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回 花经延客扫 蓬门为君开
 
2019-11-27 21:34:16   作者:诸葛青云   来源:诸葛青云作品集   评论:0   点击:

  酒一入喉,胡小庄便知好事已谐,媚眼如丝地,望着宇文狂道:“大师,你是和尚?还是一条罗汉?”
  宇文狂莫名其妙地,应声答道:“贫僧初皈三宝,学佛未深,但距离罗汉修为,这个境地还差得远呢……”
  说到此处,突然全身微震,仿佛打了一个寒噤!
  胡小庄知道药力已开始生效,眼波一飏,媚笑说道:“大师文通武达,学究天人,你可知道你刚才所喝的那杯,叫做甚么酒么?”
  宇文狂道:“入口甚醇,下腹极烈,有点像是极好的陈年杏花村汾酒……”
  话方至此,脸上已变了颜色!
  胡小庄吃吃笑道:“风味确实像是汾酒,但名称却叫‘罗汉荡心’,大师既称尚不能达到‘罗汉’修为,我倒要看你这颗心儿,荡是不荡?”
  宇文狂陡然满面火红,并红得连两只俊目,都似喷出熊熊烈火地,站起身形,一张双臂向胡小庄作势抱去。
  胡小庄认定好事必谐,对方业已由己操纵,遂一阵吃吃浪笑道:“你既嗅我‘勾魂香’于前,又饮我‘荡心酒’于后,大师便是铜浇罗汉,铁铸如来,今宵也少不得破破色戒,我和大师参魂销骨蚀的‘欢喜禅’了,但既作这种风流之事,有个‘和尚’头衔,毕竟略杀风景,我还是叫你宇文兄吧,宇文兄只要一作我裙下之臣,包管不仅识透一生真趣,并彼此同心协力,武林霸业也……”
  话方至此,已被字文狂,紧紧抱个满怀!
  软玉既已投怀,温香既已入抱,加上当事双方,一个是媚毒作祟,一个是荡妇妖姬,则下面的情况,应该是……
  不,下面的情况,一点也不风流旖旎,反而有点残酷!
  论起双方的武学修为,功力原在伯仲之间,谁想胜谁,也非在斗上三五百招以后,才可踏暇趁隙,略有机会!
  但如今的情况不同,胡小庄因认定宇文狂是裙下之虏,毫无戒备,又先被他紧抱娇躯,无从闪避,才一下便吃制住!
  宇文狂一指点中,立即撒开手儿,退后两步,扬眉狂笑说道:“林如雪,你太小看宇文狂了,自从‘招魂坳’内,误中‘玉面飞狐’胡小庄的迷香之后,字文狂知耻生戒,何时何刻怀中不备有上好解毒妙药?”
  语音至此,略略一顿,目中凛射神光,又复说道:“尤其今夜的‘密会’二字,显带淫邪,宇文狂更是有备而来,你那点下流药物,哪里能奈何得我,无非是自取致死之道而已!”
  胡小庄穴道被制,有手难动,有口难言,知道自己弄巧反拙,恐怕难逃劫数?
  宇文狂杀气腾眉,冷然继续说道:“本来你我向无深仇大怨,宇文狂不应遽下绝情,但‘幽灵门’既招聚凶邪,图祸武林,你又蓄意缠绕金不换兄,成了他与小红姑娘、长孙宫主之间的感情障碍,宇文狂说不得只好将机就计,辣手摧花,为好友去一魔孽,为武林诛一邪女……”
  说至此处,神功已凝,骈指直点胡小庄的心窝死穴!
  就在这胡小庄束手待毙的千钧一发之际,太湖水面,先后突起人声!
  先起的是清脆女子语音,说的是:“字文兄,指下留人!”
  后起的是愤怒的男子语音,说的是:“狂徒大胆……”
  这“狂徒大胆”四字,虽极简单,但却带着大片的“丝丝”破空之声,从横侧方向宇文狂疾飞而至!
  那一声“宇文兄,指下留人”的清脆女子娇声,已令得宇文狂听得一怔!
  就这一怔,破空锐啸,已至身畔,同时并听出有人已落足船上!
