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五回　仙子重诺，壮士托友；鬼蜮弄人，剑客追踪

 

2019-07-05 10:50:22   作者：古龙   版权：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   评论：0   点击：

　　青魄仙子领着他向前走去，甬道前面又有一重紧紧关闭的石门，青魄仙子态度又渐渐变得十分沉默。
　　熊倜从她脸上看不出她内心蕴藏着什么情绪，他现在还需要她帮点忙，这一带石洞里的秘密既已揭穿，熊倜也意识到好友尚未明，被擒以后，可能幽禁在太行山中？但他判断这种可能性甚少。
　　青魄仙子的内心，却着实得了莫大的安慰！这少年虽仅仅只是貌似，但亦是慰藉她二十年来的枯寂心灵了。
　　青魄仙子偶然冷电似的目光，瞥这少年一下，她看得出来少年的心情，勉强忍耐由她领导着，只要把他的目的达到，立刻会飘然远逝！谁又愿意跟她这样毫无生气的人搅在一起呢？
　　青魄仙子内心暗暗发生叹息，但她二十年来，忍受石洞风穴之苦，炼成了寒魄功，以至皮肤颜色，连心情都起了剧烈变化，她不能牺牲她这一身奇功，她如果断定她的龙是早受天阴教人惨害了，她将把天阴教人任性屠戮一次！
　　但是当年害她的龙的天阴教人，早已伏诛了！
　　青魄仙子心情仍旧激动着，她纵然忠贞不二于她的龙，可是下意识的潜力驱使，她不能片刻放掉这少年。
　　她决定了她所应采取的方式。
　　她想：“我不必显明地找你的厌烦，但是我可用另一种方式，获得我所希望的安慰！直至情感消失之时为止！”
　　人类的情感，恐怕只有阖目死去才是它的终点！
　　如果她知道不久她仍能找见她的龙，她不会做这种傻事！然而造物却替她早几年安排下一位熊倜。
　　孤独，郁闷，渴想，一切由于情的驱使，使她性情确乎异于常人，而无法控制她自己的行动。
　　至于熊倜有没有他自己相恋的人，她是不愿过问的，甚至她更热诚地促成熊倜完成他的美满良缘。
　　她所需要的太微乎其微了，却仍替熊倜添了不少的枝节烦恼。从另一角度看，这确是武林中一件可喜的事！
　　他俩默默无言，走进石门。青魄仙子极熟练的找到了石壁上一颗铁制的龙头，她用力向右扭转。
　　一阵哄隆巨响之后，石门悠悠自行移开。前面仍是同样的一条甬道，靠里又是一排石洞，而每个洞门上，都悬着洒金红细软帐，遮住了小洞内无限旖旎春色。
　　这甬道里却没有呻吟悲嗥之音，代替的是轻微鼾声，和些尤云滞雨，极狎邪亲昵的轻巧笑语声，男女两种！
　　熊倜有些迷惑不解，当他想掀开节帐一睹里面的情形时，青魄仙子却以极冷酷的声调，说：“不堪入目！”
　　她又招手令他快些走过去，意思是怕里面的人觉察吧！
　　她又在这面甬道中，很快的扭动了件什么东西，他俩所经过的石门，又发着沉重的声音，自行合拢。
　　如法炮制的又进入第二重石门的甬道里。
　　但是青魄仙子却愕然地声调较为尖锐，她的表情只能从说话的声调表示出些微，而且并不充分，她说：“怎么？云中青凤和那道婆走了！这是最末一座魔窟呢！”
　　她无疑的还以为熊倜的目的，是在找寻爱侣——云中青凤，她替他非常惋惜，因为没使熊倜如愿以偿。
　　熊倜的神色仍有些不自然，他是关切着夏芸，而与云中青凤无涉，自然他并未露出失望之色。
　　这一段甬道里，靠里一面也有许多垂着红细绵帐的小洞门，只是静悄悄的一无声息，像没有人在里面。
　　青魄仙子估计云中青凤师徒，出洞不久，料尚未去远，她率领熊倜找着靠外一个洞口，这是出洞的路。
　　至于那洞里的甬道，是环绕碧崖修筑而成，原是一条长近一里的甬道，用石门隔为若干段而已。他俩开启了出洞的石门，眼前就是一段碧崖。
　　他们已转至这座峰崖的南方，崖下水声清越，而正南这一面横亘着一道松柏青葱的长岭，熊倜长长的舒了一口气，他正想如何摆脱这女人的厮缠。
