笑：“是他。”
　　柳不恭竟然也不问，他默默地看着桌上的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