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　苍山十隐

 

2021-05-03 12:13:33   作者：熊沐   来源：熊沐作品集   评论：0   点击：

　　梓州的一座小寺庙，是活佛阎惜情的栖身处。
　　神殿内，正有一次重要的聚会。
　　活佛坐在正中，左面坐五人，右面坐五人。他们都是武林中的耆宿，五六十年前叱咤风云的人物。
　　右面的最后一位才是铁拳开山，他坐在那里，昂然挺胸，凝视活佛。
　　他们在等，等活佛的一句话。
　　阎惜情没有出声。
　　左面的第一位是剑圣，他说道：“活佛必得对苍山十隐有一个交代。”
　　阎惜情说道：“我说过，我必杀唐逸，但在饶风岭，我不能杀他。为救武林苍生，我才让卓书带走他的。”
　　剑圣说道：“不是我们不信活佛，而是活佛所为令我等心中不服。要说那一次放走唐逸，实在不必。就在饶风岭中杀了他，有什么不可？何必放他归山？如此一做，令天下武林人士再对活佛不敬，使我们再是难做。”
　　九人都是点头，认为剑圣说得对。
　　阎惜情说道：“我要放唐逸，实不得已。如以后再遇上他，必不会放过。”
　　剑圣说道：“如果活佛困于情境，我等出手，必会杀他。养痈遗患，自古而然。活佛要不要我等老朽出手？”
　　阎惜情笑一笑，说道：“难道我杀不了他？”
　　剑圣说道：“活佛从前于情一字，从来淡泊，但这一次怕有些麻烦了。依老朽看，活佛还是让苍山十隐去对付唐逸，那样会好些的。”
　　阎惜情说道：“我看唐逸所为，其中有些冤屈，总不能因他人做过坏事，便注定天下的坏事都是他做的，那样不很公平。”
　　铁拳开山大声道：“活佛也知，当初我们说好的，那个唐逸只是一个牺牲，他必得一死，就是他做得再好，也只是一局死棋。到了此时，他死，便是天下武林再肃之日，难道活佛执迷了吗？”
　　阎惜情注视众人，她轻声说道：“不用苍山十隐出手那是最好。”


　　梓州是一个热闹的大去处，这里车水马龙，好不热闹。店肆街铺，皆成排档，酒旗店晃，处处招摇。
　　唐逸匆匆走过这里，毫不在意那热闹。他要赶去寺庙去找那个阎惜情。
　　他要与阎惜情决一死战。
　　当街有人拦住了他，那人是铁拳开山。老人笑说道：“唐逸么？”
　　唐逸应声：“正是。”
　　铁拳开山一揖说道：“苍山十隐铁拳开山。”
　　唐逸也明白，只有唐六老爷子才知道铁拳开山的神话，那时就连只做生意，不懂得江湖事的唐六爷也知道有一个铁拳开山，看来苍山十隐真要对唐逸下手了。
　　唐逸一揖，说道：“请！”
　　两人上了酒楼，坐下来。铁拳开山说道：“我约唐少侠来，就是求你一件事。”
　　唐逸不料得铁拳开山有事求己，他说道：“前辈有话请说。”
　　铁拳开山说道：“唐少侠在江湖所为毁誉参半，众口铄金，我等也不去说它。我所求只是一件事，请少侠在此自尽！”
　　唐逸像是耳朵听得错了，他失声而笑道：“是不是晚辈听错了？前辈是要我自尽？”
　　铁拳开山说道：“不错，如果少侠能在此桌上自尽，我保唐门能得一体面，唐门在江湖的威名不坠，唐门一门在江湖上再无人敢小觑。”
　　唐逸笑说道：“前辈看错了吧，我虽说是四面楚歌，但也不能立时自尽。我尚未活够呢。”
　　铁拳开山轻吁了一口气，说道：“只怕你遇上了苍山十隐，再无法活下去了。”
　　唐逸突地大声道：“你凭什么要杀我？”
　　铁拳开山大声道：“就凭我们苍山十隐！”
　　唐逸大笑，扬声说道：“你们听没听说，他老人家在这里做什么？他要我自尽，他要我自尽！？哈哈哈哈！”
　　他一阵子愤懑的笑声，惹得那些坐在桌旁的人皆是旁观。看一个老人坐在唐逸对面，两人说着不合，便吵起来，不由得来瞧热闹。
　　康逸大声道：“我告诉你，莫说你是苍山十隐，就是观音菩萨来了，也没法劝我自尽！”
　　铁拳开山说道：“只我苍山十隐劝你自尽，是给你一条最好的路。如果你不自尽，天下再也没有毒宗唐门了！”
　　唐逸捶胸叫道：“你们不必威胁我，给我威胁的人还少吗？有那七大门派，有活佛，还有你们这狗爪牙苍山十隐！我不怕你们苍山十隐，我不怕。你有理，叫那个阎惜情来见我，叫那个假模假样的阎可怜来见我！”
　　铁拳开山冷冷道：“你见不到活佛了，只能死在我的手里！”


