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银剑恨
 
2019-08-14 21:45:05   作者:倪匡   来源:倪匡作品集   评论:0   点击:

  一说到冯若梅为“玉面金仙”杨立挟制之时,他因为一心认定冯若梅爱的一定是自己,因此激动之情溢于言表,激愤得脸都红了。
  “七索剑”林百新默默听着,等他讲完,方叹道:“老弟台,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,得放手处且放手,认命了吧!”
  卫桐客想不到一代豪杰,竟会讲出如此丧气的话来。想是人之将死,其言亦善,虽然他一生横行江湖,临死之时,还手刃了六个强敌,但到头来,仍不免心灰意懒。
  只不过卫桐客血气方刚,听了林百新的话,虽然心中一动,但却随即放过。待到最后大错铸成,方悔之已晚。这是后话,且表过不提。
  当时,卫桐客非但不能领悟林百新将死的哀语,反倒想起他七索剑法,天下无敌,何不趁他临死之前,求他传给自己?
  主意打定,便道:“林大侠,后辈心上人为人挟制,过一日犹如过一年,时时刻刻心痛如绞,望林大侠成全!”
  林百新也是聪明人,焉有不知卫桐客弦外之音的道理?
  林百新向他望了一眼,只见伤势愈来愈重,仗着内力深湛,勉强支持,也不过三、五天的命了,若没有万载空青、七色灵芝这等灵药的帮助,怕难以起死回生。
  他又见卫桐客满面哀恳之状,想起自己一生,纵横江湖,争强斗胜,到头来为敌所算,悄没声气地死在这个乱石岗子上,好胜心又强了起来,便道:“老弟台,我生前强仇大敌,不可以数计,死后必有人来毁我尸体。好在我生前,在五台山秘魔崖下,发现一处极为隐蔽的所在,可作为埋骨之所。你若能从我两件事,我便将七索剑法传了与你,也好叫世人不敢小觑我姓林的。”
  武林中人,坏便坏在此处,像林百新那样,虽然刚才自分必死,心灰意冷之时,也会劝人放手,但到事关本身命誉的时候,争强之心又起,这种心理,便是江湖上恩怨纠缠不休的缘由了!
  卫桐客听了大喜过望,忙道:“林大侠请言,在下冒万死之险,也要为林大侠做到这两件事!”
  林百新喘了一口气,道:“第一件,我死之后,将我的尸体运至五台山秘魔崖下,并设法寻着了拙荆,‘铁臂仙姑’丁怡,将我所葬的地方说与她知。这件容易;第二件……”
  说至此处,顿了一顿,两眼望住了卫桐客。
  卫桐客知他心意,忙道:“林大侠请说!”
  林百新道:“今日此地之事,以及我葬在秘魔崖等情节,绝不能对任何人提起!”
  卫桐客慨然道:“林大侠请放心!”
  林百新松了一口气,想起这样安排,生前虽然奔波江湖,无一日宁静,死后总算可以不再受干扰了,心头倒平静之极,当下便将七索剑法七七四十九招,一招一招,向卫桐客解释起来。
  卫桐客虽然武功极有根底,人也聪明,悟性极高,但那七索剑法变化无穷,绝非一朝一夕所能学会。
  一讲讲了三天三夜,到第四十七招时,林百新已全然不能支持,面颊泛红,回光反照,勉强将四十七招讲完,长叹一声,道:“我再也不能了!”便自瞑目死去。
  这三天三夜中,卫桐客虽然未将七索剑法学全,但也悟到了其中大部分奥妙,真是如痴如醉,欣喜若狂。见林百新死去,伏在他身上大哭了一场,一则悼念良师之亡,二则藉此以抒自己胸头郁闷之气。
  哭毕,泪也不抹,便将林百新尸体负起,来到临近的镇上,备好棺木,雇了船只,直向五台山进发。
  果然在秘魔崖下,寻到了一处隐蔽之极的洞穴,将棺木缒下放好,又去寻找林百新之妻──女侠“铁臂仙姑”丁怡,将事情经过,详详细细说明了。
  这样一来一去,已耽搁了二个多月。然后再觅地勤练七索剑法。
