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五回 仙子重诺,壮士托友;鬼蜮弄人,剑客追踪
 
2019-07-05 10:50:22   作者:古龙   版权: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   评论:0   点击:

  天阴教人手段毒辣而卑鄙,他们想把武当派所邀来的各正派人士,离间分化,各用一种手段来对付,于是粉蝶东方瑛兄妹,受了他们的暗算。
  武当山各派豪杰集会之后,熊倜尚未明散花仙子夫妇,以次离去,而天山老龙父子,行踪非常诡密,也神秘地离开武当。大雄法师则经大家商讨之后,认为有探听一下天阴教内部虚实的必要,这样才算知己知彼呢。
  大雄法师自告奋勇,来太行天阴教总巢一探。
  昆仑双杰则向洞庭君山方面,踩探一下,而峨嵋流云师太诸人,则满腔不愉快,径自返回峨嵋,不过明春君山之会,她们仍应允按时聚齐,协助武当一臂之力,她们既然签名加盟,也不能表示畏缩了。
  其余各地豪杰,由飞鹤子留下许多位,替武当派壮壮声势,同时他们也把武当山附近,作了一次清除。天阴教的爪牙,不敢像以前那么公然出没了,他们遵守战约,静候来年清明节的较量。
  表面上天阴教人是偃旗息鼓了,而实则他们暗地里策动了许多阴险的计划,譬如说,对付熊倜尚未明那一套脂粉陷阱啊,另派人去峨嵋游说啊,以及对付出尘剑客兄妹的恶计之类,他们正积极的活动着。
  东方灵兄妹,粉蝶儿是个女孩子,久住武当山自属不便,所以出尘剑客亲自送妹妹回飞灵堡,出尘剑客也怀念着若兰,隔了两个月,异地相思,是使他不胜惦念的,于是他兄妹辞别了飞鹤子凌云子等,即日东行。
  当他兄妹到了襄阳府,想换乘一只快船,沿江东下,他们把马匹寄留在武当山,雇船时却被天阴教人做了手脚。
  他兄妹江湖经验原很老练,但是没看出来所雇的船夫竟是天阴教人的爪牙,而天阴教许多知名人物,却潜伏在这一带,他们大规模完成他们的计划!
  凡是从武当山出来的人,能以智取,就使之归入教中。否则,他们另有毒辣的手段,暗中包围狙袭,直至毁尸灭迹而后已。
  武当派还在睡梦之中,昆仑双杰,对于天阴教人的阴毒,二十年前就领教过了,他俩行动非常飘忽神秘,以此尚未为天阴教人所乘!
  他们对付出尘剑客兄妹,却想收入教下,如愿以偿之后,武当派就要削弱一半力量,因为他兄妹可以号召江浙一带许多豪杰呢。
  此外,单掌断魂单飞还垂涎着粉蝶东方瑛,在和他师妹云中青凤闹僵之后,他是个较孤峰一剑边浩更为风流自赏的人,在女色方面,活动得格外频繁,天阴教里的女孩子,都非常怕他。
  云中青凤脱身出走,大半是为了躲避单掌断魂,而她不能忘情于铁胆尚未明,也是积极的因素之一。
  出尘剑客自然不明了天阴教人布置得如此森严,因为天阴教徒本领低的都改换了服饰,在探取什么行动时,另各有一种暗记,他兄妹雇的这条船上,船老大和艄工,无一不是洞庭帮中的小头目。
  那些江湖下三流投入天阴教的也不少,但是天阴教还不肯用那些下三流玩意算计人,他们讲究的是硬铮铮制服你!
  船自码头启锚之后,不过刚刚正午,他兄妹不愿闷在舱里,站在船头眺览两岸风景,一弯一沱,映着晚红秋树,风景是远比陆地上清幽可爱,暧暧远村,渔舟笛唱,尤合于他兄妹苏州府人的脾胃。
  但是竟有两条客船,一前一后,簇拥着他们的船前进,艄工水手身上,看不出什么异样,而两船搭船的客人,却只偶而钻出舱蓬,伸头望望。出尘剑客听得后面船上一阵哄堂大笑,单此仍不足启人疑窦。
  两船上载客不少,是可以想见了。
  前行的船吃水不浅,像满载着货物,后舱门垂下一层黑色布帘,布帘偏用这晦暗的颜色,却有些与众不同,而舱内很少人声,两个艄工,虬筋粟肉,袒裸着上半身撑篙,那两只篙长达两三丈,铁头包有四五尺长,显出分量不轻。
  他们不时回过头来,和东方灵船上的艄工水手们兜搭,嘻笑自若,出尘剑客看这两个艄工好生扎眼,从他们臂膀和身体壮健的组织看来,很像懂得几手。他怎知这两人就是洞庭四蛟中的老三玉麟蛟郭庆生,和老四翻浪蛟姜清和呢。这两位的身手,在水面上是一等一好手!