　　两人对峙。
　　蓦地有人长笑，那边桌旁站起来一人，他扬声而笑道：“世事多怪，我从未听说会逼人自尽，看来那做法也太过霸道了吧？”
　　再有一人嘻嘻笑，那声音却像是女人：“怎么没听说？你没听说他是苍山十隐吗？好大的名头，天下的人一听说苍山十隐，恨不能立时自尽！你说是不是？”
　　再有一人冷冰冰说道：“我就不自尽，我看他们杀我，也费他们一点儿内力！”
　　更有一人应道：“我不会自尽，他要叫我哭，我一定哭。”
　　唐逸愣了，他看到了四个人，他们是魔刀、大欢喜佛、快乐门主、大悲禅宗。
　　他们看着铁拳开山，分明不想给他面子，想插手此事。
　　大悲禅宗说道：“铁拳开山老兄，你再了不起，也得给我们几个一点儿面子，唐逸毕竟是我们的徒弟，你要他死，也得告诉我们一声。”
　　铁拳开山根本就不把他们四人看在眼里，他冷冷一声：“何必告诉你们？”
　　魔刀怒极，他说道：“想杀我的徒弟，没那么容易！”
　　当下人都僵在当场。
　　忽地唐逸过来，对着四人下跪，快乐门主说道：“徒弟，你该好好谢我们几个老不死的，我们帮你。他要逼你自尽，没那么容易！”
　　唐逸说道：“酒楼上，徒弟对四位师父行最后一个礼，算是再不认师门！”
　　大欢喜佛怒道：“胡说！你当我们是什么？你认就是你师父，你不认就不是？”
　　魔刀说道：“你说个理由来！”
　　唐逸跪在那里，心里苦极，他流泪道：“我当时不知自己只是人家的一个棋子，如是知道得死那么多的唐门人，得害那么多的女人，何苦再活下来？我做了活佛的一粒棋子，那算什么？我死就死，只是如今，我不想死了，我要与那个没心没肺的活佛一拼，她凭什么决定我的生死？她用几个老朽就想杀了我，那是妄想！但我不想给师门带来羞辱，我自拼一死，与几位无关！”
　　唐逸说罢，再流泪道：“师父们自残自律，都是为了我，徒弟有恨，不能报师恩了！”
　　他流涕而哭，神色凄伤。
　　唐逸起身正要走开，忽地魔刀说道：“站住，我是你师父，一日为师，终生为师，你当你说没了师恩，便没了师恩吗？我告诉你，素女死前告诉过我一切，她说怕活佛会报复我们十大门派，便不想对我说。我也后悔，此生一死，乃是必然。有什么了不起？我没有了刀，至多去再借一次。”
　　大悲禅宗也哭，他说道：“我当一哭，为我弟子，也为我自己。”但看他流泪，分明精神抖擞，哪里像是怕事之人？
　　大欢喜佛愁容满面，他说道：“我怕不能再轻闲了，天天跟着你们跑，腿脚都跑细了。”
　　他抬一抬脚，还对着唐逸做一个鬼脸。
　　铁拳开山不料这四人竟不买他苍山十隐的账，他心道：看来你们仗着自己在江湖上的一点威风名望，竟敢不买我苍山十隐的账？你们真是胆大了。要知道你十大门派的人还未在江湖上威名大震时，我苍山十隐便是江湖上的正道邪道高手了，我们退隐，方才有你十大门派的今日。你们忘了，想与我们抗衡，真是作梦！
　　铁拳开山一听得他们要出手，不由仰天大笑：“好啊，好啊，苍山十隐闲也闲得手嫩了，要真有人向他们挑战，有何不乐？你们等着，我去报与剑圣得知。”