  他果然遵守诺言,绝未将林百新已身死一事,在江湖上说与人知,是以一代豪杰“七索剑”林百新之死,在江湖上一直是个谜,以致十年后,生出无数事来。
  ※※※
  有话即长,无话即短,韶光易过,眨眼便是一年。卫桐客在深山习艺,欲罢不能,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冯若梅。
  一年之后,自觉不但剑法已成,兼且功力精进,与一年之前,已不可同日而语;再加上手执利剑,就算“玉面金仙”武功再好,杀他已无疑问。
  这一年来,卫桐客不知受了多少折磨,因此再也不能忍耐,便仗剑出山,欲寻找“玉面金仙”与冯若梅的下落。
  实际上,卫桐客的想法完全不对,冯若梅伤养好后,和“玉面金仙”两情相悦,早已成了恩爱夫妻,此时,已然生下了肥肥胖胖的一个男孩子。
  “玉面金仙”杨立为人本就宽宏豁达,不过,吃了他师兄“缩骨鬼仙”的亏,以致人们认为他们师兄弟两人,必定是蛇鼠一窝,不是好东西。
  而且,杨立也确实因为推却不过师兄弟的情面,曾和“缩骨鬼仙”一齐出手,败过不少江湖上的高手,因此人们才会如此以为。
  自从他和冯若梅成为夫妻以来,他便在江湖绝迹,不再露面,只是在四川长江附近的一个村上隐居,日间打理几亩农田,闲来弹琴鼓瑟,夜间与爱妻挑灯夜话,逗小孩子玩。同村的人,谁也不知道他是身怀绝技的高手,他们两人,也怡然自得,觉得其乐无穷。
  这一日,天色已黑,新秋时分,江水澄澈,枫叶渐红,杨立挖出了一瓮新酒,备了些嫩菜野味,和冯若梅在草堂之中对酌,孩子则早已睡了,那情景,真和普通村民一般无异。
  冯若梅望着杨立,欲笑不笑半晌,才道:“立哥,我就喜欢这样的日子,平平安安的,多舒服。”
  “玉面金仙”杨立拨了拨放在身旁的七弦琴,“叮咚”数声,虽然不成曲调,也觉其音悦耳无比,笑道:“是啊!至今我方知武林中人。日日争相残杀,实则不如一个普通的乡民!”举起酒杯,一饮而尽,夹了一箸嫩塌的棵菜,隔桌送到冯若梅的嘴中去。
  他们俩夫妻恩爱无比,这种情形习以为常,冯若梅张开口来,准备将菜咬去,后堂忽然传来一阵婴儿啼哭之声。
  两人一呆,杨立伸出去的手,也停在半途。
  冯若梅站了起来,道:“咦?孩子一向夜间不哭的,怎么一回事?”
  杨立虽然弃武不用,但却并未将武功搁下,他们所住的,不过是三间茅屋,相隔极近,如果有动静的话,他绝不会听不到,因此料到不会有什么事,便道:“若梅,你也太疼孩子了,将来不给你纵坏才怪呢!”
  一语甫毕,冯若梅想笑还没有笑出,便听得“砰”地一大声响,正是起自后堂的。
  这一下,连杨立也不由得不大吃一惊,手在椅把上一按,人便凌空跃起,直扑后室而去。
  入室便觉凉风扑面,窗户洞开,床上被褥凌乱,孩子已然不见了。
  杨立大吃一惊,怔在原地。
  冯若梅也已赶到,一见这情形,便扑上床去,大哭起来。杨立也来不及劝慰她,身形展开,窜出窗去。
  窗外便是后院,只见篱笆也已塌了,一块菜地被践踏得不成样子,看足印,不像是人,倒像是犬。
  极目望去,前面黑影幢幢,似有不少黑影疾驰而去,同时又可以闻得一二声儿啼。
  杨立心知时届秋凉,山中狼群蠢然欲动,孩子定是被狼衔去,若是人,一定不能动作寂然,而且身法如是之快。再不犹豫,展开无上轻功身法,腰一塌,“唰唰”地追了下去。
  “玉面金仙”杨立轻功绝顶,这会儿因爱儿性命交关的事飞驰起来,自然更为快绝。不消片刻,一阵清风过处,吹开乌云,露出一弯新月,已可看见前面一群约有十二、三只,马驹子也似大小的青狼,鬓毛起伏,在向前疾驰。最后一只,离自己不过一丈来远。
  杨立提一口气,一步窜过,手臂伸处,已将最后一头青狼的尾巴抓住。
  那狼尾巴被抓,杨立用的又是重手法,凶性大发,狂吠一声,竟然硬生生地想转过身来,力量也是大极,但和武林一流高手“玉面金仙”杨立相比,自然力有不逮。
