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妇为情甘赴死
 
2020-04-22 12:38:13   作者:古龙   版权: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   评论:0   点击:

  律香川推开门,就看到林秀。
  随便什么时候,他只要一开门,都会看到林秀。
  林秀是他的妻子,他们成亲已多年,多年来感情始终如一。
  他从没有怀疑过妻子的忠实,他无论出门多久,她都从不埋怨。近年来他已很少亲自执行任务,夫妻间相聚的时候更多,情感更密,所以他们的家庭更充满了温暖和幸福。
  他们的家庭就在老伯的花园中,因为老伯随时都可能需要他,有时甚至会在三更半夜时将他从他妻子的身边叫走。
  对于这一点,林秀也从不埋怨,她对老伯的尊敬和她丈夫一样,虽然老伯以前并不十分赞成他们的婚事,因为她是江南人,老伯却希望律香川的妻子也是他的同乡。
  林秀站了起来,以微笑迎接她的丈夫,柔声说道:“想不到你这么快就回来,我正在怕今天你又吃不成早点了,今天我替你准备了一只鸡用早点,一只刚好两斤重的鸡,而且是用你最喜欢的吃法做的。”
  她说完已转过身去准备,似乎没有看到律香川的表情,微笑着道:“我母亲告诉我,早点若是吃得饱,整天的精神都会好。”
  律香川呆呆的看着她的腰,似乎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。
  她的腰虽已不如以前那么标致苗条,但对一个结婚已多年的妇人来说,已经很不错了。
  律香川突然走过去,抱住了她的腰。
  林秀吃吃的笑,道:“快放开,我去看看鸡汤是不是已凉了。”
  律香川道:“我不要吃鸡,我要吃你。”
  林秀心里忽然涌起一阵热意,情不自禁倒在她丈夫怀里,咬着嘴唇道:“你至少也得等我先去关好门。”
  律香川道:“我等不及。”他抱起他的妻子,轻轻放在床上。
  在别人眼中看来,律香川是个冷酷而无情的人,只有林秀知道她丈夫是多么热情。
  她庆幸他的热情经过多年都未曾减退。
  但今天她却忽然发觉他的动作显得有些生硬笨拙,他们的配合一向完美,只有心不在焉的时候他才会如此。
  林秀张开眼,就发现他的眼睛是睁开着的,而且果然带着心不在焉的表情。
  她的热潮立刻减退,低声问道:“今天你是不是又要出门?”
  律香川苦笑,她对他实在了解得太深。
  林秀的热情虽已消失,心中却更充满感激。
  她懂得他的意思,每次出门前,他都要尽力使她欢愉。
  她附在他耳畔,柔声道:“你不必这样做的,不必勉强自己,我可以等——等你回来——”
  律香川轻抚着她光滑的肩,慢慢的从她身上翻下,他虽然没有说什么,但目中的歉疚之意却很明显。
  林秀温柔的凝视着他。
  她已发觉他心里有所恐惧,这次的任务一定困难而危险。
  她虽然同样感到恐惧,却没有问,因为她知道他自己会说。
  只有在她面前,他才会说出心里的秘密。
  这次她等得比较久,过了很久,律香川才叹了口气,道:“你还记不记得杭州大方客栈?”
  林秀当然记得。
  他们新婚时曾经在大方客栈流连忘返,因为从大方客栈的后门走出去,用不了走很远,就可以看到风光如画的西湖。
  律香川道:“今天我又要到那里去,去杀一个人,他叫韩棠。”
  林秀皱皱眉,道:“韩棠?他值得你亲自去动手么?我从未听过这名字。”
  律香川道:“他并不有名,可怕的人并不一定有名。”
  林秀道:“他很可怕?”
  律香川叹了口气,道:“他也许是我们见到的人中,最可怕的一个。”
  林秀已发现他提起这个人名字的时候,目中的恐惧之意更深。
  她知道他不愿去,她也不愿让他去,但是她并不阻拦。
  因为她也知道他非去不可。
  过了很久,她才低声道:“你能不能喝点鸡汤再走?”
  律香川道:“不能,我也喝不下。”他已穿上衣服忽然转身出门,他已不忍再看他妻子那种关心的眼色。
  这种眼色最容易令男人丧失勇气。
  等他走出门,她忽然冲出去,只披件上衣就冲过去道:“你能不能在后天赶回来?后天是我的生日。”
  律香川没有回答,却突又转身,紧紧拥抱住他的妻子。
  他抱得那么紧,就仿佛这已是最后一次的拥抱。
  她的心都已被他抱碎了,但却还是勉强忍住,不敢在她丈夫面前流泪。
  过了很久,律香川才放开手,忽然道:“对了,莫忘记送两对鸽子去给冯浩,我答应过他的。”