　　青魄仙子已扭过头来，冷电一般的眼光又注视着他，她冷冷没有丝毫抑扬顿挫，一个字换一个字的硬板板地说：“她们走了，熊老弟将去哪儿寻找呢？”
　　熊倜却摇摇头，道：“我要回去再看一下夏芸！”他吐露出心声了。青魄仙子眼睫毛眨了两下，她才领悟这少年另有所爱，夏芸是怎么样的女孩子，则非她所知，但她估计这叫做夏芸的女孩子，一定非常美丽。
　　她发问：“夏芸？她在哪里？”
　　熊倜淡淡回答：“她在龙凤峪风云馆。”熊倜多少因为他冲口而出说及夏芸，心里有些懊悔。
　　青魄仙子却摇摇手道：“熊弟弟你不能去那儿！我忠告你，他们把八翼神君连夜自太岳齐天峰请来了，那人……”
　　熊倜高傲的性子，忍不住说：“那人来了又怎样？”
　　青魄仙子微叹道：“那八翼神君本领极高，我自问敌不过他，再加上许多爪牙，八卦游魂阵等等，确算得龙潭虎穴了！有事让大姊姊我替你效效劳吧！”这话更使熊倜心中不服，他不刚自风云馆中逃出么？
　　他面上表乎着无声的抗议，他和夏芸的关系，由爱生恨，已经成了敌人，他自己去了，也未必能博得夏芸的好感呢，更非别人可以越俎代庖的事。
　　而青魄仙子又以关切的语调，劝他万勿盲目行动，又说：“夜间行动较为方便些，熊弟弟你多加考虑，除了这件事，弟弟你下一行动，能告诉姊姊我么！”
　　她一厢情愿，和熊倜竟如手如足了。
　　熊倜报以极冷淡的几个字：“我还没有决定！”
　　青魄仙子知道他讨厌她，她却不以为忤，仍然尽她做大姊姊的爱护之忱，她指着对面长岭说：“那请你暂在那边岭上一候，姊姊有事暂去即回，假如天黑以前我不能回来，岭那边另有一条出山的路，你可以离开太行山，越快越好！”
　　熊倜对于她的话，实在感觉到非常蹩扭，这样形同僵尸的人，却竟对他关切备至，而这份关切之意，究竟太离奇了！骨子里又埋藏着什么念头呢？熊倜百思不得其解，因为青魄仙子和他太陌生了。
　　萍水初见的人，又是个半老年华的女子，或者是妇人吧，对他这样关切，是值得怀疑的。的确太离奇了！
　　熊倜横梗在胸中的几件事：营救尚未明，峨嵋取剑，明春君山之约，他早胸有成竹，如何挨次去料理，不过他不愿向这离奇的女人表示。青魄仙子早看出他心事重重，而她却自信能帮助这位少年。
　　熊倜对她的话，依然一无表示。他又跌入沉痛的深渊之中，他想念着失去父亲的夏芸，另一个可怕的念头袭上心来，天阴教人又怎样处置夏芸？他双眼快瞪出眶外，这女人自告奋勇去探看夏芸，可否郑重拜托她？
　　熊倜并不畏惧天阴教人，但是他怕和夏芸再起误会，再引起冲突，让她感情冷静一段时间，恢复理智吧！
　　他于是欣然向青魄仙子，略表明以前和夏芸的关系，自己因复仇而误杀宝马神鞭，以及萨天骥乃天阴教爪牙等等，他最后说出他关心夏芸，是怕她受天阴教人凌辱，他以虔诚的口吻，向青魄仙子拜托！
　　青魄仙子听了他这段缠绵悱恻动人心弦的故事，她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终于将头略点了几下，像是非常同情熊倜和他所爱的夏芸，她以坚定的口气说：“弟弟快去岭上等候我，这儿天阴教人不时出现，不大妥当！那么假如姊姊把她接出来，时间上可难预料，姊姊又去哪里找你呢？”
　　她这么亲切，慨然承允这件事，使熊倜不能不衷心感激这位陌生人了。
　　熊倜猜测到另一个错误角度里，他以为怪女人误认他是她的龙，那或者是她的亲弟弟，由于面孔的相似，起了好感，而她虽面部缺少生人气息，却是个古道热肠的人，不过因练什么寒魄功，而使她容颜僵硬化！
　　熊倜既获得了答案，他就很亲切的叫了声：“大姐！”并说明他将赴荆州府援救尚未明。
　　青魄仙子举起惨青色的手，向他一挥而别。她以极快的速度，自崖头飞纵而下，宛如一缕轻烟。
　　熊倜潜形遁影之功，固然超越寻常，但是青魄仙子这一身轻功，也是以使他为奇不置呢！
　　熊倜越过溪水，跃登南面那座长岭。
