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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章 老少忘年
 
2019-07-18 20:20:06   作者:萧逸   来源:萧逸作品集   评论:0   点击:

  黑暗之中,鹰面老人随即又点亮了灯。
  向着吊在空中的潘栋龇牙一笑:“小子,委屈你了,来,松下来凉快、凉快——咱们好好聊聊!”
  也许他已经怀疑到,眼前这个少年,可能不是章氏兄弟之一,那可就这个误会大了。
  却是不曾知道潘栋此刻身上穴脉早已解开,正在运功调息,等待着对方的接近。
  鹰面老人来到了他身边,方自伸手向着对方身上绳结摸去。
  猛可里,潘栋的双手霍地已由两翼抄起——也就在这一霎身上绳索突地自行脱落而下。
  道人乍见之下,“啊!”了一声,点足就退,却已是其势不及了。
  潘栋的双手,有似双飞蝴蝶般,霍地由他两侧肩后抄起,其势之快,疾若电闪。
  鹰面老人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有此功力,须知雁先生所传的这种收缩之功,全系内里气机之运用,外面几无线索可供追循。
  以鹰面老人昔日之见多识广,竟自上来也无能窥破,俟到发觉不妙时,势已不及。
  首先,他的一只大臂,已为潘栋奇快地出手抄住,紧跟着潘栋的反手一别,“喀!”的一声,已结实地卡住了老道人右手关节。
  这一拿,潘栋惟恐道人乘势脱逃,再者因衔恨方才对方不问青红皂白对自己之诸多迫害出手,是以潘栋力道用的极猛。
  如此一来,鹰面道人苦头可就吃大了。
  只听得他肩上骨节处“喀!”的一声,道人设非是碍于自己武林前辈的长者身份,早已忍不住要出声大叫了起来。
  尽管如此,却也由不住一连哼了几声,只痛得头上青筋爆跳,汗下如雨。
  “喂……小伙子……你——”
  话声未已,却已为左手二指,紧紧地捏住了他那只状若鹰隼样的鼻子。
  “老匹夫!”
  嘴里骂着,潘栋气不过,狠狠用力在他鼻子上一按,一拧,直痛得道人啊唷唷连声叫了起来,非仅此也,紧接着疼后的一阵奇酸,一时间连眼泪鼻涕也淌了出来。
  潘栋气犹未歇,左手攥拳,待将在他脸上狠狠地来上一下——
  却是拳出一半,却又中途停住。
  一来对方偌大的年岁,武功既是如此了得,断非无名之辈,这一拳定将让他负伤,气是出了,可难免为此与对方结下仇恨。
  再者,道人之所以对自己诸多迫害,实则怪在他认错了人,把自己当成章小康兄弟之一,不知者不罪,又何必非要以其人出手反制其人?
  三者,鹰面道人虽是长相丑陋,甚而有些阴险,其实人却不恶,还有些未泯的天真、童子之心。
  唯乎此,这一拳可就不能真的打下去。
  鹰面道人怎么也不会想到,自己反倒落在了对方少年手上。
  眼前吃辱受罪,也谓活该。忖思着先时所加诸于对方身上的凌辱,自以为吃苦捱打,万万难逃,跟前这一拳,便是万难逃过,却是对方忽然又收住了拳头,不免大感惊异——
  “你……”道人奇怪地道:“小子……你怎么不打了?打呀!”
  说时,眼泪鼻涕连连流泗不止。
  道人一只大臂既吃对方别住,骨节亦脱,此刻转动皆难,更别说心存逃跑了,脸上鼻涕眼泪一大滩,连揩试一下也是不能。
  听他这么说,潘栋更是下不去手,干脆把别着他的那一只左臂也松了开来。
  道人脚下一晃,后退了一步。
  此时此刻,他自付逃走无望,却是也未曾兴起逃走的念头。
  是以,对方虽然松脱了手,他却也无能自逃。
  眼看着对方少年,单手攀起,抓住吊索,提伸之间,便自脱钩自落。
  鹰面老人虽是一副狼狈模样,目睹及此,亦不由呆了一呆——
  “咦——”他仍然不失天真好奇地道:“既然你有这个本事,为什么刚才不施展脱逃,却要甘心情愿地受这个活罪呢?”
  “问得好!”
  潘栋恨恨地道:“你这老道人,好没来由!还要问我么?”
  “为……什么不问?”
  鹰面道人眨着眼睛,脸上又是眼泪又是鼻涕,仍自不歇地道:“这一点我实在不明白!”
  潘栋真恨不能上去给他一拳。
  “你还要问我?难道你忘了,你在我身上多处点了穴道?连说话也是不能,又怎么自脱?”
