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　心如死水　剑快似风

 

2021-02-08 09:46:40   作者：金锋   来源：金锋作品集   评论：0   点击：

　　只要是江湖人，哪会没有“恩怨情仇”这四个字缠着他的呢！
　　他亦是为此四个字以致黯然蚀魂，从此飘泊潦倒的退出江湖。
　　甚至只要心中一想及这四个字时，他眉宇间就立刻会变成黯然而冷漠。
　　在他脑海里，甚至连想也不敢再多想一下那一段湮远的往事。
　　也就因为那么的一段往事，使得他突然间对江湖上一切恩仇立即恹惓，才悄然远来此地隐居，以期寂寞地过下半生，不再提起一切恩怨情仇。
　　在他自己来说，一切的事情总该已是完结了。
　　但是，别人会不会认为他这么的做法是对的？
　　他不知道。
　　他也不需要知道。
　　他所知道的就是：照着自己的原则与自己的路走下去。
　　坚持的走下去。
　　一个人可以失去一切，但他决不能失去自己的原则及所走的路。
　　原则给我们自负。
　　而路就是我们的信心！
　　他心中至少还满足着这一点。
　　因为他虽然失去了一切，至少他还没失去自己！


　　月已西斜，风更急。
　　柳飘泊沉吟半晌，长叹一声，举步收剑……这夜已是很深了。
　　就在这时，只听得庭院外忽然一阵嘈杂之声响起，声音越近越响，显然是朝他这里迫了近来。
　　他不由止步。
　　声音杂乱，其中仿佛又夹有吆喝声及奔跑的声音。
　　柳飘泊不需要思索，就已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。
　　这显然是几个人在追杀着某人所发出的声音。
　　他也不需要等上太多时间，就已证实了一切，因为从这几个人的吆喝声及奔跑声里，他知道这些人正朝向他所站的这一个方向追杀而来。
　　只一会儿，院子里首先奔入了一个年约二十上下，锦衣长袍的年轻人。
　　追在他身后的，则是四个脸色阴森，各持武器的黑衣人。
　　柳飘泊的推测没有错。
　　但他并不为此高兴。
　　反之，他立时眉一轩，三年的归隐，麻烦已开始找上门来了。
　　那个锦衣年轻人一跃入院子里，一瞥柳飘泊立于院中，脸色一阵狂喜，惊惊慌慌的奔到柳飘泊的面前，经过一段长途的奔跑，他的喘气声在他的话里夹杂着：“二……二师兄……快……救我……”
　　他脸色怆怆慌慌的，手中的一把明珠宝剑已几乎握不住。握不住的剑又怎么能伤人呢？
　　柳飘泊却仍脸色漠然。
　　而锦衣年轻人更急，身上的锦衣已裂开了好几处，手上也受了几处刀伤，只是不在要害而已。
　　“敌人显然是故意的不重伤他，好让他仍有能力奔跑。
　　“只要他有能力奔跑，就会不顾一切的跑到认为安全的地方求救，这敌人显然是要引出我的居处来。
　　“但是，花剑雨又怎会知道我现在的住处呢？”
　　这是柳飘泊在当时的情况下所想到的三个要点。
　　那年轻人，花剑雨也就是他“以往”的四师弟。
　　花剑雨一番搏斗之后，挣扎着来到他认为安全的地方，却见到柳飘泊神色漠然，心中一急，双腿一软，不由跪下，口中仍不住地喘着气。
　　柳飘泊脸色一变，双手一扶，噫声道：“四师弟，不可如此！”
　　花剑雨仍不肯站起来道：“二师兄……你是承认……我……我仍旧是……是你的四师弟么？”
　　柳飘泊神色一震，心神一懈，暗忖：“罢了！罢了！”
　　他心中何尝不承认花剑雨仍是他师弟呢？只是，经过一段飘泊落拓的生涯之后，他心中脆弱的感情已笃定了，他再没有了少年时的冲动，他现在拥有的是冷静、稳重的处世方针。但他口中仍道：“起来，起来，这些事以后再谈。”
　　这时，那追杀而来的四个黑衣人已一字的在他们面前排列，冷冽如秋水、如刀锋的凝望着他们。花剑雨这时站起，惊慌地戟指着四个人，大声道：“是……是他们，他们……”声音转为悲愤：“夤夜……入……入堡……暗……暗……”
　　柳飘泊再一把扶住他激动的身躯，道：“你且再不必紧张，慢慢道来。”花剑雨微微点头。
