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 东瀛浪人
 
2019-07-09 11:56:30   作者:司马翎   来源:司马翎作品集   评论:0   点击:

  施芳芳被问得瞠目结舌,无词以对,只听浪子老八又道:“总之,他们跟你们施家堡已经对上手,你被他们寻到必然大是不利。而我嘛,与他们素不相识,干嘛要逃?我尽可大大方方的离开此地!不信你瞧着好了。”
  他将话说完,果然提步走出篱门外。施芳芳见状大为紧张,忙道:“浪子老八!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呀!”
  浪子老八冷冷道:“是呀!你能见死不救我,我难道不能?”
  他本以为施芳芳处在这种生命攸关的局势之下,必是会提出要他相助的条件,不料施芳芳居然抿着嘴不语。浪子老八只好自己开口,道:“不过,你若是拿出解药来,我也许会考虑考虑!”
  施芳芳道:“我身上根本没有解药!”
  浪子老八道:“我知道你身上没有解药,否则昨晚我早就下手硬抢,何必跟你磨菇呢?不过,你只要告诉我藏在什么地方,我也会帮你的。”
  施芳芳闻言,脸上突然泛起一阵红晕,气道:“你这下流胚子,原来你搜过我的身子?”
  她说了后句话,更觉羞不可耐,怒不可抑,几乎想出手找浪子老八拼命。浪子老八却道:“不错!昨晚我利用咱们藏身树上,及相扶相搀逃出火林的两次机会,将你全身搜个透,什么都摸了,就是没找到解药!”
  施芳芳骂一声“下流”,举起琴匣就要砸下去,不料浪子老八却嘻皮笑脸的提高声音道:“姑娘别急,我若非为了那解药,你想要我摸你,我还不一定答应呢!”
  施芳芳恨得咬牙切齿,“呼”的以琴匣攻出一招,大有恨不得一招将浪子老八砸个稀烂之慨。
  浪子老八却仍然涎着脸,一边闪躲,一面拿话消遣她,而且越说越难听,越说越下流。
  大约斗了十余招,农舍之旁忽然闪出五名彪形汉子,由一名高瘦的中年长衫客率领着,施施然走到他们缠斗的天井旁,只听那着黑色长衫的为首汉子,突然猛喝一声,道:“住手!两边都站好!”
  他的语气和神情,一望而知是名经常使唤人的角色。
  浪子老八和施芳芳果然都停了下来,浪子老八故意焦急的道:“是她先动手的,我根本没有意思跟她打!”
  那着长衫的汉子道:“我知道!但你言语无礼,举止轻浮,是应该打!”
  浪子老八苦着脸,将手一摊,好像受够了委屈一般的道:“你们不知道那丫头是桂西青岩施家堡的人,他们施家堡的人,不论男女,个个气焰嚣张,专会欺负人……”
  他滔滔不绝,还想说下去,那为首的长衫客却用手示意他停嘴,问道:“那丫头真是施家堡的人?”
  浪子老八迅即道:“怎么不是,她叫施芳芳!”
  那长衫客道:“如是施家堡的人,又另当别论,你退在一旁!”
  浪子老八果然恭谨的退到旁边,只听那长衫客吩咐他的四名手下,道:“拿下!”
  那四名汉子轰然一声答应,正要上前拿下施芳芳;在一旁的浪子老八,却出声道:“你们可要小心哟!那丫头的琴匣古怪得很,发出来的毒针可相当厉害……”
  那四名汉子向浪子老八投以感激一瞥,然后再拉开阵式,缓缓向施芳芳逼近!
  双方距离不足三丈,施芳芳仍然按匣屹立,凝神等待发针。那四名汉子则步伐凝重,丝毫不敢大意。
  距离又缩短至一丈开外,施芳芳突然将古琴一扬,但针却未发;俟那四名汉子闪躲之际,只见她细腰一拧,嗤嗤连响,一篷银针,夹着耀眼金光,疾射而出!
  那四名汉子虽然被施芳芳虚幌的第一招所骗,但他们反应均极敏捷,在那种猝不及防的情形之下,居然均能从容应付,毫不慌乱。
  但见他们两袖急挥,一下子便将施芳芳的飞针,一一击落。然后不容施芳芳有透气的机会方由四个方向扑身欺近。
  他们的默契之佳,令浪子老八亦觉叹为观止;只见左首那名先扑到的汉子,并指点向施芳芳腰际的天枢穴,逼使施芳芳不得不向右旋身,而由右边攻过来的那人,恰在此时补了上来,出手当胸便是一拳。
  施芳芳百般无奈,只得低首急趋,想避开左右夹击;不想正面那人已封死直冲之路,施芳芳扭身要退,由后而来那人,已然并指点到。
  施芳芳只觉得右肘的曲池穴一麻,人已被对方抱住,她挣扎了两下,却一点也动弹不得。
  那为首的长衫客,一见捉了施芳芳,立刻向浪子老八道:“多谢阁下指点,设非如此,要捉住这丫头还真不容易呢!”