  却有一种怪声,自前面舱中透出,类似庞大动物的喘息,却又口里塞着东西,于是嘘嘘,呼呼,颇为难听。
  江流宛转,日落之后,清风徐来,水波不兴。
  前面的船,一个把舵不稳,船头似乎撞上了浅处的沙堆,于是喧隆一声震动,把船撞得横转过去,恰好横列在东方灵这只船前面,阻住水路,而后面的船,也从旁窜过,和他兄妹的船并列而驰。
  两船上的水手,却因为无法前进,赶不上前面码头,粗鲁地喝骂吵闹起来。前船两个艄工,则表示他们的船搁了浅,让后来的船忍耐些!因为船大货重,一时掉不过头来,粗鲁的言词也在所不免。
  出尘剑客则颇谅解前船的苦处,他甚至劝解船老大要帮同行的忙,单是叫骂,解决不了问题。
  疏星,月光照在水面上了,前船依然无法脱险,自然这是他们故意造成的麻烦,江上风高,月昏星暗,正是天阴教人布置下的网罗。
  出尘剑客兄妹,站在船头上,看这一幕混吵混闹,而右边船舱里也跳出来两个身穿黑衣的瘦长汉子。
  其中一位年纪不过二十四五岁,身畔挂着个鹿皮镖囊,双手戴着一双似绿非绿,乌光闪闪的手套。
  这种奇异的手套,使出尘剑客感到惊奇,因为颇类江湖上传言的一位奇毒人物,七毒书生唐羽。
  而这人的风度,是饶有文士意味,文绉绉的。
  另一个汉子,则以腋下所悬的一件奇形兵刃,五福梅花夺,使出尘剑客怀疑他是不是名满关中的神夺何起凤?
  但是他尽管怀疑着,却不便去请教别人姓名,他和人家素不相识啊!旁船又伸出两个脑袋,很快的又缩回去,粉蝶东方瑛眼快,看见像是两个俊美少年,而这两个少年,一男一女,颇像天阴教司礼双童。
  并行的两条船,水手吵嚷不休,船缓缓淌过去,和那横阻水面的大船撞上了,嘭嘭两声晌,那只挡路的船身摇簸起来,两个艄工气急了,竟挥篙和两船上的人动起手来。两船的水手也不示弱,长篙变成了武器。
  四五个水手被扫落水中,可想见前船那两个艄工,力气不小,三条船挤作一团。落入水的水手们,水性是很好的,他们唿喇喇自江面上钻出来,一手攀住东方灵的船舷,恰从他兄妹俩身后冒出。
  东方灵和粉蝶为这水中泼剌巨响惊觉,比及他兄妹扭头看时,那些水手手法之快,叫人防不胜防,撒网一般,撒出软掌银钩,钩住了他俩的小腿,银钩粗如小指,而且分为许多小钩,只一缠上了腿,人一挣扎必受重伤。
  东方灵大叫一声,施展千斤坠重功,站稳了脚步,因为水中的人已用力把他向水中拖拉,他兄妹生长太湖边上,却对于水底功夫不大高明,若被拖下水去,那就施展不成他们的本领了。
  粉蝶东方瑛生性娴静,她不及她哥哥警觉得快,又出于不意,尖叫了一声,扑通跌落江中去了。
  出尘剑客自顾不暇,方知着了道儿,他愤怒无比,拔出长剑,嗤嗤划断软索,顺势俯身一剑,向水中的人刺去。但水手们扑通扑通一齐钻入水底,把粉蝶东方瑛拖得不见了影子,水面上冒起一片浪花。
  当东方灵俯身解去腿上银钩之际,他已明白三条船都是一伙儿来算计他兄妹,但是右侧船上那书生模样的人已双手一扬,嗡嗡丝丝,飞出十余道寒光,都齐冲他的下半身袭来,东方灵来不及解那些银钩了。
  他嗖的向舱蓬背后窜出数尺,船身突然随他身形,向左侧一倾,使他几乎翻落水中,情势已迫于危急,在船上交手,他一定吃亏!他没看清那书生发出的是何种暗器,都已飘落江中了。
  至于救他妹妹,那更是办不到了。
  船身剧烈地颠簸摇幌,很明显是船底有人作怪,使他脚步也站不稳,他施展轻功“燕子穿云”,纵上舱蓬。
  再一看,那两条船已疾驶如箭,远在数十丈以外了。而他脚上这只船上,所有的艄工船老大,形影俱渺,空荡荡的在水上飘浮着,船身也安定下来。
  出尘剑客空具了一身武功,就这样轻轻把他的妹妹让别人抢走!这些人又是什么门路?他立刻警觉,莫非都是天阴教徒么?此外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大帮的仇敌,这种猜想,他不久自会证实的。
  出尘剑客还懂得操舟,不过究竟此不上那些经年在水面上活动的水路豪杰,他还能望见前面的两条船,他并非绝望,他急得满头大汗,他只有驾船去追吧!