　　这时红日当头，时将正午，他浏览一下附近的风景，崇山峻岭连绵无际，反被近处的山峰，阻挡住视线，望不很远，但是岭下却岩壑幽窃，果有一条蜿蜒其间的羊肠小径，或者就是出山的另一条路吧！
　　他置身华盖般巨松之下，而饥饿又和疲乏的感觉，同时袭来。他盘膝端坐，把天雷内功，澄心定念做了一遍，疲乏的感觉消失了，生理上的需要，却更碌碌肠鸣，使他难以忍受。
　　他后悔没准备些儿干粮，他从未山行野宿过，而荒山幽峪，更没什么果类可资果腹，野菜之类他不懂得所含性质，不敢入口，他陷于无可如何之境。最后竟为他发现了几只野兔，以他的轻功，是可以空手搏飞鸟的，捉来尚非难事。
　　这是熊倜第一次山行的经验。
　　他带有火折子，找些枯枝干草，虽经一度烤炙，仍有些茹毛饮血的风味，但是他毕竟填饱了肚皮。
　　他枯坐一阵，又起来徘徊眺望一阵，时间一分一刻的挨过去，他坐立不宁，正是代表着他焦急的心情。
　　渐渐又半天过去了，夕阳西下，凉风习习。
　　青魄仙子仍然没有回来，他有些急躁，为什么把这事委托给一个素昧平生，冷如僵尸的女人呢？
　　几次他都想跳起来，自卖余勇，去那面龙凤峪一行，但是他怕再和夏芸动手！一日三秋，使熊倜脑海中，久久盘旋着夏芸的倩影，夏芸正如何的痛恨他！她不会也想念着他吧！
　　爱情确是一件不可理解的事。
　　仇人，异国，它都可以把你们用一缕情丝穿在一起。熊倜回忆起了若馨，这个可怜的女孩子，埋骨青冢，他应该再去青冢之前凭吊一下。其次，他想到粉蝶东方瑛，她多么端庄娇丽，她太端庄了，不屑施展什么手段去笼络男子，然而她对他是脉脉含情的，只把深情深深的藏起来。
　　他岂知粉蝶儿正期待着别人去救她呢？熊倜如不为青魄仙子替他去照料夏芸，在这条岭上枯候，他将不会与东方瑛作一次患难中的腻友，而因此反造成一场恨海难填，终身遗憾的事呢。
　　他又由东方瑛第二个接触的异性，回到夏芸身上来。夏芸对于青魄仙子会不会起反感？她能随她回向自己身边么？他渴于寻求这问题的答案，他陷于沉思之中，他自怨自艾，他不该失手杀死宝马神鞭啊！
　　青魄仙子那么冷酷的性格，她会耐心劝慰夏芸？她能用什么方法，挽回这倔强女孩子悲愤难堪的决裂！
　　他烦恼了，烦恼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！
　　最可恨的是天阴教人夹缠在中间，处处不利于自己和夏芸，天阴教的罪行，是足使正派人士为之发指呢。
　　他的眼神枯涩不瞬，遥遥向那石洞所在的方向望着，而脑海里却萦绕着无数的死结。终于为他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，面前突然闪出两位他极熟识的人！
　　正是郑州城内替他俩解围的大雄法师，另一位则是武当山阔别不久的——南北双绝剑出尘剑客东方灵。
　　大雄法师原自称来太行天阴教巢穴一探虚实的，他的出现是当然的事。出尘剑客的来此，却非常突兀！
　　大雄法师道貌岸然的脸，再加上极严肃的表情，而出尘剑容则完全露现一份儿异常恐慌焦急之色。
　　他俩看见了他，同时咦了一声，咤异的程度，不下于熊倜。
　　大雄法师合十说：“熊小侠，恰巧竟在此处相会！”
　　出尘剑客，面色由慌急而更现出忧伤，匆匆拱手说：“熊老弟！你怎么来了这里？”熊倜也以同样语气反问他。
　　双方都表示着极端的诧异。
　　大雄法师悠然长叹一声说：“我和尚是第二次重来龙凤峪陪东方施主来办要事的，二十年前我足迹已踏遍太行天阴教的巢穴了！目前救人要紧，前夜之行，正好探听出来一点线索！又巧遇东方施主，可以证实就是她！”
　　大雄法师说得没头没脑，使熊倜茫然莫解！
　　出尘剑客以极忧伤的语调，把他来此的经过告诉熊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