×      ×      ×

  林秀手提着鸽笼,眼泪还未擦干。
  鸽子是她最喜欢的宠物,可是她更爱她的丈夫,她虽然不愿将辛苦养成的鸽子送给别人,但她丈夫的话对她来说,比老伯的命令更有效。
  冯浩接过鸽子,面上露出衷心感激的微笑,道:“这怎么敢当,夫人何必急着送来。”
  林秀勉强笑道:“他临走时交代我的,你知道我这人也很急。”
  冯浩道:“临走交代的?莫非公子已出门了么?”
  林秀道:“他刚走。”
  冯浩皱起眉,喃喃道:“奇怪!公子为什么走得这么匆忙?”
  林秀道:“你有事找他?”
  冯浩迟疑着道:“我这次是奉公子之命出去找人的。他本该等到听过我回音后再走。”
  林秀道:“他要你去找谁?”
  冯浩又迟疑了很久,道:“一个姓韩的——”
  林秀动容道:“姓韩的?是不是韩棠?”
  冯浩道:“夫人也知道他?”
  林秀摇摇头,冯浩接着苦笑道:“我去的时候,他已经死了!”
  他们的任务本极为机密,但事情既已过去,再说也就无妨。
  何况律香川的妻子也不是外人。但冯浩却未想到林秀听了这句话之后,脸色突然惨变,全身都在发抖,就仿佛突然中魔。
  冯浩吃惊道:“夫人你怎么样了?”
  林秀仿佛已听不见别人说的话,嘴里喃喃自言自语,道:“韩棠既已死了,老伯为什么要叫他去杀韩棠呢?为什么?”
  她突然转身奔出,就像是一只突然中箭的野兽般。
  冯浩吃惊的望着她,也已怔住,竟没有发现老伯已从花丛中走了过来。现在,正是老伯散步的时候。
  老伯看到他手里的鸽笼,微笑道:“今天晚上你想用油淋鸽子下酒?”
  冯浩这才回过神来,立刻躬身陪笑,道:“这对鸽子吃不得的。”
  老伯道:“吃不得?为什么?”
  冯浩笑道:“这是律香川夫人养的信鸽,我若吃了,律夫人说不定会杀了我。”
  老伯的瞳孔似已收缩,面上却全无表情,微笑道:“我倒还不知道她喜欢养鸽子。”
  冯浩道:“那也是最近的事,第一对鸽子还是律公子从江北带回来的。”
  老伯目中露出深思之色,喃喃道:“你看他们夫妇近来的感情怎么样?”
  别人夫妻感情是好是坏,局外人本来很难了解。
  但老伯问的话却非答复不可。
  冯浩道:“好得很,简直就像新婚一样。”
  老伯道:“感情好的夫妻,往往是无话不说的,是么?”
  冯浩只能说是。
  他没有妻子。
  老伯根本也没有注意他的答复,又问道:“你看律香川会不会将自己的行踪告诉他的老婆?”
  这句话已不再是闲谈家常,冯浩已觉察出自己的答复若稍有疏忽,就可能引起极严重的后果。
  他考虑了很久,才缓缓道:“我想不会……一定不会的,律公子应该知道我们每个人的行动都绝对机密,绝不能对外人泄露。”
  老伯点了点头,目中露出满意之色。他已准备将这场谈话结束。
  冯浩忽又笑了笑道:“律公子就算说了,也不会说实话的——律夫人还以为他这次出门是要杀韩棠。”
  老伯突然全身冰冷。
  他已很久未有这种感觉,因为他已很久没有做过错事。
  这一错却可能是致命的错误。
  老伯已可感觉到掌心的冷汗,嗄声道:“她的人呢?”
  冯浩道:“她走得太匆忙,好像已回去了。”
  老伯突然撩起衫袖,纵身掠出,低叱道:“跟我来!”
  这句话说完,他的人影已不见。
  冯浩没有立刻跟去,他似已震惊。就连他这都是第一次看到老伯显露武功,他从未想到世上有任何人能从地上一掠四丈。
  这看来就像是奇迹。
  世上若真有奇迹出现,那一定就是老伯造成的。

×      ×      ×

  律香川住的地方就像他的衣着一样,整洁,简单,朴素。
  他憎恶多余,从不做多余的事,从不要多余的装饰,也从不说多余的话。因为多余就是浪费。只有愚蠢的人才浪费。
  愚蠢的人必败亡。
  屋子里很静,看不到林秀,只有两个小丫头在屋角缝着衣裳。
  她们看到老伯,面上都露出吃惊之色。
  老伯就像闪电般进了这屋子,厉声道:“你们夫人呢?”
  丫头们嘴唇发抖,过了半天才能回答。
  “马……马房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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