  浪子老八拱手道:“不谢!不谢!你们替我出了口气,大家扯平,在下可要先走一步了……”
  他说走就走,只见他向那为首的长衫客抱抱拳,一提步就溜得无影无踪。施芳芳此时才大声嚷道:“浪子老八!只要我这条命在,我必叫你碎尸万段!”
  那长衫客闻言,动容道:“他是浪子老八?”
  施芳芳别过脸去,理都不理,那长衫客突有所悟,急道:“我们被骗了,马云开!你负责送这丫头到山脚交给沈堂主,并通知大家全面截击,不可漏了浪子老八,其余的人跟本座追过去!”
  他一吩咐完,立刻带头朝浪子老八离去的方向追去。那名叫马云开的汉子,则押着施芳芳走出农舍之外。
  不意马云开甫走出篱门外,却发现浪子老八在八、九丈外的一棵小树下,斜着身子倚在树干上,冷眼瞅着他。
  马云开这一惊非同小可,他将施芳芳推到前面,以防浪子老八的攻击,一面徐徐抽出佩刀来。
  浪子老八见状笑道:“你不必紧张,我只是来向你讨点干粮充饥!”
  马云开登时松了一口气,当下解下干粮,丢给浪子老八,一面说道:“你好好享用吧,在下要务在身,可要先走一步了。”
  浪子老八啃着干饼,摇摇头,示意马云开暂时不要走。马云开讶道:“你还有事?”
  浪子老八点点头,径自走到井边打水喝下,然后又走回来,才道:“多谢你的大饼……只不知阁下能不能再行个好事?”
  马云开问道:“什么事?”
  浪子老八用手指着施芳芳,道:“将她留给我!”
  马云开怔了一怔,片刻之后才若有所悟的道:“你还想摸她一摸?”
  浪子老八很认真的样子,道:“当然!这么标致的姑娘,如此轻盈的娇躯,难道你不想摸?”
  马云开瞧了施芳芳一眼,急急吞下口水,笑一笑,道:“不瞒老兄!本人亦好此道,只是今日要务在身,否则真想陪老兄消遣消遣!”
  说着,自背后推一推施芳芳,示意她向前走。浪子老八双手抱胸,直到马云开跟他错身之时,才道:“老兄要押她回去,实在大大扫人之兴……”
  马云开停步道:“这是不得已之事,还请老兄包涵!”
  他因为浪子老八指点过他们,使他们轻而易举的擒下施芳芳,因此说话甚是客气。
  浪子老八却道:“你应该知道我是浪子老八,正是贵上想捉到的人,难道你不想擒我邀功?”
  马云开很正经的摇摇头,道:“本人仅奉命押解施姑娘回去交差,其它事是敝上之事,我何必多此一举得罪老兄!”
  浪子老八显得有点失望,因为他本以为可以从马云开口中获悉他们意欲捉他的原因。不料马云开似是所知不多,当下改变了主意,道:“既是如此,本人留你亦无用!”
  他的声音甚低,马云开不得不趋前问道:“老兄说什么?”
  他措不及防,浪子老八一指点中他的“中府”要穴,道:“你到阴间去消遣吧!”
  马云开重穴被点,张开嘴巴“啊”了一声,白眼一翻,缓缓倒地身亡。
  浪子老八一掌拍开施芳芳的穴道,没好气的道:“走吧!大姑娘!咱们还不知逃不逃得脱哩!”
  他伸手去拉施芳芳,不想一直不开口的施芳芳,突然扬手朝浪子老八的脸打过去,“啪”的一声,一个耳光打得又清又脆。
  浪子老八摸摸有点火辣辣的左脸,笑道:“这个耳光应该打,不过你别以为我是个喜欢吃女人豆腐的人,今天倘若我不吃你的豆腐,咱俩人此刻早已吃不完兜着走!”
  施芳芳依旧板着面孔,但从她的神态可知她的火气已消失了一大半。浪子老八遂又道:“我不是登徒子,当然也不是喜欢偷袭人的三流武人;但今天情况不同,一来我必须骗过那些不明来历的长衫客,二来我身受毒针,不敢妄动真力,所以不能不耍点阴险……”
  他的声音有点激动,施芳芳不觉有些歉意,表情也就缓和许多,道:“我现在不怪你了!”
  浪子老八冷冷道:“我一切都是因你而起,如果你给了我解药,凭咱们连手之力,还怕闯不出这山区吗?”