　　铁拳开山走了，唐逸怒道：“你们何苦？只有一个唐门受罪还不够吗？你们也没得什么好，先是死了无名道长，再是死了双修师父夫妻二人，再死了澄净大师，我死了几位师父了，你们不要再跟着搅浑水了，好不好？”
　　大悲禅宗拍拍唐逸的肩头，说道：“好了，我们再不说了，先去唐门。”


　　剑圣听过铁拳开山的话，他问道：“你如何答他？”
　　铁拳开山昂然道：“我告诉他，苍山十隐闲也闲得手嫩了，他们要向我们挑战，我们自是奉陪！”
　　剑圣长笑几声，大声道：“好啊，好啊，我的剑早就锈了，他们能与我试剑，那是最好。”
　　他回头对铁拳开山说道：“告诉他们，齐集在堂上，我们议一议此事。活佛与我们之约，大约得破戒了。”
　　苍山十隐坐堂，听得铁拳开山一说，顿时群情激奋，人人摩拳擦掌想战。渔翁一笑，说道：“你们手痒想战，那也是常情，但十隐与人动手岂不看低了我们自己？也破了戒誓，空惹天下人耻笑？莫如就叫他们先自相残杀，我们再去杀人。”
　　剑圣道：“谁会自相残杀？”
　　渔翁说道：“着那疯士与忘世道人，他们两人先去杀唐逸，如是杀不成，我们再动手。不就是那四人吗？值得如此大惊小怪，我看你们真的是玩心太重，只怕要误了大事。”
　　在他们心中，那“大事”乃是真正的武林要事，他们一直在打算，不管那个活佛是谁，苍山十隐有权主大事，事急关头，他们会一齐出面劝阻活佛。
　　剑圣忽地说道：“忘世道人去了京都，怕他要不利于皇上。”
　　渔翁说道：“我与铜笛去京都，如是他要不利于皇上，便劝他罢手，要他来与唐逸一战。”
　　两人走了，铁拳开山说道：“不能与那个唐逸动手，令我心里不快。”
　　剑圣笑一笑，说道：“或许有期。”