  “啊——”鹰面道人才似忽然想起,连连点头道:“原来如此,是了,是了……我确实这么做了,怪不得你刚才不能说话,倒是我错怪了你——实在是不该……”
  却是紧接着,他又糊涂了。
  “咦——那么你现在又是怎么解开的呢?”
  “这就不关你的事了,”潘栋忿忿地说:“是我自己以内功慢慢打通关节穴脉……却是在此之前,饱受了你的许多凌辱迫害……”
  “啊啊……慢着,慢着……”
  鹰面道人十分希罕地打量着他道:“了不起,了不起……想不到你这小子功力如此了得,竟然能够自行运气开穴,只凭这点比我老道人还强,小子……我算服了你!”
  “住嘴!”潘栋斥道:“道人你嘴里放干净一点!”话声出口,顺手抓起长剑,剑势微转,一缕寒光,已比拟在对方咽喉之上。
  鹰面道人呆了一呆,果真便不再出口了。
  过了一会儿,他才叹了一声道:“罢了!罢了,看来老道今年是流年不利,既然为你所乘,也只能听凭你发落处置,只是有一样,却要弄弄清楚,要不然我老道死不闭目!”
  潘栋冷笑道:“什么事你不清楚?”
  道人说:“你到底是不是那个章……小什么的?干脆一句话,你是不是姓章?”
  “我姓潘!”潘栋直言道。
  “潘栋!”
  “潘栋!?”
  一霎间,他睁大了眼睛:“噢……!原来你就是潘……栋……?”
  潘栋道:“我本来就是潘栋,你这道人好没来由,莫名其妙地却硬把我当成了别人!真是岂有此理!”
  鹰面道人又是一愣。
  “啊!啊啊……”
  霍然间才像是云雾大开,满脸的张惶迷惘,只是向对方脸上望着——
  “你……我……这可是从何说起?”
  说了这句话,便自傻愣登地在凳子上坐下来,那条脱了臼的膀子,像是不属于他身上的一部分,倒似挂在他身上样的……。
  “你真的是潘……栋!?”
  眯着眼,老道人再一次向对方脸上觑着,脸上的肌肉像是抽了筋样地扯动着,不用说这一霎在他内心起了极大的震撼力量!
  可真是老糊涂了,错把恩人当成了仇人,这个荒唐可是够呛!
  潘栋的气多少也已消了一半,再看着对方道人,那般自责沮丧神情,心里最后的一点忿恚也为之烟消云散。
  把长剑收下。
  潘栋怅怅地坐下来,怪不甘心地向对方老道打量着——
  “到底是怎么回事?把我当成了章小康?还是章小庄?”
  “对了!”道人说:“就是这个名字,章小庄、小康?……妈的,把我真给弄糊涂了……”
  看了潘栋一眼,道人脸上讪讪地道:“妈的,是这么回事,我听说了,紫流江的晏瞎子出山了,要找我们哥儿几个的麻烦……”
  潘栋心里一动,不予打断。
  鹰面道人说:“哼!我这个人还就是这么个怪脾气,你不是要找我么,干脆我先找你,就这么我就来了——”
  说到这里,“嘿!!”了一声,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……敢情是膀子脱臼,痛得还真厉害。
  潘栋反倒有些过意不去,刚要说话。
  道人摆摆手说:“不要紧,我这是自作自受,死不了!”
  用袖子在脸上胡乱地擦了一把,他仰着脸,在想。下巴壳上有一小绺胡子,上面满是鼻涕眼泪,看起来可真够窝囊的。
  “不是找来了吗?先到京师,嘿!去晚啦,晏瞎子走了,我一想,庐州离着京师最近,瞎子一定会先来庐州去找老阮,我就赶快来了,一路过江,在采石停了一夜,打听的结果,是晏瞎子自己不大出现,却打发他手下两个宝贝徒弟出来作案。”
  潘栋只是静静地听着。
  “这两个小子,我是没见着他们啦,却也打听出来,龟儿两个。一个人跨一头小毛驴,来无影去无踪,神气活现的很呢!”
  潘栋点了一下头,同意他的这个说法。
  “你说鬼不鬼精灵?这两个小子竟然跟我玩起了捉迷藏来了,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发现我了没有?反正是每到个地方,都留下那么一点蛛丝马迹,我一去不是上当,就是扑空。”
  说着说着,这人的气大了,哗啦!一脚踹倒了一张椅子。
  潘栋心里便自明白,原来如此。
  “这两个小王八蛋,老子抓不着他们还倒罢了,一旦要是被我抓着了,嘿嘿,看我不把他们给活劈了。”
  “可是你又怎么会把我当成了他们之一呢?”