  东方灵的生疏的手法,把这条空船撑去,用力撑篙,而船行并不如理想之快,他精神过于紧张了。
  他猜不透那些家伙,架走他妹妹是何居心?但是一个漂亮女孩子,落在歹徒手里,那结果是不堪设想的!
  他还没肯定这帮人就是天阴教徒!
  东方灵弄得啼哭皆非,若在陆地上,以他兄妹的本领,绝不是这些毛贼们轻易能得手的,现在这一场风浪,险些连他自己也被人擒住,懊恼,焦急,愤怒,他的心情非常紊乱!除了追上和这些匪徒们一拼,别无良策!
  前面两条船速度本较他操纵的船,快过一倍,相隔的距离,是更加拉长了。东方灵手不停篙,仍然越追越远。
  出尘剑客更加急躁起来!
  出奇的前面的两条船,竟靠了岸边,自原先前面船舱里,牵出十余匹快马,一位白衣中年妇人,腋下挟抱着他的妹妹东方瑛,翻上一匹通体黑色的乌骓马,还有四五个汉子,包括旁船上书生模样的两位在内,一同策马向东北驰去。
  另有些人乘马沿江而南。
  大约那两条船上,不会有人留着了。 
  出尘剑客东方灵,以救妹妹为第一要义,他当然不能去追那些南下的匪徒,乘船也毫无意义了,他立即把船点向岸边,他想抄一条捷径追赶。可是他缺少坐马,他只有施展夜行飞纵之术了。
  东方灵跳上岸去,那条船他忿忿的用脚一蹬,使它飘流江中,随波而去吧!这是他泄忿的一种举动吧!
  东方灵斜趋东北,他相信会抄上那条路,匪徒们驰去的大道。他从水田阡陌中窜纵,速度是他有生以来最快的一次,他毫不吝惜体力,他已达拼命狂奔的程度。比及他追至直趋东北的大道上,面前却凝立着一双俊美少年。
  东方灵和四仪剑客凌云子,丹阳子,那次与夏芸,天阴教人单掌断魂单飞,洞庭双蛟袁宙,尤化宇等一场恶斗,袁宙丹阳子都受了伤,夏芸乘机溜走,他们本可把单飞等三人一鼓歼灭,却平空天阴教来了帮手。
  就是眼前这一男一女,两个少年,黑衣摩勒白景祥,白衣龙女叶清清,以催魂阴掌——又称五阴寒骨掌法,反把他兄妹和四仪剑客击退。他自然认得这天阴教两位司礼双童了,现在只他一人,殊难敌对这两个少年。
  这两个少年阻住去路,出尘剑客起了戒心,而那黑衣摩勒白景祥已含笑向他迎上来,双手抱拳说:“东方堡主!夤夜奔驰,想必有要事吧!”
  出尘剑客不屑和他酬酢,但不测他究存何心,不禁为之一怔!那白衣龙女叶清清却娇笑格格,也移步过来,并说:“东方堡主正焦急他的妹妹不知下落呢!你让他去追吧!大名鼎鼎的南北双绝剑,我们可惹不起呀!”
  他俩一搭一挡,分明是揶揄东方灵,东方灵气得喝叱道:“不错,在下正是追那些亡命的恶徒,扮作船户,把我妹妹施诡计架走,我想必是你们天阴教徒所作的鬼魅伎俩!在下静候你们动手了!”
  东方灵把长剑领在手中,展开秋水出尘剑法的门户。他无法再忍受他们的揶揄了,他准备和这两个少年一拼!
  黑衣摩勒却假装恍然大悟的样子,他一跺脚说:“东方堡主恕我太粗心了!我们把令妹接了去,怎能怪你心急如焚呢!可是我们那几个伙伴已经去得很远了,阁下徒步奔波,未必追得上呢!堡主如果有耐心的话,我们开诚布公商讨一下吧!”