  宇文狂先求保护自己,并了解情况,遂只好暂时不杀胡小庄,足下一旋,滑出两步,定睛注目细看先后发话的究是何人?
  后发男声,居然先至,竟是日间见过的“幽灵门”副门主,“八臂哪咤”姜天雄。
  姜天雄号称“八臂哪咤”之故,除了人品英俊以外,便是精于各种暗器。
  他是探悉胡小庄与冒牌金不换的宇文狂,订了湖上密约,满腔妒火而来,故而除去那“丝丝”破空的“黑眚断魂针”外,跟着又发出“天狼钉”、“铁翎箭”、“弦月铡”、“夺命环”等四种恶毒狠辣暗器!
  宇文狂想不到对方暗器手法,如此凌厉,一发多种,件件极具威力,并似均淬有剧毒,遂在接连闪躲之余,怒声喝道:“姜天雄,光恃暗器偷袭,算得甚么英雄汉子,你既身为‘幽灵门’的副门主,且接我一记风雷神掌试试!”
  话完,招发,左掌凝劲遥推,一片排空罡气,带着隐隐风雷声息,便向姜天雄当胸涌去!
  姜天雄也是心高气傲之辈,何况因情生妒,妒火狂烧之下,怎肯服人,一声冷笑,扬眉答道:“风雷掌力,何足为奇?你也尝尝我‘幽灵索魂爪’的滋味!”
  衣袖翻处,一股阴寒劲风,半丝不肯退让地,硬接宇文狂“风雷神掌”来势!
  在他们双方所发掌力,将接未接之间,另一条人影,犹如鬼魅,闪进舱中。
  那是一个身穿水衣水靠女子,动作疾如闪电地,一把抱起胡小庄,便穿窗刺波遁去。
  宇文狂目光斜瞥,全身一震,惊得有点发呆!
  因为他认出救走胡小庄的水衣水靠女子,竟是闻得萧三叙述,第一次为金不换投湖殉情,第二次并被自己亲眼看见,追随金不换,历史重演,同赴沧波的“铁胆龙女”高小红。
  高小红会于此时此刻出现,而又救去显然是她的情敌林如雪,怎不令宇文狂莫名其妙,惊得发怔?
  一怔之间,掌力已交,“幽灵索魂爪”似乎斗不过“风雷神掌”,姜天雄连人都震得向后倒翻腾空丈许地,一头栽入湖内!
  其实,“八臂哪咤”姜天雄是“飞鸿仙子”林如雪的师弟,功力与宇文狂又是八两半斤,相去不远。
  他不是不济,掌力一接之下,连身形都被震飞,而是发现胡小庄所扮林如雪被人抱走,又不识高小红的身份,遂临时卸劲,反借宇文狂的“风雷神掌”掌力,腾空后翻入水中,以图截击抢救。
  宇文狂万想不到他似欲拚命的来势汹汹,竟又虎头蛇尾,不战而退,以致根本不及拦阻,更无法下水追击。
  “刷”然微响,自后又响起了衣袂掠空之声!
  宇文狂图谋落空,心中也动了真怒,钢牙挫处,半声不哼地,翻手便是一掌!
  这一掌,劲风狂啸,声势慑人,他竟凝紧了功力十成左右的“风雷神掌”,立意再不让对方逃出手去,他身后来人,想不到宇文狂竟来了这么一记狠招,仓卒之间,无法躲避,只得凝劲接了一掌。
  一个几乎是全力发难,一个是仓卒凝劲,自己强弱立分,那人被震得踉跄后退几步,胸中气血翻腾地,苦笑叫道:“我的宇文老弟,风雷大师,你怎么如此起大杀心?遽下狠手,老酒鬼鸡筋难当尊拳,你这一记‘风雷神掌’,震得我脏腑翻腾,几乎归了阴呢!”
  宇文狂想不到自己痛下绝情掌击之人,竟是萧三,不由把张俊脸,涨成了猪肝色泽!
  萧三一来上船稍晚,二来又是从另一方向前来,以致不知适才情况,他吸口长气,略为平抑胸中气血,向舱中略一注目,“咦”了一声,问道:“刚才舟中一声呼叱,似是互相动手,如今怎只剩老弟一人,那‘飞鸿仙子’林如雪呢?”
