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章　佛手拈花

 

2021-05-18 16:39:56   作者：熊沐   来源：熊沐作品集   评论：0   点击：

　　已是午时三刻了。
　　楼上的人一口豆花分成三口吃，他们在等待，等那个名动武林的杀手“凿子”。
　　豆花楼主高凤奇也慢慢踱出来了。他神色凝重，也无心与这些熟人打招呼，只是匆匆坐在桌边。他的桌上有一坛酒，他自斟自饮。他的心里有些镇定了，没人注意到，他还时时回头，看一眼身后。
　　身后有一个算命先生，喝了三坛酒，他似乎全然不知这酒楼转瞬之间会成为厮杀之地，仍在不断地饮酒。
　　楼梯走上来一个人。这个人像是一蹿一蹿上来的，也不见腿动脚移，人已经到了楼上。
　　他的眼睛很狭长，眯起来，人看不见眸子，但能觉得出一股冷冷的光。他向酒楼内扫视了一下，被他扫视的人都心里一冷。
　　他的目光定在高凤奇身上：“关东侠客？”
　　高凤奇点点头。
　　“我是凿子，来自孔方庄。”他一个字也不肯多说，人便坐在对面。
　　他桌上也放了一坛酒。他也自斟自饮。
　　凿子不讲话，只是喝酒。
　　高凤奇也只喝酒。他想问：你为什么不说话？但他没问。他们一直喝到黄昏，喝到月亮升上了楼前。
　　有些人等不及了，他们的耐性有限。有些人还在等，等得不耐烦了。他们从来没看到这样斗武的，只是喝酒，喝了一下午，又喝到晚上，一句话也不讲。
　　凿子看着月亮：“听说豆花很好吃？”
　　高凤奇一笑：“好吃。”
　　“好吃到什么程度？”
　　“好吃到你吃过一次，就不想吃第二次了。但如果你来了客人，他一次没吃，你只好又来吃一次。还没吃，你就在心里骂王八蛋，又吃这个豆花了……”
　　凿子的脸上有了点笑意：“你吃过几次？”
　　高凤奇两眼凝视着他：“你要我讲实话？”
　　凿子点点头。
　　高凤奇说：“我一次也没吃过。”
　　凿子一愣，随即大笑。
　　高凤奇也笑。
　　凿子脸又冷冰冰的了：“你为什么要卖二两银子一小盅？”
　　高凤奇很笃定地看着他：“如果今天我败，下一个豆花楼主会卖三两银子一小盅。而且生意会比现在还好。”
　　凿子点点头，说：“你愿不愿意陪我吃一碗豆花？”
　　高凤奇笑：“当然愿意。我过去不吃它，是因为忙，我顾不上吃它，现在我顾得上了，为什么不吃？”
　　桌子上排起了两排九个牛眼一样的小盅。
　　小盅里是那像鸡像鱼像山珍像燕窝像猴脑，有一股鲜遍天下滋味的豆花。
　　凿子吃了三盅，不再吃了。
　　高凤奇连连吃去，一直把九盅都吃了下去。
　　凿子看着他：“很好吃么？”
　　高凤奇皱眉：“不怎么好吃。”
　　“那你为什么全吃下去？”
　　高凤奇一叹：“因为我是豆花楼的主人。就是端上一十八盅，我也得全吃下去。”
　　凿子笑了：“你这个人很老实。”
　　月亮很大很圆，也很冷清。楼上的人更少了。
　　高凤奇说：“我有一坛熊酒。你知不知道熊酒？”
　　凿子笑：“我在孔方庄，人家说关东山的几大奇珍就是熊酒、糖煨参籽、豆花，三花鱼……”
　　高凤奇说：“我答应你，不管今晚一战如何，明天你总可以吃到那些。”
　　凿子低头，说：“谢谢。”
　　两个人又喝熊酒。因为熊酒只有一坛，两个人就轮流倒着喝。
　　熊酒很有劲，又很珍贵，两个人就急着给自己倒酒。凿子贪喝，多倒了一次。
　　高凤奇说他多倒了一次，凿子不承认。
