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回 松籁微鸣,人入山去;飞珠溅玉,剑化龙飞
 
2019-07-05 09:36:32   作者:古龙   版权: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   评论:0   点击:

  那道人静静站在对面,也不说话,熊倜及尚未明甚觉心急,尤其是熊倜,他怀念着夏芸的安危,恨不得不管一切,立时冲上山去。
  但这几年来的他到底世故略深,只得忍耐着,飞溅的水珠,将他们的鞋袜都溅得有些湿了。
  等了一会,远远来了三个蓝袍道人,熊倜一看,却看其中并没有四仪剑客,心中方至疑惑,那几个道人已来到身前。
  除了方才那年青道人外,另外的两个却都是留着长髯的,其中一人道:“两位施主可是来找丹阳、玄机、出尘、凌云四位师弟的。”
  熊倜忙道:“正是。”
  那道人的神色极为傲慢,冷冷说道:“他们四人已云游出去了,施主有什么事,跟贫道说也是一样。”
  熊倜一听,不禁愕住了,忙道:“四仪剑客难道全出去了吗。”
  那道人道:“出家人不打谎语。”
  头先道人说:“若是十分重要的事,跟贫道说也一样。”
  这两个长髯道人辞色俱都十分傲慢,尚未明暗怒道:“这两个老杂毛,怎地如此说话。”
  熊倜强忍住气,道:“四仪剑客既不在,就请道长们带在下去拜妙一真人,在下……”
  那两个长髯道人一齐仰天长笑,打断了熊倜的话。
  头一个道人冷笑道:“施主未免将事情看得太容易了吧,掌教真人,岂是你们随便能见得的。”
  尚未明怒道:“要怎的才能见得。”
  那道人又长长一声冷笑,道:“这位施主倒横得紧,可是将我们武当派不看在眼里。”
  尚未明领袖两河绿林道,在武林中可算一等一的人物,此刻听了这道人傲慢而无理的话,不禁更怒,道:“看在眼里如何,不看在眼里又如何。”
  那道人长眉一立,亦怒道:“两百年来,还没有人敢在武当山发横的,我看你恐怕活得不太耐烦了吧。”
  尚未明哈哈笑道:“好一个出家人,一开口说话,却像强盗一样。”
  熊倜也觉这两个人太过无理,正想发话,眼角一斜,却见方才那年青道人又奔向山上去,心忖:“难道他又去叫人了。”
  再一想:“那四仪剑客出山不知是真是假,芸妹妹不知被这些道人怎样了,看来今日我们不闯上山去,不会得到结果。”  他心一横,喝道:“二弟,这两位道长既然有意指教我们,我们也不必辜负了人家的好意。”
  说着话,他进步右削一掌,砍下去却劈向那道人的左颈,喝道:“我就先陪道长走几招。”
  他一出手便是杀着,意思是想快些解结这两个道人,闯上山去。
  那道人连声冷笑中,避开此招,身手亦自不弱,熊倜制敌机先,连环运掌,将他逼得缓不过气来。
  尚未明一看熊倜动手,他岂肯闲着,寻着另一个道人打了起来。
  那年青道人在旁看着,却不动手,竟像是有点事不关己的样子。
  那两个长髯道人,本是玄真观藏经阁的高手,只因他两人脾气太暴,在外面犯了杀戒,是以武当掌门便令他两人在藏经阁里闭门思过,哪知今日又犯了老毛病,三言两语,便和人家动起手来。
  但这其中亦另有缘故。
  原来夏芸被四仪剑客和东方瑛送到武当山后,心中又气又急,又在怪熊倜:“你难道在隔壁那间房里却不知道我被人劫走呀。”又不禁有点后悔:“我真不该惹来一些麻烦。”