  不等它转过身,杨立一声断喝,手臂横抡,同时内劲发出,霎时之间,那头身长四尺有余的大青狼,不但被他的内力震死,而且向前直抛而去,“啪”地一声巨响,落在两丈开外,将跑在最前面的一头青狼阻了一阻。
  这一阻,杨立的目的已达,狼群突然停止,杨立只见自己的亲骨肉,正在被一头大狼的口中衔着,看这样子还未死去,涌身便扑。
  但十头青狼,也在那个时候白牙森森,狂吠狺狺,一齐向他扑到。
  杨立无可奈何,一面眼望着那头老狼远去,一面拳脚齐施,但四川山中的青狼,出名的狡狯凶狠,杨立一出手,便连毙四头,还抓了两只死狼在手,当作兵刃,连连挥舞,当者立毙。
  眼看只剩下五、六只的时候,那些狼突然长起来,不远处也传来阵阵狼嚎之声,惊心动魄,瞬即自远而近。
  百忙中偷眼一看,为数不下数十头之多,不由暗叫一声:“苦也!”奋力再杀了两头,又有十余头窜到,还有二、三十头,离自己已不过二十来丈远。
  杨立暗忖今日之局,不是急躁能够解决得来的,沉胯坐马,弃了手中死狼,一头青狼疾扑上来,被他觑得真切,迎面一掌,内家真力到处,那狼连叫都没有叫出,便坠地而死。
  一狼方死,背后重又风生,杨立反手一抄,五指如钩,直插入来犯的青狼肚中,鲜血四溅,又了结了一只。
  但狼数实在太多,后来的那一群,又堪堪奔到。
  正在此时,忽然听得一人疾奔而至,一团七色光华自那人身上发出,拦在那青狼之前。只见七彩光华一闪,两只青狼已自身首异处。
  狼嚎声中,只听得那人叫道:“朋友莫惊,在下当助一臂之力!”
  “玉面金仙”杨立听得分明,来者正是卫桐客。
  原来卫桐客因遍寻“玉面金仙”不着,辗转来至四川,就宿在就近林中。夜来听得狼嚎之声,知道群狼为犯,便赶了过来,做梦也想不到,那一边被狼群所围的,乃是自己踏破铁鞋无觅处的“玉面金仙”杨立!
  只见他身手灵活,武功非凡,只当是江湖的高手,因此一到,便使出“七索剑法”中的招数,仗着七珠银剑锋利无比,剑光到处,两狼已死,便和杨立招呼了一声。
  杨立觉得自己行事光明正大,不但和冯若梅乃是两情相悦,而且借剑还剑,当然想不到卫桐客会将他当作一世大仇,一年来,无时无刻不想将自己碎尸万断,因此虽已认出是卫桐客声音,也于心无亏,高叫道:“多谢阁下!”
  他这里四个字一出口,卫桐客便大吃一惊,手上一慢,四条狼一齐扑上,几乎措手不及,犹幸见机得早,一招“七弦齐鸣”,七珠银剑挥出一道七色光华,那四条狼张牙舞爪扑来,全都被削死。
  卫桐客既然知道了自己寻遍天下无觅处的大仇人就在眼前,一剑斩了四头青狼之后,便足尖一点,倒纵出两丈远近,一脚将一条拦路的青狼踢出。
  银剑起处,剑花霍霍,一大片七色剑光中,似有七柄长剑,剑尖在吞吐不定,疾向“玉面金仙”杨立刺去。
  杨立只当来了帮手,心中一宽,见卫桐客赶了过来,心中已然大异,突然见他一剑刺到,认出乃是威震江湖的“七索剑法”;而且剑未到,已然觉得凉气飕飕,这一惊非同小可,急忙凌空拔起,足在一条青狼背上一点,向侧直跃出二三丈去,叫道:“你疯了么?”
  卫桐客此时心中激动,虽不至于疯,但离疯也不远,狠狠地赶了过去,喝道:“若梅呢?”第二剑又已刺出,一大群二、三十只狼,也赶了过来。
  杨立见他无可理喻,一矮身,“砰”地一掌,将一条青狼击毙,掌风余力,还将死狼托起,向卫桐客飞去,刚好迎上卫桐客那一招“落叶萧萧”。
  只见剑光乱闪,鲜血四溅,已然碎成了七、八块,狼血洒了他一头一脸,看来更似凶神恶煞。
  这一耽搁,狼群重又扑上,两人暂时被狼群所阻,不及对手。
  卫桐客又厉声问道:“若梅呢?你将她怎样了?”
  杨立心中,此时也好生恼怒,喝道:“若梅是我的人,干你什么事?”