　　高凤奇突然骂起来：“你这个王八蛋，多喝了一点儿还不承认……”
　　凿子脸变了色，慢慢把酒杯放在桌上，冷冷地说：“你敢骂我？”
　　高凤奇不相让，让旁边的人为他捏一把汗，他吼：“我就骂你了，你能怎么样？”
　　凿子看着他的脸，好半天才说：“你请我喝酒，骂我，骂就骂吧，我能把你怎么样？”
　　凿子又坐下来，两个人把一坛熊酒喝光。
　　月已中霄。楼清风冷。凿子与高凤奇都已喝得醺醺然。
　　凿子说：“你这个人可以交个朋友。”
　　高凤奇说：“你不是我的朋友。不管你吃了多少豆花，喝了多少熊酒，你还是要杀我。”
　　凿子突然说：“熊酒很好喝。”
　　高凤奇说：“可惜没了，还有一坛是留给朋友的。”
　　凿子笑了：“做你的朋友一定很幸运，你总会想着他们。”
　　高凤奇：“可惜你不是我的朋友。但如果不是答应了朋友，这一坛酒可以送给你。”
　　凿子慢慢站起来：“我以后会来，来你的坟上看你。”
　　高凤奇也站起来：“你别来，你一来我就难受，我会想起来这个人来喝来吃还杀了我。”
　　凿子抬起了头：“我有武林中人人艳羡的两大绝技‘一阳指’和‘蛇心钩’。”
　　高风奇一笑：“我知道。”
　　凿子说：“我一下子就可以杀死你。”
　　高凤奇笑：“如果你不动手，也不近身，我们只隔桌比划，你的一阳指与蛇心钩还是杀不了我。”
　　凿子冷笑，冷冷地说：“你太自大了，那样你必死，我一击就会杀死你。”
　　高凤奇说：“如果你杀不死我，怎么样？”
　　凿子冷冷地说：“我自杀给你看！”
　　于是，两个人隔桌而坐。
　　凿子不动不怒，倏忽扬起一指，食指啵啵有声，直刺高凤奇胸前三道大穴。只要一指中穴，人必死无疑。
　　高凤奇一扬手，叭叭叭一阵子脆响。桌上有一堆碎碗瓷片。装豆花的牛眼盅子被他用内力吸附在指上，抵住了凿子一阳指的一击。
　　高凤奇嘴角沁出了血。
　　凿子吃惊地看着他，说了一句：“好。”
　　虽然高凤奇取了巧，但毕竟他只是用盅子抵了他这一击，也算不得什么。
　　凿子这一击没杀死高凤奇。他一叹，说：“我刚才其实心里没杀气。”
　　高凤奇说：“我明白。”
　　凿子冷冷地说：“这一次你必然会死。”
　　凿子双手平勾，指勾如箭，十指一点一点波动，眨眼间已变换了二十几个姿势。
　　高凤奇只是不动，他倏忽十指炸开，如佛之分指拈花，状甚优雅，腕一曲一折，一伸一叼，无论凿子手用在哪里，蛇心钩的蛇头七寸腕脉处都被顾到，高凤奇招招点他脉门。
　　凿子面如土色，他喃喃道：“佛手拈花？你会佛手拈花？”
　　高凤奇轻轻一叹：“不错。”
　　凿子起身四顾，又回头注视高凤奇：“我说过，做你的朋友很幸运。你有这样的朋友也很幸运。我是不是可似见见你的朋友？”
　　高凤奇点点头。
　　不知什么时候，桌边多了一个人。这人就是那算命先生。
　　他捧着一坛酒，这是一坛熊酒，满满的一坛熊酒。
　　他笑着：“我就是他的朋友。”
　　凿子看着他：“你是柳不恭？”
　　高凤奇惊讶地看着算命先生。
　　凿子看着高凤奇，一叹：“你还不知道你的朋友是谁……”说完，他猛然向自己头上一击，颓然倒地。
　　高凤奇大声说：“我明天一定去你坟头，给你送去豆花、三花鱼、糖煨参籽、熊酒。我一定常来看你……”
　　凿子的头上在汩汩流血，他只能惨笑，右眼眨一眨，表示他听到了高凤奇的话。
　　凿子的桌上还放着六盅已经冷却了的豆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