  宇文狂吸了一口长气,略定惊疑万分的纷乱心神,向萧三苦笑说道:“萧兄,你来得太过不是时候,以致我所误会,几乎铸下大错。”
  萧三道:“不要紧,挨你一记‘风雷神掌’,乃是小事,无需再提,刚才何人与你动手?”
  宇文狂道:“是‘幽灵门’的副门主,‘八臂哪咤’姜天雄。”
  萧三诧道:“他怎会……”
  宇文狂苦笑一声,截断萧三话头说道:“他大概是尾随他师姊‘飞鸿仙子’林如雪而来,在发现我要杀林如雪时,便对我出手袭击!”
  萧三惊道:“宇文老弟,你竟不作绮梦,下了绝情,要杀林如雪么?”
  宇文狂嘴角微披,以哂然不屑的神情说道:“此女外貌虽美,内心却太过淫邪,才一上船,她便以迷香、媚药,施尽下流手段,怎不令我动了杀念!”
  萧三目光一扫舱中,皱眉问道:“林如雪的人呢?”
  宇文狂气道:“我刚佯装上当,把林如雪制了穴道,姜天雄便来捣蛋,以致不及下手,被人把林如雪救走!”
  萧三来得晚了一步,又因方向相反,致无所知,失惊问道:“另外还有人来救林如雪?那人又是谁呢?”
  宇文狂摇了摇头,长叹一声答道,“我对于这桩不可思议之事,至今如在梦中,萧兄大概也想不到来救走林如雪之人,就是你曾目睹她两度与金不换兄,相偕投湖的‘刁蛮铁胆小龙女’高小红吧?”
  这“高小红”三字,把这“龙钟酒魅”萧三,也听得瞠起双目,如在梦中……

×      ×      ×

  高小红弄得宇文狂、萧三如在梦中,但她自己也为了一桩意外惊奇之事,弄得如在梦中!
  故事要从高小红第一度投湖说起,才可抽丝剥茧地,叙述清这相当复杂离奇的来龙去脉!
  高小红第一度投湖时的心情,是认为金不换奇毒发作,肝肠寸裂,业已惨死,遂抱定殉情之念而一同投入湖水,并伸手把金不换抱住,誓为同命鸳鸯!
  谁知金不换奇毒早为“黑美人珠”所解,只因服药过量,以致周身奇胀,气血欲爆地,进入神智昏迷状态。
  在这种状态下,金不换分不清敌我,但却具有绝对“排他卫己”的反射本能!
  高小红手才搂住他的腰儿,金不换便下意识地,猛力一挣!
  他本身功力已高,再加上服药过多,周身均欲胀裂之下,力量更增强不少!
  很轻易地,他便挣脱了高小红的真诚拥抱,而随着一股水流,奇巧无比地,冲入“西洞庭山”的山底水洞,就不知究是“飞鸿仙子”林如雪,抑或“绛雪仙娃”长孙玉珠,献身相救,成就了一段奇缘!
  高小红此时因悲痛太过,也神智渐晕,她既誓作同命鸳鸯,自在被金不换挣脱后,又拚竭全力地,双手一抱。
  天下多奇巧,无巧不成书,这一抱,抱个正着。
  人在心愿未完成前,终有股奇异力量加以支持,但在心愿完成后,这股奇异力量便往往立告消失!
  高小红以为二次抱住金不换,并还双手合搂,抱得极紧,遂心愿一了地,立即晕去!
  谁知她第二次所抱住的,竟不是金不换的躯体,而是一条长达三尺,重量约在二十来斤的罕见湖中异宝“金线鲤王”。
  人虽晕死,鱼仍活泼,由于“金线鲤王”在高小红怀中的挣扎之力,使高小红漂流方向,与金不换有所差异,不曾流往“西洞庭山”山底水洞,而流到了一代大侠“天河钓叟”的鱼网之内。
  “天河钓叟”早年威震江湖,一支“阴沉宝竹”钩竿,三丈“天蚕钓丝”,创有威力无伦的“天河九钓”绝招,但在蛮荒中被毒物所啮,遂罹奇疾,虽可带病延年,却真气内力大减,非服食一种罕见奇鱼“金线鲤王”的鱼脑鱼血莫解!