  东方瑛还没上山,便走了,她也有些后梅:“其实我真不该做这件事,被哥哥知道了,一定要骂死我了,唉,我还不是为了他,可是他知道了,恐怡更不喜欢我了吧。”
  四仪剑客却是扬扬得意,认为已替武当派找回面子来了。
  他们回到玄真观时,掌教真人正在坐关,他们就将夏芸软禁藏经阁里,请那两位长髯道人,也就是四仪剑客的师兄,苍玄,苍荆两人看守着,苍玄,苍荆虽是四仪剑客的师兄,但是在派中的地位,却不及四仪剑客,武功也比四仪剑客差些,他两人见四仪剑客要他们看守一个女子,虽是不愿,也无法推托,但暗中却不免要埋怨几句,道:“这样一个小丫头,也要我们来守着,真是何苦。”
  夏芸聪明绝顶,听了这话,更做出娇怯怯的样子来。
  于是苍玄,苍荆两个道人更加疏忽,越发不将夏芸放在眼里,只随便将她关在一个阁楼里,连守都不守着。
  夏芸心里高兴,当天晚上,便偷偷溜走了,须知她武功亦非弱手,再加上心思灵敏,竟从高手如云的武当山逃了出去。
  第二天四仪剑客知道此事,气得跺脚,直埋怨苍玄,苍荆两人,凌云子更道:“师兄们也是太不小心了,让这样个小姑娘将武当山看做无人之境,日后传出江湖,岂不是个笑话。”
  苍玄、苍荆也是气得变色,受了师弟的埋怨,却又说不出话来。
  当天四仪剑客又匆匆下山,声言非将夏芸找回来不可,临走时又如此这般将事情的始末一说,他们知道熊倜日内便会寻来,丹阳子道:“他若寻得来时,师兄们就将这事告诉他,并且还告诉他,夏芸虽然跑了,但我们却一定要将她抓回来,熊倜若再要来管这事,便是我们武当派的仇敌。”
  凌云子却道:“这事若要告诉熊倜,他岂非要笑我们武当派无用。”
  丹阳子考虑了半晌,说道:“其实若不告诉他也是一样,你还怕日后江湖上没有人知道。”
  凌云子看了苍玄,苍荆一眼,一言不发,便走了出去。
  苍玄,苍荆又气,又惭,等四仪剑客下山后,便一心想寻着熊倜来出气,这日他们走到观门口时,听到有两个年青人到武当山来找四仪剑客,便知道一定是熊倜来了,所以就匆匆赶了去,动起手来。
  哪知道他们一向自恃的武功,却不是这两个年青人的敌手,身形全被封得缓不开手来。
  他们在观里一向人缘不好,后一辈的弟子,更全都对他们不好,是以那年青人在旁看着,根本不管,神色里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。
  熊倜及尚未明立身先将这两个傲慢的道人伤在掌下,掌影翻飞,眼看便要得手,却不料山上又跑下一人,熊倜应付苍玄,本是绰绰有余,一看来了人,暗忖:“这武当派倒的确是不好斗,马上便来了帮手。” 
  哪知那道人半路上便高叫着:“苍玄,苍荆,两位师兄快住手,掌教真人请这二位施主到观中去一见,说是有话要说呢。”
  苍玄,苍荆一听掌教真人的吩咐,哪里敢有一丝违抗的意思。
  便是熊倜及尚未明二人也立刻住了手。
  后来那道人来到他二人面前,单手打了个问讯,说道:“敝派掌教真人请二位施主到玄真观里一叙。”神情倒谦和得很。
  熊倜便也恭谨地答应了。
  那道人又道:“数百年来,敝派都谨守真武爷爷的教训,没有人带着剑上山去。”他笑了笑又说:“这不是敝派狂傲自大,还希望施主也能体谅我们的苦衷,将剑留在这里。”
  这道人说得极为客气而圆滑,熊倜无法推托,只得将剑解了下来。
  须知这道人若是恃强硬要,熊倜是万万不会解剑,此刻这道人如此说,熊倜反而觉得自己的确是应该将剑留在这里的。
  他双手将剑送到那道人面前,方想说这剑的珍奇,又怕人家误认为自己太寒酸。