　　忘世道人赶到了京都，他要去娄寅亮的府第里，杀娄寅亮。
　　杀了娄寅亮，便是对唐逸的一个打击，唐逸如今自顾不暇，决不会有空来照看娄寅亮。但娄寅亮不在府中，他去了太子宫里。
　　这么晚了，他还不回来，在太子宫中做什么？
　　忘世道人赶至太子宫中。
　　他躲在帐帷后观看。
　　只见太子与娄寅亮正在看一幅图画，远瞧着，竟看不出那画是什么画。
　　只听得太子说道：“我派人去禀报父王了，如果他知道了，定会急着来看。我去宫里呈与父皇吧？”
　　正说话，忽听得人报：“圣上驾到！”
　　原来是高宗皇帝正得闲时，一听得太子得了先皇的一幅近画，不由得赶忙来看。
　　太子忙拿画来给父皇看。
　　高宗一看，那是一幅“苏武牧羊图”，原来正是上皇在北国最后的遗墨，高宗看着看着竟是流泪，哽咽说道：“是上皇的墨宝，是上皇的墨宝！”
　　当下忙跪下，父子两人跪在地上，娄寅亮也跪下，一直叩头，再起身来看。
　　高宗越看越是伤心，说道：“看那笔墨，真个凄凉，上皇的一片心意都在那画上了。如果上皇能得归，天下有许多幅万代不易的宝画了。”
　　父子两人嗟叹良久，不由得热泪一流再流。
　　待得再安坐下来，高宗皇帝突然说道：“我儿，我有一事要对你说。”
　　太子孝顺，一听得父皇有话要说，便跪下道：“父皇有训，孩儿谨记。”
　　高宗说道：“我要下诏，扶你正大位，我要退位，去做太上皇。”
　　一听得高宗说这话，太子忙是叩头，咚咚叩头，叩得出血，太子哭道：“父皇，你身体康健，何谈退位啊？”
　　高宗一叹，说道：“我这些日子不敢见那些妃子，只是呆在书房看书，就是那些小太监我也不敢惹他，只要一做那件事，就流鼻涕，身体不爽，我是老了，老了。”
　　太子跪下哭道：“父皇不老，只要保养身体，少操心些大事便可。如是父皇不意管事，我便代父皇管事，让父皇宽心一些。”
　　高宗失声而笑，说道：“原来我就有人代管，那个秦桧好有本事，能把天下事治得井井有条，我原以为他是治得好好的，但没想到，他一死，诸般麻烦便上来了。那个莫其奇又不愿意一改旧制，只愿依从秦桧，他像秦桧的影子一般，弄得我好生头疼。”
　　太子昂然道：“父皇，莫如罢了他的相，再起用新人。”
　　高宗看看娄寅亮，他意味深长地说道：“可能么？要是能用新人，我早就用了。我也好笑，我去御花园，有左道右道，我十几年都走那左道。昨天我想想，何苦每一天都走左道，今天我也走右道试一试。结果一走，心里好生不舒服，好似昨日并未去过御花园一般。莫不如走左道了，我今天还在后悔。”
　　娄寅亮与太子两人互相瞅瞅，他们不知如何再劝高宗。
　　忽地高宗问道：“我儿，我曾拿魏娘娘为岳飞绣的一面旗给你，你放哪里了？”
　　太子流泪道：“我放在箱子里，亲手藏好的。”
　　高宗的面色突现疲惫，说道：“拿来我看。”
　　太子亲自去拿出那绣旗来，高宗一喟：“真的很久了，旗也变了色。”
　　他忽地说道：“我当年告诉你的话，你都记得吗？”
　　太子哽咽：“记得，孩儿不敢忘。”
　　高宗说道：“我要退位，你再祭岳飞，起复主战派，从此朝纲也会一振。那时你可安稳治天下了。但我要告诉你，如果你想做一个承平世界的皇帝，你还是缺不了秦桧这样的丞相啊，他会替你治好一切的。”
　　高宗皇帝看着太子，心里明知他不会听自己的，但他心想：如是他为皇，一切都由他作主好了。


　　大宋朝用了新帝，那是孝宗，他改元，再起复主战派的人，罢莫其奇的相，令人去挖秦桧的坟，囚秦熹在牢看押，再令下，罢秦党，赦天下。
　　高宗坐在后宫，他听着那个老太监一五一十对他说新皇的举措，他笑说道：“由他做吧。”
　　老太监说道：“新皇天天来请安，上皇不如对他来一番训斥，那样他就会收敛些，不至于令上皇难堪。”
　　高宗笑呵呵：“我难堪，我难堪什么？”
　　太监说道：“要是上皇告诫新皇，不要动不动就改祖制，那样他会听的。”
　　上皇笑道：“好，好。”
　　新皇来了，叩安，上皇说道：“我有一件事要问你。”
　　新皇忙再跪下，禀道：“上皇有命，无敢不从。”
　　上皇笑呵呵道：“你在后宫里修一个池子，在里面养一些鱼，我要钓鱼取乐。”
　　新皇应了，再起身来说起朝事，上皇一一听着，只是啊啊地答应，不出一辞。
　　待得新皇走了，老太监问道：“上皇，你怎么不对他说，要他少改祖制啊？”
　　上皇乐了：“我忘了。”
　　老太监有些生气，再不言声。
　　高宗说道：“你收了人家的银子，替他说话就是了。你只说我糊涂了，我可不想做老来嫌！”
　　老太监乐：“你说我是老来嫌？”
　　高宗大笑，说道：“是啊，是啊，你都不管什么事儿，还要人家的银子，不是老来嫌是什么？自打我不管事儿起，你就没银子进账了。”
　　老太监一叹，说道：“上皇，你老人家不糊涂啊，你能再干几年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