  这位老侠,见闻颇广,知道“太湖”中有条“金线鲤王”,遂移寓湖边,设网垂钓。
  整整等候了一十三年,鱼才入网,但在入网之前,却又先被高小红紧紧抱在怀内。
  高小红虽称“龙女”,精于水性,但因急痛伤肝,重病人晕,连淹带冻,出水后已如死人,只剩下一息未绝而已。“天河钓叟”替她诊脉之下,不禁为难……
  因为那“金线鲤王”的鱼脑鱼血,正是伤肝、溺水的高小红的唯一救命之物,并可使她把本身的真气内力,也加强三四成的光景。
  换在平时,“天河钓叟”自然毫不考虑,立即杀鱼救人,但如今他自己必需这“金线鲤王”的鱼脑鱼血,解祛业已蓄毒于身一十三年的痼疾,及恢复昔时功力!
  假如杀鱼救人,自己便功力恢复无望,甚至带病延年也到了尽头,即将淹然物化!
  假如杀鱼救己,则这位抱住“金线鲤王”,花容月貌的年轻侠女,便立将香消玉殒!
  故而,“天河钓叟”才踌躇了,他凝望湖水,以口问心,喃喃不住地,说着“为人?为己?为人?为己……”
  高小红鸿运高照,恰好夕阳匿彩,明月出波!
  波中有一轮月,天上有一轮月,“天河钓叟”也目睹蟾光,心如明月。
  天上的月,光明!
  水中的月,净澈!
  但更光明,更净澈的,却是“天河钓叟”的仁侠胸襟,慈眉善目。
  他认为自己古稀已过,风烛残年,纵会功力恢复,痼疾得祛,也只像刚才的那片夕阳,立将匿彩潜光,能有多久灿烂?
  而怀抱“金线鲤王”的娇美女郎,才不过双十年华,有这好资质,这好内功,正如还有遥远前程的初升皓月!
  于是,以口问心的“为人?为己?”答案有了!
  心的答覆是“为人”二字!
  既有答案,“天河钓叟”便立即把高小红抱入他湖中草屋,杀鱼取脑和血救人!
  等到高小红悠悠醒转,这位舍己为人的“天河钓叟”,却心力已悴,只剩奄奄一息。
  免强说明经过,并把自己近年将“天河九钓”,融聚为“天河三钓”的绝学图解,以及一根“阴沉宝竹”钓竿,三丈“天蚕钓丝”,都送给高小红后,便自溘然而逝!
  高小红衔恩戴德,自然哭得死去活来了!
  伤心泪尽,动手埋人,并在坟前竖了一方“义父‘天河钓叟’之墓,义女高小红敬立”墓碑!
  守墓三日,高小红泛舟游湖!
  她不是向往“具区”风光,是想探查金不换下落。
  因为她认为自己既能侥倖不死,则金不换一生义侠,根据吉人天相之理,也未必准遭劫数!
  但查来查去,未查出金不换的下落,却发现那条悬有“‘青衫狂客’宇文狂敬邀‘雪刃红娘’卓紫娟舱中密会”字样的船儿。
  高小红因卓紫娟已遁空门,不入江湖,连最心爱的成名兵器“朱纹雪刃”,都送了自己,宇文狂也自从“招魂坳”一败,愤而出家,自对这面布幡,大感惊奇,立即上船一探。
  船上的“青衫狂客”,自然不是宇文狂本人,而是高小红渴欲寻找,而寻之不得的“江湖败子”金不换。
  金不换自从在“西洞庭山”的山底水洞之内,与一女子,糊里糊涂的颠凤倒鸾之后,不单体中过量的“黑美人珠”的胀力自解,性命得以保全,连真气内力方面,也颇有增益。
  但等他从极酣极美的婆娑春梦中,百骸皆舒地,苏醒过来,却又觉得孤独地,生出了茫然与惑然之感!
  因为,余香虽然在抱,贞红虽然在石,显示适才的旖旎温馨不是梦境,但那个替他织梦的人却已杳无踪迹!
  金不换是深情人,不是薄情人,是有心人,不是负心人,而他怎甘愿就此失去爱侣?他立思设法寻找!