  杨立讲的乃是实情,但听在卫桐客耳中,便觉得他语焉不详,可能冯若梅已被他害死,怒火更灼,大喝一声,一连两招向杨立疾刺而至。
  若他手中所持,不是削金断玉的七珠银剑,杨立或者还不至于太落下风,但七珠银剑太过锋利,除了退避而外,别无他法,足尖一点,又向后退出五六丈去。
  他乡居已久,不要说兵刃不在身边,就是连暗器也没有带,退出之后,顺手一掌,砍了手臂粗细,五尺长短的一截树枝来。
  刚好卫桐客和狼群一齐赶到,先发制人,连枝带叶,“唰”地一声,向卫桐客当头罩下。
  那树枝既粗且长,枝叶茂密,顶梢怕不有直径四、五尺的一大团,且经杨立将内劲用上,这当头一招,其势也是凌厉无比。
  卫桐客因后走一步,刚站定,不但杨立一招已到,而且狼群也已衔尾追到,跑在最前头的两只,张开大口,露出一寸来长的尖牙,向他腿上便咬。
  这一来,卫桐客变作了上下前后受敌,匆忙中“唰”地一剑,将杨立所持的树枝削去半截,同时两腿向前一滑,滑出尺许。但却未能避过其中一狼的一口,腿肚子一阵剧痛,已被撕下一片肉来,鲜血涔涔。
  狼群一闲到人的血腥味,齐嚎一声,凶性猛发,向人猛扑不已。
  杨立手中树枝经卫桐客一削,成了一个丫叉,其长三尺,顶端向两旁分开,反倒趁手,趁卫桐客长剑贴地一剑,削去七、八条狼足之际,身形晃动,飘然而至,向前一送,一招而点两穴,点的乃是“带脉”、“大横”。
  卫桐客本来已将杨立恨之切骨,腿上被狼撕了一块皮肉,更是怒极,见杨立竟然趁机杀狼之际,加以偷袭,使的又是极为辛辣的招数,不啻火上加油,怒不可遏,一侧身避过,银剑重又扬起,撕心裂肺地喝道:“比畜牲还不如的东西!”
  剑如雨下,刺向杨立。
  杨立好不容易才有了一枝树枝在手,哪里肯给他轻易削断?
  他手臂一沉,避开剑锋,本来想趁机再进招,但卫桐客七索剑法展开,将使剑人全身尽皆包没,绝无虚隙,再加上还要应付狼群。
  畜牲眼中,哪知人间恩怨,得隙便扑,因此不得不向旁“蹬蹬蹬”退出三步,手中树枝本来便是下沉之势,趁势向下,一招“探驴得珠”,直插入一狼的脑壳之中,将死狼提起,向卫桐客丢去。
  他一退,卫桐客也忙于赶狠,杨立出手快疾,死狼扑到,卫桐客小腿受伤,血流未止,动作不免滞缓,差点儿被死狼打中,语音尖利冷笑道:“杨立!今日卫桐客不叫你在剑下变为肉泥,誓不为人!”
  杨立一方面关心被狼衔走的孩子,二方面被卫桐客连连进逼,而且这许多时候,冯若梅也应该闻声而至,但却还没有来,他们恩爱如漆,心中又不免挂念,怕又有意外发生,因此也是怒不可遏,闻言冷冷地道:“那就走着瞧!”
  人随声到,“分手拂花”,左手“呼”地一掌,向卫桐客袭到。
  论两人内力,杨立自然胜过卫桐客,这一掌掌缘如刃,掌风如排山倒海压到,卫桐客身子向后微仰,剑尖吞吐不定,向杨立掌心刺来。
  这一剑要是刺中了,自然透掌心而过,而且,杨立此时正将内家真气运在掌上,不要说被刺上一个透明窟窿,即使受了伤,真气一散,不死也受重伤。
  剑光霍霍中,卫桐客堪堪便可刺中,突见杨立手臂向怀中一缩,敢情这一掌来得看似猛恶,却是虚招,手臂刚缩回去,右手树枝已经平平伸出,枝梢叉头,点向卫桐客胸前左右“膺窗穴”。
  那“膺窗穴”在乳上一寸六分,又称“上血海穴”,属厥阴肝经,中者立亡,无可救治,最是紧要;卫桐客急忙横剑来格,总算仗着宝剑锋利,杨立缩手不迭,树枝上丫叉已被削去。
  两人本来一定要再打成一团的,但又要分出精神来对付狼群,是以又不得不暂时分开。
  此时,洒在卫桐客脸上的狼血已经凝结,血污东一搭、西一搭地,再加上剑光一映,愈发显得如追命厉鬼一般,将狼群杀退之后,剑招绵绵,向杨立攻到。
  幸而三、四十条青狼,经两人连连杀毙之后,所剩已经不多,而且也已受伤,因此杨立得以展开一身小巧功夫,腾挪跳跃,和卫桐客周旋。
  两人翻翻滚滚,真打得天昏地暗,比诸“七索剑”林百新和“雪山六魅”之斗,毫不逊色。