  出尘剑客真想一剑劈死这两个少年,无如妹妹在他们手中,凭本领未必能取胜!司礼双童慢条斯理说着,无疑是借以要挟他,他气呼呼道:“这有什么商讨的,在下拼了一条命,也不能让舍妹受辱!无关重要的闲话,请不必多说!”
  白衣龙女娇笑说:“堡主冷静一点吧!我们是敬佩东方堡主兄妹,剑法超人一等,而堡主又为武当几个杂毛老道蛊惑,使我们无法亲近,所以才想个变通办法,招待堡主兄妹,怎么敢动东方姑娘一毛一发呢!”
  天阴教人口舌生莲,说得真是非常动听,却行事一点不择手段,说谎的技术,未免太不高明些。
  这种话真能使你气炸了胸膛,东方灵忍不住要怒斥他们一顿,黑衣摩勒白景祥又发话了,他文绉绉的说道:“堡主不必担心,敝教绝不会错待令妹,只要阁下肯随我们去君山一见教主,化干戈为玉帛,敝教谒诚欢迎你这位了不起的人物呢!令妹不日自可送回飞灵堡府上的。”
  东方灵强忍住万斛怒气,冷笑说:“请先把舍妹送回,其余的事再行斟酌,在下可不是首鼠而毫无信义的人,只要是行径光明磊路的武林同道,在下一律推诚结纳!”
  白衣龙女娇笑着说:“啊呀!东方堡主是不放心我们那几个伙伴么?同样我们也不能不先和阁下把条件谈妥呢!东方姑娘,我们请她去北方一游,安置她一个最稳妥的地方,说不定还替她介绍一位乘龙佳婿呢!”
  白衣龙女这几句话,极尽勒持要挟的能事。
  白景祥也附和说:“崆峒名手单掌断魂单坛主,中馈犹虚,他是非常景仰令妹呢!我们就以这桩婚事作为谈判的条件吧!只要阁下首肯,我们还要拥护你执掌太湖分舵,阁下也不必依附武当派了!”
  黑衣摩勒这才把他们的真面目露出,东方灵气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,他仰天狂笑一声,说:“好!我东方灵算是认得你们手段的毒辣了!倘若我不答应这件婚事,你们又怎样?”
  白景祥也呵呵奸笑说:“那怎么能由得了你呢!人已经在我们手里了,我们有办法感动令妹,只是这事不能不和堡主商谈一下!”
  东方灵无法再忍耐下去了,这对他极尽侮辱,他剑走中宫,以极轻妙的招法,猛攻过去。天阴教两个少年,却笑嘻嘻分向左右一闪,黑衣摩勒白景祥说:“阁下既然自命不凡,那就请你去救你妹妹吧!我们留个日后相见的余地,这次不拦阻你!让你碰个小钉子,知难而退,我们还等待你回头觉悟,我们仍以最忠实的朋友立场,替令妹撮合良姻!”
  司礼双童,仍然恭而有礼的向他各施了一礼,各以极快的身法,遁入道旁树林中,转眼都失去了踪迹。
  出尘剑客呆了片刻,天阴教人这种阴森恶毒的手段,使他进退维谷。无论如何,他不能接受他们的条件,这将等于卖身投靠天阴教,把南北双绝剑一世英名,付之东流,而且将使武林同道唾骂不齿了!
  东方灵只有拼了自己,追上天阴教人决一死战,侥幸能救回妹妹,若再回武当山邀请几个帮手,那将坐失时机铸成大错了!出尘剑客考虑的结果,只有从速追赶那六个天阴教人,除此别无良法!
  当局者迷,他竟没想到天阴教人诡诈百出,实力雄厚,凭他一个人的力量,能济什么事?但是在变起仓卒之下,任何人也急得昏了头,又何暇深思远虑?东方灵遂澈夜奔驰于这条去向东北方的大道之上。
  出尘剑客仆仆风尘,天色破晓以后,赶至一个叫作黄龙档的市集,还算他运气好,市集上有人天光未亮以前赶早集,在路上曾看见几个黑衣人骑马东行,其中一匹通体黑色的马上,有两个女子。
  那人指示了这一批人去的方向,他已澈夜奔跑疲乏不堪,摸摸身上还带有不少银两,就在当地选购一匹快马,扬鞭登程。
  奇怪的他一路追去,这一批天阴教人总比他略快半日,先过去州县镇集,始终追不上,幸好沿路还能问出那些人踪迹,东方灵就如此日夜疯狂一般,经过桐柏山平靖关,信阳州等等地方,而直向直隶省行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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