  但要寻找爱侣的先备条件,便是必须知道这位爱侣是谁?
  根据石上贞红,金不换已经明白对方为了救己一命,宁愿在糊里糊涂,名不正,礼不合的难堪情况下,牺牲了女孩儿家最宝贵的甚于性命之物!
  以往,虽衣香鬓影,多结佳人,近年来却败子回头,自律颇严,只有一直痴随的“刁蛮铁胆小龙女”高小红,承蒙青睐,却是尚未见过她庐山真面的“绛雪仙娃”长孙玉珠,和被赠“黑美人珠”,但却以“凌公子”名义神交,最近由高小红始知她也深深暗恋自己的“幽灵门”门主“飞鸿仙子”林如雪!
  而这三女之中,最可能的又是高小红。
  因为论交情,以高小红与自己最深,其他两位,不仅刚刚结识,甚至于还说不岀她们是甚么模样?
  何况,风闻长孙玉珠与林如雪为了自己,正约在某处决斗!
  而自己血管欲爆,腾身破舱入水时,高小红誓死相随,一同落波,并仿佛记得她还伸手抱住自己……
  这样一加判断研究,金不换几乎毫不怀疑地,断定那位舍贞救人,与自己共同织造一场荒唐春梦的可爱可敬可感可佩对手,就是高小红。
  甚至于他对高小红的不告而别,都有了自以为是的合理解释……
  他认为高小红之暂时离去,有两点原因,一是基于女孩儿家的娇羞,第二是恐怕自己难堪,才暂时别去,容后相见。
  既已确定是高小红,金不换于离开水洞后的第一要务,便是寻找这位“刁蛮铁胆小龙女”——也就是他心目中的爱妻!
  但太湖茫茫,龙女杳杳,盲目乱找,未免太难!
  于是,金不换想出妙策,买了一只船,并悬上一幅“‘青衫狂客’宇文狂敬邀‘雪刃红娘’卓紫娟舱中密会”白幡,想叫高小红来找自己。
  因他知道卓紫娟既伤夫丧,又受挫折,业已绝迹江湖,连最心爱的兵器“朱纹雪刃”,都送给了高小红,而高小红也知晓“青衫狂客”宇文狂,业已削发出家之事。只要高小红看见这面白布长幡,或是听人说起湖中有这么条船,她必是心中生疑地,赶来上船探看。
  金不换的主意打得不错,他在湖中戏游未两日,高小红便已得讯赶来。
  高小红既称“刁蛮铁胆”,性格自极豪放爽直,她一到,便飞身上船……
  一上船便高声喝问:“是哪位江湖朋友,竟如此大胆,敢冒用‘青衫狂客’宇文狂兄名号?”
  金不换一听这娇脆清亮语音,便知是自己魂梦相思,对她又衔恩,又负疚的高小红赶到。
  一双情人之间,何妨开开玩笑?金不换装出一种苍老语音答道:“是我!”
  哪知高小红对他痴恋太深,整个芳心,均为“江湖败子”占据,任凭他如何装作,仍能从区区两字“是我”之上,便听出他是谁来?
  高小红心中只是期望金不换吉人天相,能脱大劫,如今一旦证实,自然喜得心魂皆颤地,失声叫道:“是金哥哥!”
  随着话声,人已向舱中扑去!
  从闻声知人,装腔无效之上,金不换深深感觉出高小红痴爱自己,太以真切,不禁胸怀激动地猿臂双张!
  恰好高小红扑进舱来,把个丰满、苗条、香喷喷、软绵绵的美人胴体,投进他的怀内!
  金不换双臂一紧,把她紧紧搂住,俊目中泪光闪动地,先向高小红玉颊上亲了一亲,然后贴着她耳边,低声说道:“红妹,谢谢你,真谢谢你对我这样关怀!”