  施芳芳道:“你现在埋怨也没用,横竖解药又不在我身上。”
  浪子老八叹了一口气,自顾自的道:“唉!算我老八倒霉,碰上你这种不识大体的人;今日若是因此死在这里,我必不瞑目!”
  他连摇了几次头,无可奈何的移步走了出去!施芳芳跟在他的后头,小心翼翼的问道:“咱们往哪里走?”
  浪子老八仍然没好气的道:“走到哪里算哪里,反正敌况未明,咱们只得小心谨慎,能避免跟他们正面冲突最是上策!”
  他们小心的走到山脚下的几家农舍之前,居然没有发现任何敌人。施芳芳不禁笑道:“他们怎么突然都走光了?”
  浪子老八没有答理,他审度一下四周环境,然后才启口道:“这附近平静得出奇,而且住在此地的农户居然也都走得一个也不剩,我看,情势大有蹊跷,我们不能太过大意。”
  施芳芳问道:“你是说,此地将有情况发生?”
  浪子老八仍然四处走动,将十几家农舍逐一观察,最后来到一间破牛栏之前,回头对跟在他背后的施芳芳道:“住在此地的农家,走的时候必定甚是匆忙,否则不会连牛只也未赶走!”
  施芳芳也觉得甚是奇怪,心中突然泛起一股惧意,因为她觉得这农舍附近,隐有一股非常可怕的杀气,像是随时会置她于死地般地。
  她心中正自忐忑不安,一直小心四处逡巡的浪子老八,突然惊咦一声,把施芳芳吓了一跳。只听浪子老八指着牛栏左侧的一处草地道:“你瞧那草地是不是有什么古怪?”
  施芳芳仔细的瞧了一眼,颔首道:“是有点古怪,有些草长得那么茂盛,有的却干裂枯萎,同一块草地实在不应该有此现象。”
  浪子老八道:“不错,咱们过去看看!”
  两人一跃而至,站在那块方圆约有十来丈大的草地前,仔细观察了一会,浪子老八忽然捂着鼻子,道:“你闻有什么怪味,你闻到了没有?”
  施芳芳不及答话,突然惊呼一声,道:“咱们快走,那是黑衣秘教的蚀骨奇毒!”
  两人连袂快步冲向上风之处,才敢停了下来。浪子老八透了口气,神情凝重的道:“咱们还没有弄清楚那些长衫客的来历,这回又碰上此诡秘狠毒扬名江湖的黑衣秘教,当真是多灾多难……”
  施芳芳心意已乱,蹙着眉道:“这——这该怎么办,以前听我家三叔说过,那黑衣秘教使毒的手法,令人防不胜防,连我们施家堡也甚是头痛,我们该怎么办?”
  浪子老八道:“你们施家堡也是江湖上有名的用毒门派,连你都不知道如何应付,我有何办法!”
  施芳芳没有说话,她暗自运气调息一会,忽然叹了一口气,道:“此时纵有应付黑衣秘教的办法,也已经太迟了!”
  浪子老八道:“为什么?莫非我们已经着了道儿?”
  施芳芳螟首微点,微微闭上美眸,轻声道:“是的!我们已在不知不觉之中,吸进了黑衣秘教的蚀骨奇毒!”
  浪子老八道:“这么说,咱们这回死定了?”
  施芳芳一双美眸,忽然迸出两滴清泪,道:“是的!一个时辰之内,若没有得到黑衣秘教的独门解药,咱们的骨髓因之被蚀干,然后痛苦的死去……”
  她说话的声音,已由颤抖转为哽咽,浪子老八却在此时,纵声大笑。他的笑声,立刻激起施芳芳的反应,气白了脸道:“浪子老八!你别以为自己不怕死,就不相信我的话!”
  浪子老八道:“我并非不相信,也不可能不怕死,尤其像这种不明不白的死掉,更是怕得要命。”
  施芳芳道:“那你笑什么?”
  浪子老八道:“我笑,是因为这一天半日之间,居然让我有机会死上两次,倒是人世间未曾有的奇事!”
  施芳芳听出他的语气有怪自己的味道,道:“你会同我一样,先死于黑衣秘教的蚀骨奇毒,绝对不可能再死在我的毒针之下。”
  浪子老八道:“既是如此,咱们岂不是成为同命鸳鸯了吗?”
  施芳芳突然掩面哭了起来,然后一摔头,跑进一家农舍之内,伏在桌上,哭得甚是伤心。
  浪子老八缓步跟了进来,走到伏案悲泣的施芳芳身后,轻轻拍着施芳芳的香肩,用一种莫可奈何的语调道:“人生一世,迟早总是要死的,有什么好哭的呢?”