　　此时，那四个黑衣人中为首一人冷冷道：“朋友，我们奉命追人，若是识相的话，还是不要插手的好！”
　　这人一张国字脸，脸上长得很不雅观，脸上密密麻麻，如黄豆般大的痘子无数，煞是难看。
　　他一说起话来，脸上的痘子就如一堆小山般起伏颤动，就算他不说话，这一张脸也够丑的了。
　　柳飘泊心内一懈，至少，这黑衣人的一番话，显示出并不是有人故意以此来引出他的住处。
　　但这人话中却是软硬兼施，令他听了极不舒服。
　　他本来就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，闻言不由一皱眉。
　　“哦？”
　　那黑衣人闷哼一声，这意思也就是说：当然了。
　　柳飘泊故意一笑，收剑入鞘，冷冷的望了几个黑衣人一眼，转过身去，踱了几步，地上的枯叶被他踏得沙沙作响。
　　天上的月正寒，他的脸色却比寒月更令人感到冷凛。
　　他又转过身子来，道：“你们夤夜入民屋杀人夺命，犯了法，还敢口口声声威胁别人？”
　　黑衣人又冷哼一声：“王法？”
　　他似是见了一件极之可笑的事情，大笑起来。然后冷冷的望向柳飘泊，像是把他当作一件商品地看着。
　　在他的追杀之下，还没有人能逃过的记录，他的名字在江湖也是有一定的分量的。但话虽如此，他在武林中却有一个被人揶揄，令他气煞的外号“揪父亲”。
　　他本名邱负钦，十五岁那一年他杀了第一个人，他父亲气极，想把他揪出屋外去，让捕快捉去衙门自首；他却把他父亲揪出来，像生鱼一般的挞在地上，然后逃之夭夭。
　　十五岁时他已如此凶狠，到了现在怎样，不必想也知。
　　而这也是他在江湖上“揪父亲”这大逆不道之徒的外号来因。
　　匆匆又十多年过去，这十多年来他身经大小战役一百十七次之多，却还未曾失手过一次，这也算是骄人的记录。
　　他对这一次所接下的任务也具有十二成的把握。
　　对付花剑雨，只要他一人，甚至不用上二十招，即可摆平他有余了。
　　更何况他这次还带来了三个武功、名气亦是与他不相上下的杀手来。
　　他只是有点奇怪上头又何必杀鸡用牛刀，连他也得出动狙杀花剑雨这样的角色。
　　“哦？你并不懂得王法？”柳飘泊闻言，故意诧然道。
　　“废话！”邱负钦似已不耐烦，又叱道：“如果识相的话你还有一个机会。”
　　他不喜欢多杀一人。
　　这并不表示他很仁慈。
　　因为如他杀花剑雨的话，有人会付钱予他，而他如杀了这个半路杀出的小子的话，一分铜钱也绝拿不到。
　　没有钱的差使，他是决不会免费地动手的。
　　不过，如果必要的话，他当然也会动手的。
　　只是他现在还认为不必。
　　柳飘泊不回答。他转过头去，微笑道：“四师弟，你且站在一旁，待我打发了这些龟孙子之后再谈话。”
　　花剑雨嗫嚅道：“好……的。”
　　邱负钦冷哼一声。
　　就在此时，他身边的三个黑衣人已齐步踏前，摆出了阵式。
　　这三人手中各有一对吴钩剑。
　　吴钩乃为十八般武艺之外的奇门兵器，招式专走偏锋，若练未成而与人交手，自己反而可能为钩反伤。
　　是以江湖上只要是有本事持吴钩者，必定大有来头。
　　“伤心剑”就是江湖上使吴钩的高手中的高手的外号。
　　‘伤心剑”名字中有“剑”字，实际上，他们根本不使剑。
　　他们使的就是吴钩。
　　这“伤心剑”是三个人的名字，不是代表一人。
　　他们分别是：老大杜客伤、老二杜客心及老三杜客剑。
　　杜客伤是一个脸色阴沉、高头大马，约三十多岁的人。
　　杜客心脸上终日挂着笑容，可是，就算你死在他的钩下，也必定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去的。
　　“笑里藏刀”，这是他另外一个外号，其实，这也不对的，应该叫他“笑里藏钩”才是。
　　杜客剑只有二十七八岁，却是冷口铁面，平日一句话也不肯多说的人。
　　只因为他认为该把说话的精力节省下来，用在杀人之上。
　　所以，“伤心剑”三人杀人最多、最残酷的也是他。