  高小红痴恋金不换,两人虽心心相印,却始终发乎情止于礼,从来还没有这样火辣辣的亲热过,她不禁全身起了一种喜悦过甚的轻微颤抖,也泪光盈眸地,低声答道:“金哥哥,你……你我之间,似乎用不着再说‘谢’字……”
  一来金不换早年本是倚翠偎红的调情圣手,二来他因认为彼此业已曾经沧海,除却巫山,早把高小红视为爱妻,立誓绝不负她,江湖稍暇,便正名分,三来船中无人,连日寂寞,四来怀中胴体,温香诱人,五来水洞绮梦,太堪回味……有此五大原因,他紧紧搂住高小红,竟不似以前能以礼义自持,一面略加顽皮抚爱,一面吻着高小红的耳根,悄悄说道:“红妹,我……我是谢……谢你为我所作的重大牺牲……”
  高小红被他温存逗弄得芳心狂跳,有点意乱情迷,以为金不换所说的“重大牺牲”,是指一同赴水之事,所以遂也以梦呓般的声音,低低说道:“金哥哥,为了你,高小红不惜生命,薄视一切……”
  他们两人,谁也没有半丝故意,但“西洞庭山”山底水洞的旖旎春光,弄假成真,越扣越紧!
  金不换又是怜爱,又是感激,两行英雄泪,竟夺眶而出,流堕在高小红的香腮之上,口中喃喃说道:“红妹,你放心,从今后你便是我的爱妻,任凭长孙玉珠与林如雪如何青睐,金不换也三千弱水,只取一瓢地,绝不负你,我们石烂海枯,天荒地老……”
  这不是花花公子情场调笑之语,而是旷代英雄的肺腑之言!
  高小红听得呆了,喜得怔了,身躯还越来越烫,颤抖得更厉害了……
  她想说话,却高兴惊喜得说不出来!
  她的泪儿,比金不换流得更多,却含着泪儿,伸出三寸丁香,就着金不换的面颊,把他所流出的情泪,像珍珠般一颗颗的加以舔食!
  金不换不是圣贤,何况圣贤也有情欲呢!
  无论是柳下惠也好,鲁男子也罢,假如他们所面对的,是与他们名份已定,早绾同心,不需再以礼义设防的床头爱宠,梦里情人,恐怕所表现的情欲强度,会比寻常人更为热烈!
  玉女在怀,美人舔泪,此情此景,谁不消魂?
  金不换的身躯也抖颤了,他语音更低也更温柔,更含有挑逗性地,喃喃说道:“红妹,我想……我想……”
  他想干甚么?虽未直接说将出来,但天下人除了“白痴”之外,谁都知道!
  高小红不是傻姑娘,她当然懂,但却不好意思答应。
  拒绝?更非所愿,于是,高小红的脸儿,超过她“小红”之名,成了“大红”,用几乎金不换都听不清楚的含糊喉音,缓缓说道:“金哥哥,我……我的一切,早……就是你的了……”
  语音才了,“嘤咛”一声,便在金不换的怀中,晕了过去。
  这是遮羞和示允的最好办法,意义为“任君所为”。
  曾经沧海难为水,前度刘郎今又来,金不换既获得这种“任君所为”的默示,还会客气么?
  风光自然又旖旎了……
  但旖旎中有痛苦,旖旎中更有惊异!
  有痛苦的自然是高小红,她人道初经,总难免在七分欢悦中,略含有三分苦味!
  有惊异的是金不换,他惊异的是天台之路,十分险窄生疏,自己竟像是新来阮肇,不像是前度刘郎,彭蠡烟消,瑶台花困,娥眉月隐,巫山云散……
  金不换偷眼席间,心神剧震!
  使他心神剧震的,是代表高小红贞节纯洁的无数飞花!
  说来好笑,一般新郎,倘在花烛之夜不见此物,可能会大发雷霆,或引为奇耻大辱地,闷闷一世!
  如今,金不换见了此物,人如雷霆剧震,心中立即起了极浓烈的羞辱之感!
  错了,他知道错了……
  “西洞庭山”山底水洞中,拚舍元贞,救了自己一命的,不是高小红!
  问题出在彼此有爱意,彼此面皮均薄,适才虽有问答均未明言,以致现在把冬瓜缠到了葫芦架上!
  这一来自己若是重情,从此不负高小红,便对水洞献贞的救命之人负义!
  自己若是重义,便对业已明言约定为终身伴侣的小红,说甚么“三千弱水,只取一瓢”的高小红薄情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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