  那道人接过剑来,便笑道:“施主请放心,这柄剑想必是神物利器,贫道一定命人在此好好看守。”他面上微露一丝狂傲的光芒,接着说:“我料还没有人有这胆子到武当派来抢剑的。”
  熊倜知道这武当派的确在武林中享有盛名,是以并不怪那道人的狂傲。
  那道人又对苍玄,苍荆两道人道:“师兄们也请回观去,等一会掌教真人也有话吩咐哩。”
  苍玄,苍荆答应着,面上难看已极,那道人却不理会,将剑交给那两个年青道人道:“你们好好在此看守着。”
  熊倜见这道人白面无须,看起来只有三十左右,但神态庄重中却又带着些威严,不禁起了好感,问道:“道长法号弟子尚未得知。”
  那道人微微一笑,道:“贫道飞鹤,虽然不曾在江湖中走动,却也曾闻得熊大侠的英名。”
  熊倜暗道:“他倒晓得我的姓名了。”
  飞鹤道人又用眼睛看着尚未明道:“这位施主神采照人,想必是也是武林中成名的人物。”
  尚未明见这飞鹤平易近人,便笑道:“弟子尚未明,只是江湖小卒罢了,哪里说得上是成名的英雄。”
  他以为飞鹤子必也知道他的名头,哪知道这飞鹤子是武当掌门的徒弟,一直随在妙一真人的身侧,的确未在江湖中走动过,尚未明成名于两河,他也不知道,只说了声“久仰”。
  飞鹤子领着他们缓缓向山上走去,此时旭日已升,但山道上仍是阴凉得很,一路上,飞鹤子和熊倜及尚未明随意谈笑着,丝毫没有敌意。
  他步履安详,脚下尘土不兴,两眼的神光,也是敛而不露,熊倜暗忖:“看来这武当派,倒的确有几个高人。”
  蜿蜓地向上走了半刻,前面一大片松林中,隐隐露出一排红墙,飞鹤子脚下加快,到了观门前,熊倜抬头一望,见观门上的横额上,写着的三个斗大的金字,是“玄真观”。
  观门开了半扇,松林里鸟语啁啾,松簸鸣然,看去真是个仙境,令人俗虑为之一清。
  熊倜及尚未明随着飞鹤道人走进观门,院中打扫得一尘不染,干净已极,有几个道人在大殿上烧着香,诵着经。
  飞鹤子引请他们两人走进东配殿,苍玄,苍荆却转到后面去了。
  东配殿上供的神像,正是张三丰真人,手里拿着拂尘,凝目远望,栩栩如生,想来塑造这神像的必也是个名匠。
  熊倜及尚未明看到这内家武术的宗祖,不禁油然而生敬意,走到招垫前,肃然跪了下去。
  转出东配殿,又是一重院子,再转出这院子,是一个并不太大的园子。
  园子里种着的都是松梧柳柏,和翠竹之类的树木,没有花的点缀,使这个园子看起来更幽雅得很。
  走进这园子后,飞鹤子的态度更恭肃了。
  他轻声对熊倜等道:“贫道去回禀家师一声,两位在此稍候。”熊倜及尚未明应了,暗忖:“这里大概就是武当派的掌教真人清修之地了。”
  须知妙一真人近年虽然不问江湖中事,但武林中人对他仍是极为尊敬,就算熊倜和尚未明走到这里,都不免有些惶恐的感觉。
  片刻,飞鹤道人又走了出来,笑道:“家师请两位进去。”
  穿出一大片竹林,进前是一间极精致的房子,门窗都挂着青色的竹帘子。
  飞鹤子轻轻地走到门口,似乎没有一点声音,门里却有一个清朗的口音说道:“进来。”
  熊倜及尚未明走上两步,飞鹤道人掀起竹帘子,道:“请进。”
  房中散发出一股袅袅清香,熊倜及尚未明恭谨走了进去,见朝门放着的榻前,含笑站立着一个羽衣星冠的道人。
  他们知道这就是武林的最大宗派的掌门妙一真人了,只见他清癯的脸上,带着的是温和的笑容,并没有一点傲慢或是冷峻的样子,这和他们的想法大不相同,但是他却另有一种力量,使这两个身怀绝技的侠士,在他面前,不觉感到自身的谦卑。