　　夜风凄冷。
　　六把阴森、锋利的吴钩映着月光，令人一看不寒而慄。
　　“铿！”
　　柳飘泊右手拔剑，左手一抛，剑鞘跌落地面。
　　“请！”
　　夜风更急。
　　首先发动攻势的是杜客剑。
　　“飒！飒！”
　　只见两道如雪般的利光闪起，两把吴钩左三右四的钩了过来。
　　柳飘泊微弹剑身，龙吟一声响起，他人已凌空拔起。
　　这一拔足有两丈四五尺高，杜客剑第一轮攻势已落空。
　　他心内一凛。
　　只因这么多年以来，他第一次见到这么飘逸、快速的轻功。
　　他七钩落空，入中官，急倒踩七星，回钩护身。
　　但柳飘泊的目标不是他。
　　他的目标是杜客伤。
　　他身子一下坠，手中的剑已挥出了一片剑网，直投向杜客伤落刀之处，身法快速、诡异！
　　杜客伤一凛，双钩一拨，立时拨开了十三剑。
　　他只挡了十三剑，柳飘泊人却已如鬼魅般飘走了。
　　他的目标也不是杜客伤。
　　他真正的目标还是杜客剑。
　　杜客剑方才回钩护住面门，却未见柳飘泊乘胜追击，心内不由一懈。
　　就在他心中一懈之间，他眼前出现了一道剑光。
　　雪白灿烂的剑光。
　　这剑光辉煌灿烂，似是遥远的星光，却突然间到了他的眼前。
　　然后，他咽喉上就“吞”下了这团雪白的剑光。
　　“噗！”
　　鲜血飞溅！
　　灿烂辉煌的剑光因为有了殷红的血更显得辉煌。
　　杜客剑连最后的一句惊呼也喊不出来，就立即倒下了。
　　柳飘泊用的正就是“声东击西”之法，刺倒了他。
　　杜客伤瞥见兄弟惨死，怒吼一声，三七二十一钩击出。
　　杜客心亦是愤怒异常，双钩更是杀着连连。
　　柳飘泊轻轻松松的挡了十一钩，回了十剑，又转了过去，身法七变，右手剑右四左四迫退了杜客心。
　　杜客心一凛，刀法不由一滞。
　　他决没想到，柳飘泊剑法上的造诣，内力之悠长，竟是如此深不可测，招式更是连绵不绝如长江大河。
　　柳飘泊两番退敌，剑一振，直逼向已近于溃败的杜客心。
　　辉煌的剑光又起，“当！”的一声，杜客心的一双吴钩飞出。
　　然后他似是感到了心房上有某种东西刺进去一般。
　　这东西一刺入之后，他全身精力刹那尽皆散去。
　　“噗咚！”他向前仆下。
　　此时，柳飘泊已控制了整个局面。
　　尽管杜客伤如何拼命的抢攻，也是攻不入分毫。
　　邱负钦仍不动。
　　别人的生死，他决不会放在心上的，就连对待他的朋友也一样。
　　一个杀手最重要的就是绝情、冷酷、武功高绝。


　　杜客伤终于倒下。
　　柳飘泊甚至只用上了第七剑，已把他的咽喉刺穿。
　　这些亡命江湖的杀手，今日终于碰上了一个比他棋高一着的克星，“杀人者人亦杀之”这道理再也妥贴不过了。
　　远处传来了更鼓声。
　　“嗒！嗒！嗒！嗒！”
　　是四更了。
　　明月已西斜而下。
　　这时场中已只剩下了三个活人与三具死尸。
　　但此时此地的杀气却似又比方才的决斗还要剧烈三分。
　　邱负钦也并非浪得虚名之辈，他是以鲜血为自己铺路的杀手。
　　远处仿佛有鸡啼！
　　他眼皮抖颤起来。
　　他心中的路呢？
　　路在何处？
　　“锵！”剑出鞘。
　　一道血红黯然的赤光立时在庭院中射出，这血红的光红得令人心悸。
　　在夜色下看去，邱负钦身披红披风，手持那把妖异而血红的丧门剑，已可令人见了每夜发恶梦了。
　　更何况那把丧门剑在夜色下隐隐的似有一股惨厉的啸声响起，庭院里气氛妖异诡然，似乎又是邱负钦以往剑下亡魂附在剑身之上哭泣，冤魂不散。
　　这到底是怎么的一把剑？
　　柳飘泊剑未入鞘。
　　“嗡！”的一声，他手指轻弹剑身，余音长而悠远不绝。
　　夜风也不知如何变得温暖起来，吹扬起他的散发。
　　他生平不修边幅，浪荡江湖多年，甚至归隐的生活里亦是一幅潦倒落拓、风尘仆仆京华倦客的打扮。
　　邱负钦右手一摆，剑身平置，左手握了一个剑诀。
　　柳飘泊微微笑，双手略一抱拳，淡淡道：“有僭了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