  月色明时,还可以分出是两个人在动手,月色为云所遮之时,便只见一团旋转翻跃不定的七色光华,在那里疾若流星地倏东倏西。
  卫桐客吃亏在小腿受伤,要不然,早已将杨立杀得无招架之力。
  晃眼之间,又是四十余招,卫桐客也感到剩下的几头狼太过碍事,向后退出两步,“唰唰”两剑,杀了两条,杨立也以掌力将余下两条震死。
  动手到那时,两人也已觉得内力大耗,尤其是“玉面金仙”杨立,自始至终,便不断在消耗内力。隔着丈许远近,两人都怪眼圆睁,望定了对方。
  杨立的性子也颇为偏激,此时也已不愿开口问他,因何缘故要寻自己晦气,卫桐客更是无话可说。他内功较差,此时胸脯起伏,大口喘气。
  杨立心知再打下去,只有自己倒楣,机不可失,腰不塌,身不动,人突然向前疾滑而出,掌夹风声,劈面便砍,同时右手树枝尖端向下,向卫桐客下盘“曲泉穴”点到。
  他这里才发难,卫桐客剑也扬起。
  杨立志在必得,两招俱施,那一掌也并非虚招,剑光过处,退避不及,两只手指已被削下。
  但卫桐客只顾伤敌,腿弯处也被点中,只觉左腿一麻,人已站立不稳,急运真气冲穴,连冲两冲,方将穴道冲开,但人也一腿跪在地上。
  杨立身形飘动,滴溜溜一转,转到他的背后,手起处,疾点他背后的“天台穴”。
  眼看便可得手,然而就在此时,忽听一声尖叫,听得令人伤心欲绝,乃是:“立哥,我们的孩子!”
  “玉面金仙”杨立一听,即知是爱妻冯若梅的呼声。她的孩子,也就是自己的亲骨肉,心中一阵剧痛,手上一慢,被卫桐客反手一剑刺到,刺个正着,且是要害,手一软,树枝“啪”地掉落地上,人也向后仰去,再也没有出声。
  卫桐客勉力站起,见杨立已死,冯若梅也疾驰而至,心中大慰,迎了上去,叫道:“若梅!”
  冯若梅却一眼瞥见杨立倒于就地,哪里还理会得他的一叫,扑上去一看,杨立已然死去,而且俨然剑伤。
  霎时之间,失子丧夫,冯若梅狂叫数声,道:“是你么?”
  卫桐客见此情形,已知不妙,忙向前走了几步。
  冯若梅大叫道:“离远些!他一定要将剑还你,你就用这柄剑来杀他么?”
  卫桐客一怔,道:“若梅,你说什么?”人早已呆了。
  冯若梅哀哀哭道:“立哥,我们恩爱夫妻一场,你既然死了,我岂能独活?我岂能独活?”大叫数声,便即寂然。
  卫桐客赶过去一看,只见她双睛怒凸,已然自断经脉而亡!
  这时候,卫桐客已然明白实情远非自己所想像的那样,心中后悔莫及;然而,又有什么用呢?已经迟了!
  他一直呆呆地站着,直到天色微明,方才将两人尸体掩埋停当,带着无限的内疚,无限的后悔,默默地离开去。
  从此之后,谁也没有在江湖上见到卫桐客其人,也见不到那柄削金断玉的七珠银剑了。
  他在寻找杨立之际,仗着七珠银剑,在江湖上,也干了不少行侠仗义之事,正在声名大噪之际突然失踪,自然不免有种种傅说,但却没有一个人能猜到他究竟去了何处。
  原来卫桐客离开之后,心中难过之极。他本性不是坏人,此次因误会而连害两人,其中一个,虽然不爱他,但总是他所爱的,受不住良心的谴责,在沿长江的百丈悬崖之中,找到了一个岸头,隐居其中,钓鱼为活,再也不出来。而且发誓不再说话,不再用手。
  他更发了誓言,要直到有人从悬崖之上,不是失足,不为自杀而跃下时,方才能够死去。
  就这样,他在山洞中寂寞凄凉地度过了六十年之久,并自创了一套比“七索剑法”更为神妙的“天一剑法”,方才有人应了他的誓言,使他能带着愧疚之心死去。自裁之严,也可说前所未有的了。
  至于为狼衔去的婴孩,另有际遇,但因不在本书范围之内,因此也毋须赘言。本书至此,已告结束。正是:
  剑锋无情,
  人却有意。
  大错铸成,
  终身遗恨!

  (倪匡《银剑恨》全书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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