  妙一真人的目光,闪电般在他们脸上一转,熊倜及尚未明低下头去,便要下拜,却被他轻轻拦住了,只受了半礼。
  妙一真人微笑道:“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,两位果然都是练武人中千百年难见的奇才,怪不得年纪轻轻,就名动江湖了。”
  两人谦虚着,这谦虚是真诚的。
  然后熊倜极谨慎而小心地将他们的来意说出,并且道:“夏芸太年轻,不懂世故,还望前辈能念她无知,饶恕她这一次。”
  “原来你还不知道。”妙一真人微笑着道:“那位夏姑娘贫道根本没有见过她,飞鹤,你过来,将这事说给两位听。”
  飞鹤道人这才将夏芸如何逃出,四仪剑客如何大怒去追,说给熊倜听。
  妙一真人的脸上,仿佛永远是微笑着的,说道:“其实这点小事,贫道也并未放在心上,只是几个小徒在那里闹罢了。”
  他面容一整,目中露出威严的光芒,又道:“他们几个近年来在江湖里也闹得太厉害了,些许小事,便含怨必报,哪里还有出家人的样子,尤其是苍玄,苍荆那两位孽障。”
  熊倜听见夏芸逃去,又惊又喜,喜的是她居然没有吃到任何苦头,惊的却是怕她又被四仪剑客追到,但是他表面上仍在矜持着,极力的使自己的情感,不露出一分到表面上来。
  妙一真人对这两个年青高手仿佛甚加青睐,殷殷垂嘱,问及两人的师承,他又道:“飘然老前辈我在二十几岁,云游四海时,见过他老人家一面,一别数十年,不知他老人家怎样了。”
  熊倜泣然道:“家师已仙去了。”
  妙一真人太息道:“令师人上之人,淹留人间百数十年,终于仙去了,想来世人营营名利,又是为着何来呢。”
  熊倜及尚未明两人,在精舍里逗留了约莫一个时辰,才告辞出来。
  妙一真人送到门口,笑道:“两位小友,他日有暇,不妨再来一晤,贫道和两位虽然匆匆一面,但却可看出两位必非池中之物。”
  他们又谦谢着,随着飞鹤道人走出园子,偌大的玄真观,静悄悄地没有丝毫人声,熊倜暗自感叹:“世事的确每难预料,你预料中的凶险,往往却是安详,而你所没有预料得到的,往往却是极大的凶险,人算又怎敌得过天算呢。”
  飞鹤道人一路相随,走出玄真观,熊倜脑海中混混沌沌,都是夏芸的影子:“她此刻在哪里呢。”他反复思考着。
  隆隆的水声传来,他们又快到解剑泉了,飞鹤道人笑道:“解剑泉一到,便是贫道和两位分手的时刻了,但望二位前途珍重。”
  转过一道山曲,解剑泉便已在望,飞鹤道人突然惊呼了一声,双脚顿处,身形掠起三丈余高,嗖地朝解剑池旁的巨石奔去。
  熊倜也是一惊,他看到先前守着自己那柄剑的二个年轻道人,都卧倒在地上,来不及招呼尚未明,也掠了过去。
  果然,那二个年轻道人像是被人点了穴道,晕迷着倒在地上。
  飞鹤道人略一查看,便知道他二人此刻所点的,一是背心的“阳关”穴,一是脑后的“玉枕”穴,遂伸手一拍一捏。
  哪知道那年轻道人动也不动,飞鹤大惊:“怎地连我这解穴手法都不能解开此人所点的穴道,但是武林各门各派中,我尚未听说有我不能解开的穴道呀,此人敢到武当山上撒野,又是谁呢。”
  熊倜掠到身后,看到自己的“贯日剑”连影子都没有了,再试着去解那两个道人所点的穴道,哪知道这点穴人所用的手法,竟不是天下武林中任何一个宗派所有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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