  施芳芳突然忍住泪水,仰起挂满泪珠的颜靥,若断若续的道:“我,我又不是为这种事而伤心……”
  浪子老八奇道:“那,那又有什么好伤心的呢?”
  一语才罢,施芳芳眸中又滚下长串泪珠,她轻咬朱唇,强忍悲伤,幽幽说道:“你不应该一直取笑于我……”
  浪子老八想了一想,恍然道:“原来是适才那一句同命鸳鸯惹的祸,其实你也不用太过认真,你又不是不知道,我这人一向惯开玩笑!”
  施芳芳虽然不再悲泣,但娇脸上仍是泪痕斑斑,看来宛若带着雨梨花,令人又怜又惜。只听她凄然又道:“我们都是行将就木之人,你能不能正经点说话,不要再伤了人家的心吗?”
  她的神情幽怨,语音婉转,令人大起怜惜之心;因此浪子老八正容道:“可以!可以,姑娘要听好话,我就尽捡好话说就是了。”
  施芳芳仍然低声道:“也不是要你说什么动听的话,只要——只要说些内心话就行了,反正咱们已用不着再尔虞我诈,对也不对?”
  浪子老八拉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,道:“你说的对,人家常叹人生几何,我们却是只有一个时辰都不到的生命,比那朝生夕死的虫蚁都不如;能在这短暂辰光里交到一个知己,也不枉此一生了……”
  施芳芳美眸眸光一亮,凝视着浪子老八,当两人目光相接之时,只听她清晰的说道:“那么!我问你,撇开咱们从前的恩怨不谈,你觉得我这个人配不配得上你?”
  浪子老八吸了一口气,道:“既是坦然相处,我自然应该说出心里的话……”
  他想了片刻,才道:“坦白讲,以你的人品才貌各方面条件来谈,谁能娶你为妻,谁就有福气。”
  施芳芳闻言,带泪的面颜,终于绽开了笑容,就像一朵出水芙蓉,清俗娇媚,使人赏心悦目,只听她道:“那么若是我嫁给你,你也会答应?”
  浪子老八似乎没有考虑,便道:“我要是拒绝的话,岂不是又蠢又愚!”
  施芳芳突然说道:“那么我现在就嫁给你!”
  浪子老八笑道:“傻丫头,我们现在哪有办法成亲?”
  施芳芳似是已下定了决心,道:“我们当然没法礼俗成亲,但我们可以……”
  浪子老八轻轻按住她的手,阻止她继续说下去,道:“你怎么会突然有如此荒唐的想法?”
  施芳芳道:“当我们第一次见面之时,我便对你生出爱慕之情,若非你杀了小虹妹妹,我们决计不可能成为仇敌的。”
  浪子老八道:“你跟你那小虹妹妹感情一定很好的了?”
  施芳芳泫然欲泣,低喟一声,道:“请你不要再提起她……”
  由她悲不欲生的神情一望而知,她和死在浪子老八手中的小虹,感情必定甚是深厚。
  浪子老八也无端的叹了一口气,道:“我现在也非常后悔杀死了一个那么伶俐可爱的小女孩,唉!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委实太残忍;但每当后会之后,我又常常原谅了自己……”
  施芳芳安慰他道:“这不完全是你的错,你处身在险诈的江湖之中,由不得你不残忍。”
  浪子老八心绪突然开朗起来,他轻轻拍着施芳芳香肩,显得逸兴遄飞的样子,道:“当日我们如若相逢于像今天这种毫无敌意的情景之下,我想,我必定会坠入爱河,拼命追你!”
  施芳芳噗嗤一笑,将身子靠近浪子老八,道:“现在呢?”
  浪子老八很自然的搂住施芳芳的纤腰喃喃道:“此情此意,已是明日黄花,将随尘土而逝,与草木同朽……”
  “不”施芳芳用手轻按浪子老八的嘴唇,不让他说下去,道:“肉身可以与草木同朽,情意却可天长地久,永远不渝。”
  她的语气既极坚决,表情甚是坦然,使浪子老八听了之后,相当感动;于是接口道:“凭良心讲,我一生爱过不少女子,也被不少女子爱过;但所有的感受,均比不上现在……”
  施芳芳轻偎着浪子老八,问道:“现在你有什么感受?”
  浪子老八徐徐道:“此刻我心中除了充满绵绵爱意之外,也充满了感激……”
  施芳芳轻笑道:“你不用感激我,原是我先主动说要嫁给你的,你要是答应了,感激的应该是我。”
  浪子老八俯首凝视施芳芳,片刻之后,两人嘴唇很自然相交在一起,如漆如胶的相拥相吻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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