  老道叹了口气说:“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才查出来这两个小子之一,住在天河小栈,便自待机前去打探,先在马厩里发现了他们乘骑的小毛驴,那还错得了,因为知道这两个小鬼,常常是一明一暗,机灵得很。后来由店家那里知道,他住在楼上,这才在后半夜潜伏下手,谁知道,嘿,竟会鬼使神差地遇见了你!”
  潘栋叹了口气,也确实无话可说。
  道人说:“怎么也没想到,这个小子会这么滑,说走就走,而你深更半夜地也摸来了,我一想,除了姓章的小子,还能有谁?却是又错了,竟会是你——!?”
  “所以你就不分青红皂白,对我施展如此恶毒手法?”潘栋冷冷道:“点了我的穴道,还要我说话?”
  “不要再说啦,不要再说啦!”
  鹰面道人一脸的尴尬模样叫着:“活了这么一大把子年岁,还是第一次干这种臭事……唉……这要是传说出去,我老道一世英名付于流水了……小兄弟,你就饶了我吧!”
  潘栋打量着他,半天一言不发。
  蓦地,他闪身而前,到了道人面前,后者一惊,待将退后,终因行动不便,稍一迟缓即为潘栋抓着了他的肩头。
  鹰面道人负痛一哼,待将用左手反击,只听得右肩上:“咯!”地响了一声,先时脱臼,已然复原如初。才知道对方是一番好意,为自己接上了肩骨。
  四只眼睛对看之下,道人哈哈大笑道:“小兄弟,谢了!你的名字我早就听说了!”
  潘栋摇摇头说:“这个称呼,我不敢当——”
  说时正身肃容,向着道人深深一拜道:“大师伯在上,请恕弟子先时无知之罪!”
  鹰面道人一怔道:“大师伯……你……?”
  潘栋道:“如果弟子所料不差,您老便是百风山人称‘无为道人’的大师伯了!”
  鹰面道人又是一愣:“咦!你怎么知道?”
  潘栋苦笑道:“猜想而已。”
  道人希罕的道:“那你又是谁的徒弟?”
  潘栋道:“弟子曾追随‘大风掌’掌门人商和一些时日,列为记名弟子——”
  “阿——商老六?”鹰面道人为之一喜:“你是商老六的徒弟?记名弟子——这么说,你还没有正式跟他练过功夫?”
  潘栋黯然点头道:“说来惭愧,事实确是如此。”
  无为道人更为之希罕道:“可是你这身本事,我看比你师父也是不差,这可又是怎么回事?”
  潘栋苦笑道:“师伯夸奖了,弟子是带艺投师的,在此之前,曾在武当、春城、神鹰各门派,分别受教,忝为门下……”
  无为道人不俟他说完,随即说道:“怪不得刚才我发现你身上怪怪的……我看影响你最深的应该是‘神鹰门’的两极气功,真正难得。”
  潘栋点头道:“师伯说的是——”
  这番道理,日前雁先生也曾说过,想不到无为道人也有此见,看来这道人确实也有些能耐,并非是浪得虚名。
  自然促使他功力造诣一日千里的却是雁先生,甚而昨日今日一夜之别,其差异已不复道里计。事涉雁先生传功武学之秘,自不便道破。
  双方经此一悟,误会澄清,非但无仇恨之可言,反倒多了一份师门相缘的关系。
  却是正因为有了这一层“虚伪”的关系存在,两个人反倒似有了隔阂,使得彼此生出了好些不安。
  “他妈的!”无为道人忽然大声说道:“你师父是你师父,我是我,咱们不来这一套,以后你只管叫我老道,别叫我什么大师伯了,我呢,也只管叫你小兄弟,这样才随便,也好说话!”
  潘栋想不到此人直率如此,倒也可爱,想了一想,点头道“好,就是这样!”
  无为道人大喜道:“对,这才对了我的胃口,妈的,什么师伯不师伯的,师伯值多少钱一斤?师伯不照样被师侄打得鼻青眼肿!?”
  听他这么一说,潘栋忍不住笑了。
  “不知者不罪,老道你还在生我的气?”
  “哪里话?这件事完全是我不对,所以,你别气我,我也不气你,咱们两个不打不相识,今后倒是可以好好往深里交一交,你看怎么样?”
  潘栋想不到此人天真至此,因知此老于柴九、商和等一行结义兄弟里,年岁最长,今年怕早已九十开外了,却是如此不失天真,看来一个人得享遐龄,全在心里开朗,不失天真才是。
  想不到误打误撞,竟自见着了这个“关键”人物,他原本就打算在见过庐州阮年之后,再取道“百凤山”与他送个信儿,现在意外地在此见着了他,倒是不必多此一行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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